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138節(jié)
正是因為年輕,這個機會得來是易,杜中宵才格外珍惜,患得患失。一旦錯失機會,極有可能就會外任通判或者知軍,很難得到知州職事,那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出頭機會了。 問過了解賓王,杜中宵心中略有了底。與自己相似,解賓王也不以文章著名,倒是在地方上多有治績。舉薦他的昭文相陳執(zhí)中,本就不是科舉出身,偏重實務而文詞不足,又特別得皇帝信任,被很多官員譏刺為不學無術。有這樣的背景,這一次召試不重詩賦也說不定。 喝著酒,杜中宵向韓絳介紹現(xiàn)在唐龍鎮(zhèn)的情況。 現(xiàn)在京城之中,來自唐龍鎮(zhèn)和火山軍的貨物不少,特別是一些珍寶奢侈品,引起很多人的好奇。韓絳這種大戶人家,見到這種機會,自然動心。 韓家家大業(yè)大,兄弟眾多,大多數(shù)人都出來為官,還有人守著家業(yè),經(jīng)商置業(yè)。唐龍鎮(zhèn)這種機會當然不想錯過,如果有機會,他們也想到那里做些生意,賺些錢財養(yǎng)家。 聽杜中宵講著唐龍鎮(zhèn)的繁華,韓絳越聽越是驚奇,問道:“如此說來,唐龍鎮(zhèn)一個邊遠小城,每年商稅便有數(shù)十萬貫,相當于內(nèi)地一大州,這還了得?而且聽你話里的意思,這才是初開始,過上幾年翻上幾番都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商稅豈不是比上開封府了?” 杜中宵道:“不能這樣算,那里邊陲,有榷場的。河北路幾處榷場,一年收稅數(shù)百萬貫,哪個地方的商稅比得上?那里是一國貿(mào)易聚集之地,不能以常理來論。” 韓絳道:“那可不同,河北路榷場稅是朝廷收的,與河北路無關。唐龍鎮(zhèn)那里,稅卻是入了經(jīng)略司手里,朝廷眼里,豈可同日而語?怪不得這一年來,河東路州軍被人視為好缺,錢糧寬松,做官豈不是容易得多了?這幾個月,審官院那里已經(jīng)不是河東路官缺讓人指射了?!?/br> 杜中宵道:“哪里會如此。榷場的稅,依然是入三司,不歸經(jīng)略司所管。不過,經(jīng)略司在唐龍鎮(zhèn)和火山軍有不少實業(yè),特別是柜坊,獲利極多,這才是錢糧寬松的原因?!?/br> 商稅是火山軍收的,賬是三司的賬,用于附近州軍駐軍,也是三司統(tǒng)一調(diào)配。只有柜坊,還有一些店鋪實業(yè),才是經(jīng)略司參股,分享利潤。鄭戩這一年在河東路大修道路,錢就是從這里來的。 第4章 汴河上的纖夫 正是杜中宵和韓絳聊得熱鬧的時候,突然,酒樓下傳來吵鬧聲。 從窗口看去,只見十幾個精壯漢子聚在酒樓門口,群情激憤,對著樓上指指點點。 酒樓主管急急跑了出去,對著那群人拱手:“各位哥哥,小的這里做生意,賺些錢財,養(yǎng)活一家老小,著實不易。你們聚在我的門口,吵吵嚷嚷,壞了我的衣食,于心何忍?” 領頭的漢子道:“與你這老兒無關,只叫樓上飲酒的韓推官下來,與我們說話!我有兄弟看見,他跟一個年輕官人,到樓上去了,你不要推說不知!” 主管道:“哥哥唉,入了我的酒樓,便是我的客人。不拘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沒犯國法,不是官府來拿人,便當護得他周全。你們要找韓推官,可等在門外,等他吃完了酒如何?” 正說著,一個小廝捧了兩瓶酒出來,主管接在手里,交給那幾個大漢:“幾瓶酒,哥哥們拿去吃了耍子。韓推官的事,你們到衙門去請愿才是正途?!?/br> 領頭的大漢讓兄弟們接了酒,高聲道:“官官相護,衙門能放出什么香屁來!