見杜中宵并沒有責備柜坊，幾個主管終于放下心來，一起離去。

    送走了幾位主管，杜中宵一個人在偏廳踱步。

    現(xiàn)在最要緊的，不是關心哪些人賠了多少錢，以后的生意要如何做，而是市面穩(wěn)定。商人賠錢，他們雇傭的勞力失去了生計，這才是最要緊的。如果衙門救助不當，他們無衣無食，很容易出事。

    于闐國的乳香生意一時是不能做了，最少要等到柜坊的存貨銷完。必須有其他的生意，吸納滯留在唐龍鎮(zhèn)的人口?？偛荒馨壮园缀龋鹊缴夂闷饋?，那樣反而容易出事。

    想了又想，杜中宵最后決定，由城里的飲食業(yè)暫時容納這些人。哪怕衙門出一些錢，補貼收留他們的店鋪，也是值得的。人就怕閑，白白養(yǎng)著他們未必感恩，給他們找事情做才是正途。

    第140章 重逢

    任澤擦了桌子，站在桌邊看著街上的行人出神。此次乳香價格暴跌，他也沒躲過去。乳香貿(mào)易迅速膨脹，依靠的是發(fā)新債還舊債，現(xiàn)在債券賣不出去，只能把貨物抵給柜坊償債。任澤這幾個人還好，雖然加入到了販乳香的大軍中，舊的珊瑚珠玉生意一直在做，沒有一貧如洗。

    倒霉的是，任澤抵押給柜坊發(fā)乳香債券的貨物是珠玉，本錢一下抽空，只能慢慢賣貨恢復。為了還債券，市場里的寶物攤子已經(jīng)被柜坊接手。同伙大多賠光了錢，為了避免嫌疑，任澤也接受了唐龍鎮(zhèn)衙門的救助，到城里的這家面鋪做小廝。不然同伙都在做事，自己依然逍遙，會有人生事的。

    正在任澤出神的時候，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來一碗面，多加rou，再來一碗酒！”

    任澤抬頭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小王子，好久不見，你又到唐龍鎮(zhèn)來販馬？”

    小王子看清擦桌子的小廝是任澤，撓了撓頭：“員外，你不做生意，在這里做什么？”

    任澤苦笑：“小王子有所不知，最近這一帶做乳香生意的都虧了本錢，沒了吃食，只好在這家鋪子里做活，掙些吃食?！?/br>
    小王子連連搖頭，一臉的不相信：“員外金銀無數(shù)，虧上一次，也斷然不會到這步田地！”

    任澤嘆了口氣：“小王子，唐龍鎮(zhèn)的人做生意，都是先發(fā)債借本錢，賣出貨去還債。十貫本錢，敢做一千貫的生意。虧一次，就有許多人一貧如洗?！?/br>
    小王子在桌邊坐下，拉著任澤道：“員外且做，到底怎么回事，與我詳細分說。以前多賴你帶我到這里販馬，有了門路，真有難處，幫一幫是情理之中?！?/br>
    任澤見小王子是個念舊情的人，心中一喜，順勢坐了下來，口中道：“幾月不見，小王子的漢話越說越流利了?，F(xiàn)在不需人相幫，自己就可以做生意了?！?/br>
    小王子自豪地道：“此次販馬，因為漢話不好，錯過不少機會。回去之后專門學了一番，練得熟了才來唐龍鎮(zhèn)。學了才知道，其實學說漢話一點不難。”

    這一帶千百年來蕃漢雜居，大多數(shù)的蕃民都會漢話。小王子是因為部落偏僻，跟漢人接觸說，才漢話不好。回去之后他多是在城鎮(zhèn)居住，跟漢人接觸多了，漢話迅速流利起來。

    任澤說起此次乳香暴跌風波，連連嘆氣。小王子似懂非懂，不住地安慰。

    一個小廝從里面出來，看見任澤坐在那里跟客人聊天，罵道：“這廝在店里拿著工錢，吃在這里住在這里，不用心做事，怎么跟客人聊天！”

    任澤站身來，向那小廝道：“哥哥，這個客人是我舊相識，恰好在這里遇到，一起說話。若是你看不過眼，可以去告知主管，我另尋事做就是。”

    小廝道：“你莫不是裝傻？你們這些番商賠了本錢，衙門怕餓死你們，才讓這街上的店鋪雇你們做事。不然現(xiàn)在生意又不雙從前忙碌，為何要雇人？”

    小王子見任澤被人數(shù)落，想起他從前好處，起身道：“員外，不要跟這種爭吵，平白辱了身份！你若是沒有事做，隨著我做生意好了，強似在這里被人呼來喝去?！?/br>
    任澤就等這句話，我把頭的帽子扯下來，對跟自己吵架的小廝道：“好了，那我便不做了，你還有何話說？速去端兩碗面來，不要醬驢rou，都要好rou。再上兩碗酒來！”

    說完，與小王子一起坐下，對他道：“今日我請你，當作為你接風。明日起，我便隨著你，做些小生意好了。你們部落定然缺少各種貨物，從唐龍鎮(zhèn)投去，也能賺些吃食?！?/br>
    小王子喜道：“如此最好！我販馬賺了些錢，正想做其他生意，有員外在就放心了。我們部落諸物都缺，唐龍鎮(zhèn)這里運什么去都能賺錢，只是販運不易?！?/br>
    任澤道：“好說，我經(jīng)商這么多年，做些小生意還難不倒我?！?/br>
    罵任澤的小廝見他不干了，馬上飛快跑回店里，去報告主管。

    不多時，蔣主管從里面出來，對任澤拱手：“員外，小廝不懂事，得罪勿怪?！?/br>
    蔣主管為人不錯，這幾日對任澤都和顏悅色的。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任澤這些人只是一時落魄，不知什么時候就能東山再起，并不另眼看待。

    任澤急忙起身，拱手道：“這幾日叨擾主管，甚是感激，容后再報。這一位是我以前認識的一位貴人，從北地向唐龍鎮(zhèn)販些馬匹，賺些錢財。有他接濟，我便不必在店里做事了，員外見諒?！?/br>
    蔣主管道：“這是好事，恭喜員外。今日的飯錢便就免了，算我請員外的，莫要推辭才好?！?/br>
    說完，催著里面的小廝端了面來，又送了一盤rou，兩大碗酒。

    酒rou上來，主管低聲對任澤道：“昨日城外商隊過河的時候，不小心砸折了一頭驢的腿，駭用不得了，賣到店里。rou是好rou，不是那些老病牲畜可比，員外多吃一些?！?/br>
    說完，告辭回店里去了。

    任澤以前是員外身份，老死病死的牲畜rou他如何下嘴？所以剛才說明不要醬驢rou。聽主管說這驢是腿斷了被宰殺，rou是好rou，那就又不同了。

    與小王子相對坐下，養(yǎng)了一口酒，兩人吃rou。

    吃了一片rou，小王子道：“這rou香得很！以前可沒有吃過這種口味，真是好吃！對了，員外為何剛才說不要醬驢rou，現(xiàn)在又吃了？這rou的味道非常好?。　?/br>
    任澤低聲道：“因為大多數(shù)的店鋪，做的什么醬驢rou、醬牛rou，都是用的老死病死牧畜，那rou不中吃。你想，中原禁殺牛、馬、驢，這些rou哪里來？今天的rou，是昨天一頭斷了腿的驢的，rou是好rou，吃起來自然不同，味道就好得了。”

    小王子道：“中原就這點不好，這也不讓宰那也不讓宰，我們那么多牲畜怎么辦？放牧的人家每到秋天，都要宰殺牲畜，才能過冬。不然，哪個喂得起？那些不好的牲畜，販到中原也沒有人要，少賺多少錢財？特別是馬，我們又舍不得宰殺，有的只好白白放掉了?！?/br>
    任澤聽了眼睛一亮：“小王子，那你們那里的駑馬豈不是不值錢？這可是一條財路！”

    小王子道：“什么財路？不好的馬，哪個都不要的。養(yǎng)了麻煩又沒有用處。”

    “你們沒有用，這里有用?。∽罱@些日子，唐龍鎮(zhèn)多了許多買馬的人，駑馬一樣有人要，只是價錢低一些罷了。我聽他們說，這一帶的人用馬耕種拉車，用處大著呢。”