開封府我們早就去過了,人人推托,沒一個主事的!今天我們就守在這里,韓推官不給個說法,不要想回家去!” 主管道:“哥哥們只要不堵住我的門,由得你們。只是不要怪我多嘴,街頭就有巡檢司,小心那里發(fā)兵來拿你們。當街喧嘩,怎么也要牢里待幾天?!?/br> 一眾大漢一起大笑:“反正我們無事,到牢里有吃有喝,哪個會怕!” 說完,十幾個人到街對面,蹲在墻根下,一人一口,喝著酒樓送的酒,盯著門口。 杜中宵看了,問對面的韓絳道:“子華,外面的這些人,為何找你?看著來者不善。” 韓絳面色不變,從容道:“這都是汴河上的纖夫,因黃河馬上就要冰封,在開封城里面歇冬。最近一年,我招了不少工匠,花費了無數(shù)心思,把車船改得好用了。最要緊的,是這些匠人經(jīng)過鍛煉,大多都能夠修理車船。前幾個月制了幾艘車船,在汴河上試了試,極是好用。一艘車船,可以拖著十幾艘貨船前行,行得又穩(wěn)又快,比以前用纖夫強得多了。中書見此事有利可圖,意欲來年大造車船,用在汴河,用來拖江淮來的綱船。這消息不知怎么被纖夫們知道了,以為壞了他們衣食,不時找我鬧事?!?/br> 杜中宵點了點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經(jīng)過了近十年的改良,現(xiàn)在蒸汽機已經(jīng)勉強能用了,不過還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一是價格太過昂貴,用鐵多倒也罷了,上面的管道之類的地方,還要用很多銅。再一個過于笨重,哪怕用在船上,一臺也要占滿一艘大船,沒有運貨的地方,只能當作拖船使用。還有就是經(jīng)常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必須有維修工匠時時伺候,不時修理。 不過有再多的毛病,成本再高,面對汴河這一條貨運主干道,一切都不算什么。每年從江淮運到京城的漕糧,便就有六百萬石。加上其他的貨物,再加上民間貨船,汴河每年的貨運量數(shù)千萬石之多。為了服務汴河上的官船,兩岸拉纖的廂軍,有十余萬人。再加上民間的纖夫,汴河的纖夫有二三十萬。 使用車船,這些人的飯碗就沒有了。民間的纖夫倒也罷了,不吃這碗飯,另找別的事做,官方的廂軍可不行。大宋的軍隊,只要參軍,就吃一輩子的皇糧。到了六十歲退休,還能拿半俸,是個牢不可破的鐵飯碗。廂軍地位低,干的活重,有各種各樣不好的地方,但不管怎樣是份穩(wěn)定差事。 廂軍的俸祿再少,也比民間的雇工拿得多,而且錢糧到時就領。 冬天是纖夫在京城歇冬的時候,韓絳制車船的事情,不知怎么就傳了開來。這些纖夫閑著無事,沒少找韓絳的麻煩。不過他們找韓絳,更多像是打發(fā)無聊的時間,每次堵到了人,雙方評理,并沒有過激的舉動。到底是有編制的廂軍,沒了拉纖的差事,朝廷也沒有說不給飯吃。 鬧了幾次,韓絳也習慣了,遇上他們,并不當一回事。當然,這種麻煩能避開還是盡量避開。 聽了韓絳的講述,杜中宵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學過的歷史上,工業(yè)革命開始,印象最深的是農(nóng)民砸紡織工場的機器。自己在火山軍搞毛紡業(yè),也曾經(jīng)擔心過這種事。不過仔細一想,毛紡業(yè)在中原是一片空白,本就不與小農(nóng)的產(chǎn)業(yè)競爭,何來那些事情?杞人憂天而已。沒想到回京城,卻遇到了另一種人與機器的矛盾,出來鬧事的還是有編制的軍人。 仔細想想,其實這才是合理的。在中國哪怕發(fā)展起紡織業(yè),使用蒸汽機,十之八九也不會發(fā)生砸機器的事情,因為中國與英國有完全不同的國情。