    小王子連連搖頭：“員外這是說什么話？馬拉不了東西，只堪騎用。我們草原上，拉車多用牛?！?/br>
    第141章 傳言

    自從唐龍鎮(zhèn)的商業(yè)發(fā)展起來，到火山軍的道路上便多了許多大車店。這些店不靠村鎮(zhèn)，路邊圍起個院子，建一排草房。院里有馬廄，備得有草料，專門招待過往的客商。

    這一日傍晚，兩個農(nóng)民牽了五匹馬進了車店。小廝急急迎過來，牽馬到馬廄拴了，對兩人道：“客官，現(xiàn)在天熱，且在外面坐一坐，我到里面拿茶水來。”

    兩人答應，在院子里的小桌前坐了，伸了個懶腰。

    小廝打了茶水來，問道：“兩位是要住店？住里面還是住外面？”

    一人道：“什么是住里面？什么是住外面？”

    “現(xiàn)在天氣炎熱，外面院子里鋪張席子便能睡人，就是住外面，便宜一半店錢。”

    聽了小廝的話，兩一起點頭：“外面，當然是住外面！對了，我們的馬喂些精料?！?/br>
    小廝答應著去了，兩人坐在一起喝茶。

    旁邊一桌上坐的兩個客人，聽他們聊著本地的事，一個拱手道：“聽兩位口音，是本地人？”

    看這客人員外打扮，一個警惕地道：“不錯。不知客人何事？”

    那員外道：“我是中原人氏，到這里來看兒子。不知這里風俗，隨便問一問?！?/br>
    兩個農(nóng)民笑道：“你兒子在唐龍鎮(zhèn)經(jīng)商嗎？看起來是位大員外了?！?/br>
    那員外含混地答應一聲，道：“兩位若是有意，一起坐過來如何？我叫了一盤rou，一瓶酒，一起用上一些。這店雖大，但諸事簡陋，只能將就用些了。”

    兩個農(nóng)民一起笑：“這是商幫運貨住的店，本就不是員外們住的，自然簡陋。似客官這種身份，不該住到這里來，而應該在前面鎮(zhèn)子歇了。住這里的只是圖個便宜方便?！?/br>
    這種車馬店是專門給商幫準備的，諸事簡陋，吃的只有幾樣菜，里面是大通鋪。唐龍鎮(zhèn)一帶還好一點，提供飯菜，更加簡陋的還要自己做飯。

    四個人湊到一桌，那員外道：“聽說最近唐龍鎮(zhèn)里因為乳香生意不好，百業(yè)蕭條，不知是也不是？”

    農(nóng)民道：“客官說得不錯，因為乳香生意，唐龍鎮(zhèn)好多商人都賠了錢。員外的兒子莫不是也賠了？”

    那員外搖頭：“我兒子不做這種生意，自然不會賠錢?！?/br>
    一會酒rou上來，四個人坐著邊吃邊喝，聊著這一帶最近的事情。

    這兩個農(nóng)民是幾個月前到火山軍那里開田的，十家人搭伙，建了個小村子。因為最近唐龍鎮(zhèn)的馬便宜，村里一起湊了些錢，讓他們到這里買馬。有了這馬，下年可以多開墾些土地。

    今年風調(diào)雨順，收成不錯，兩個農(nóng)民心情好，談笑風生，說到半夜，才每人從店里取張席子鋪到地上，倒頭睡了。此時正是最熱的時候，大多客商都睡在外面，一時鼾聲如雷。

    杜循躲在席子上，看著天上滿天星斗，怎么也睡不著?？纯瓷磉?，羅景也睜著眼睛，披衣坐起來對他道：“主管，左右睡不成，我們到那邊沒人的地方說話。明日到了唐龍鎮(zhèn)，再好好休息就是?！?/br>
    羅景起身，與杜循一起到邊上的屋檐下坐了，說些閑話。

    見杜循憂心忡忡的樣子，羅景道：“員外，是擔心官人出事么？”

    羅景點了點頭：“本來一進火山軍，人人都說這里好，大郎這官做得出色。不想一過黃河，人人都說唐龍鎮(zhèn)最近出了事，多少商人血本無歸，這唐龍鎮(zhèn)只怕要完。唉，本來我還想著，到那里看看有什么合適的貨物，我們也販些回去，賺些錢財。不想出了這種事情，大郎只怕正焦頭爛額。”