英國砸機器的,是手工工人,紡織業(yè)是他們的主業(yè),他們要靠著這個行業(yè)生存。中國的紡織業(yè),在農(nóng)村只是副業(yè)而已,是女人孩子做的事情。工業(yè)紡織沖擊的,其實是朝廷稅收體系,兩稅法中重要的一部分絹布就無從收起,整個國家經(jīng)濟面臨重要變化。 反倒是歷史上歐洲人不重要的行業(yè),比如交通運輸,在中國是個大問題。對于中國這個大國,漕運是國家命脈,便以此時來說,沿著汴河有數(shù)十萬人靠拉纖為生。一旦以機器車船為拖船,這些人的生計便出現(xiàn)問題,朝廷必須解決。不但是拉纖廂軍,還有數(shù)量更多的民間纖夫。 相對來說,宋朝解決這個問題還相對容易一些,因為主力在體制內(nèi),受朝廷掌控。像后世的明清時期,漕運被漕幫控制,漕運用蒸汽拖船,非要鬧出大亂子不可。 看韓絳并不在意,杜中宵道:“子華,其實外面的纖夫說得有道理。只要汴河里用車船,這些拉纖廂軍沒了飯碗,朝廷總要處置。十幾萬人的衣食,不是小事?!?/br> 韓絳道:“這是樞密院的事情,何必替他們cao心?這些不拉纖,還可以守河護堤,安排事做即可?!?/br> 杜中宵苦笑道:“十幾萬人,加上家人,就是十萬戶,數(shù)十萬人,安排起來只怕不易?!?/br> 韓絳道:“為了這十幾萬人,朝廷每年耗費數(shù)百萬貫錢糧,又如何說?如此大的本錢,樞密院若是安頓不了這些人,如何交待過去?其實不要看外面的人喊得兇,他們心里都明白,朝廷無論如何不會斷了他們的衣食?,F(xiàn)在鬧一鬧,不過是給樞密院的人看,早早想辦法安置?!?/br> 杜中宵道:“子華說的當然有道理,這些人有的是去處。不說到邊地屯墾,就是京城周圍,特別京西路,也盡有閑田,可以安排他們耕種。只要下本錢,加上他們每年的俸祿,朝廷并不為難。不過十萬人的事情,樞密院做起來,只怕不那么容易。” 韓絳笑道:“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我們懂,外面的人也懂,樞密院的人當然懂。此事說容易也容易,辦法人人想得出來,做起來卻非能吏不可?!?/br> 第5章 召試中書 第二日早朝,宋庠把杜中宵送給自己的甲骨獻給朝廷。他學識淵博,一夜時間,大致翻譯了一小片甲骨上的文字,猜測極有可能是卜辭。而且以出現(xiàn)的年號推斷,杜中宵所說相州是商朝殷都很有可能。 此事讓朝中大臣極感興趣,不少人參與議論,以致延誤了正常奏事的班次。下朝之后,宰執(zhí)到后殿奏事的時候,依然議論不休。史學是官員的其本素養(yǎng),商朝的事情記載又不詳細,人人都可以說幾句。最后議定,甲骨交崇文院收藏,在現(xiàn)任的館閣官員中選精于古史的,進行研讀。 所謂館閣,指的是昭文院、史館、集賢院和秘閣,合稱為三館秘閣,總稱“崇文院”。這是此時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凡所能收集到的書籍,無所不包。館閣官員,在崇文院的職事,其實類似于圖書館管理員。在整理圖書的同時,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方向進行研究。在此其間不參與具體政事,但對于朝政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是臺諫的補充,為清要之職。 甲骨既是商朝的卜辭,便收入史館。 出了大內(nèi),回到政事堂,幾位宰執(zhí)各自用茶歇息。吏人送了公文來,辦理例行公事。 天近中午,上了茶湯,宰執(zhí)們用了填填肚子,一起說些閑話。 宋庠道:“相州收來的甲骨,按其所記,當為商王盤庚之后各王的卜筮之辭。昨日太常博士杜中宵袖了拓文,到我家里請教,猜測那里是商朝殷都。