    羅景道：“員外不需擔心，官人為官多年，什么事情沒有見過？不會被這種小事難住的?！?/br>
    杜循連連搖頭：“這哪里是小事情？我打聽得清楚，這處鎮(zhèn)子是大郎一手建起來的，身上擔了好大的風險。如果唐龍鎮(zhèn)保不住，他的仕途必然不好。”

    羅景一時沒有什么話說，只好安慰杜循。

    杜中宵京城奏事的時候，杜循沒有及時趕到，當時說好，幾個月后到這里來探望。當時說的是帶兒子來的，不想來之前，那孩子又生了病，沒有辦法，只好與羅景一起前來。

    兩人一路到并州，便就常聽人提起杜中宵的政績，商業(yè)繁榮，這一帶的人都受好處。離了并州，一路上都在修路，傳說就是用的杜中宵在唐龍鎮(zhèn)賺來的錢。杜循這一路上心情很好，覺得兒子有能干，以后一定有大出息。不想到了火山軍，便就開始傳說唐龍鎮(zhèn)出了事情，越到后面越邪乎。過了黃河，不少人傳說唐龍鎮(zhèn)里賠錢的商人太多，好多給人家做小廝為生，百業(yè)蕭條，這鎮(zhèn)子只怕要完。

    因為急著趕路，沒有問清楚，兩人住到了這車馬店里來。這店實在太過簡陋，連間上房都沒有，杜循和羅景只好睡在院子里，又哪里能夠睡得著？

    剛才從兩個買馬的農(nóng)民嘴里，杜循問清了唐龍鎮(zhèn)的情況，一般商業(yè)其實并沒有什么變化。至于城中的大商人如何，就是這兩個農(nóng)民知道的了，讓杜循依然擔心不已。

    從并州到保德軍，州州都在修路。聽說經(jīng)略司下令，州縣修路的里程直接跟治績掛鉤，各地方官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而修路的本錢，就是從唐龍鎮(zhèn)賺來的。如果杜中宵在唐龍鎮(zhèn)搞砸了，經(jīng)略司會饒得了他？想起這些，杜循便就憂心不已。

    兒子有出息，考上進士做了官，若是因為這些事情影響仕途，杜盾就覺得冤枉死了。

    與羅景坐在屋檐下，討論著最近的形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杜循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杜循醒來的時候，院子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此時天氣火熱，大家都趁著清晨涼爽，早早趕路。羅景見杜循睡得香甜，便就沒有叫他。

    小廝打來了水，杜循正在洗漱，突然從外面闖進一條大漢，看見兩人，高聲道：“原來員外和節(jié)級在這里！唉呀，可是讓我找得苦！”

    杜循抬頭一看，見是十三郎，忙道：“是十三郎，你如何找到這里？”

    十三郎道：“知軍官人接了家信，算著日子你們這幾日該到了，便讓我到軍城迎接。不想我到那里的時候，你們已經(jīng)走了。我一路追來，卻總是錯過。昨夜趕上了，卻想你們必定住在鎮(zhèn)子里，誰想到會住到這種地方來？好了，幸虧還沒有進城便就相遇，不然官人必然罵我不會做事！”

    羅景道：“那只能怪你自己，不仔細打聽，怎么會錯過我們？”

    十三郎拍著額道：“我只以為你們會等在軍城衙門，哪里想到會自己上路？”

    第142章 巧遇

    看著街道兩邊鱗次櫛比的店鋪，杜循對十三郎道：“路上問起唐龍鎮(zhèn)，人人都說這里是極邊荒蕪之地，不過有些人在這里做生意而已。不想?yún)s如此繁華，不下于內(nèi)地州城?！?/br>
    十三郎道：“那是！員外且想，這里聚集了千百商人，不知多少有錢人，豈能不繁華？”

    杜循點了點頭，又道：“我在路上聽人說，最近乳香價低，許多商人虧了本錢，鎮(zhèn)里百業(yè)蕭條。蕭條了還是這樣，那以前要繁華成什么樣子？”

    十三郎撓了撓頭：“員外這可問住我了。在我眼里，唐龍鎮(zhèn)一直如此，哪來的蕭條？”

    杜循點了點頭，心里稍放心了些?；蛟S是外人傳得厲害，其實唐龍鎮(zhèn)并沒有什么損失。

    到了衙門，才知道杜中宵出城，跟契丹在那里的官員談事情了，要晚上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