杜中宵這個人,少年進士,做官之后勤于政事,學問有些粗疏。那么多文字,他解出的不多,又不成篇,是以說不清甲骨的來歷,只有猜測。不過,他眼力還是有的,能夠猜到殷都上去。依此看來,此人若是加以磨煉,當成大器。” 丁度道:“此人在地方上治績不錯,而且心思精巧,常有別人想不到的奇思妙想。在火山軍,精煉火硝,制了火槍火炮出來,威力巨大,以后必為軍中利器。依大參所言,此人的心思只怕都用在了這些事情上面,學問自然就差強人意?!?/br> 前幾年,丁度和曾公亮合編《武經(jīng)總要》,是此時的軍事大百科全書,對軍中使用的所有武器都有研究,里面就有關于火藥的內(nèi)容。此時的火藥軍中主要用于火箭,有一二十種配方,有的偏重放煙,有的偏重放火,甚至有的里面還含毒。許多配方中,偏偏沒有一種是偏重于爆燃的,制不出槍炮。正是對此有所涉獵,丁度才認為杜中宵是對現(xiàn)有的火藥精煉,制了一種威力特別大的出來。 編了幾年《武經(jīng)總要》,丁度對于火槍火炮的價值比別人認識得深。但他沒有帶過兵,想不出要怎么充分發(fā)揮火槍火炮的威力,只能作為特殊的弓弩石砲,補充進現(xiàn)有的軍隊里。 陶十七在相州監(jiān)制的火槍火炮,完全依杜中宵在火山軍造出來的形制,都是小炮,威力不強。要編入禁軍的時候,遭到了三衙的抵制?;饦屚﹄m然不弱,但與現(xiàn)在的戰(zhàn)斗陣形不兼容。 臨戰(zhàn)時,弓弩手大多是曲射,進行面覆蓋,火槍在這種陣形里沒有位置。禁軍的弓弩手都是精挑細選的,身形高大,拉力驚人,常年訓練甚至很多人的左右手不對稱。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弓弩,換上火槍,反而發(fā)揮不出威力。由于填裝火藥和子彈的時間過長,禁軍試的火槍陣的火力密度,與弓弩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現(xiàn)有弓弩手的身體和訓練習慣已經(jīng)針對弓弩定型,換了火槍,兩手都不協(xié)調(diào),完全不能使用,只能招新兵。禁軍的員額有限制,三衙一致認為,火槍對禁軍沒用。 火炮雖然有用,但威力太小,守城有余,攻城不足。三衙的態(tài)度,就是多制火炮,用于守城。至于野戰(zhàn)部隊,他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火槍火炮的好處,上下都排斥。 因為杜中宵在京城演示過火槍火炮的威力,又有唐龍鎮(zhèn)勝利的戰(zhàn)功,從皇帝到中書,對這種新式武器都感興趣。一邊在相州大量制造,一邊壓著樞密院盡快分發(fā)到禁軍中。樞密面臨三衙的阻力,一時沒有辦法,只能一個拖字訣,事情僵在那里。 此事已經(jīng)僵持了近一年,政事堂的宰執(zhí)都有些厭煩。丁度提起杜中宵的這項功勞,其隊幾個人都默不作聲。這東西只見杜中宵演示了一次好,卻得不到禁軍的認可,大家心中有些動搖。 見都不講話,宋庠道:“數(shù)月之前,由河東路經(jīng)略鄭戩和權知開封府明鎬舉薦,杜中宵卸任火山軍知軍,回京試館閣。昨日我考過他學問,于政事多有洞見,詩賦卻是平庸。如果到學士院試詩賦,一個失手,他自己要經(jīng)受挫扼,朝廷也失了延攬人才的機會——” 聽到這里,昭文相陳執(zhí)中睜開眼睛,淡淡地道:“那依大參所見,該當如何?” 宋庠微微一笑:“此次與杜中宵一起入京的,是解賓王。此人我也有耳聞,在地方多有治績,而詩賦為其所短。依我看來不如這樣,讓這二人到中書來,試策論如何?人有所短,也有所長,朝廷用人當擇其長處,而避其短處,何必執(zhí)著于文詞?” 陳執(zhí)中微微點了點頭,看著身邊的集賢相文彥博:“文相公以為如何?” 文彥博不足一年的時間,從益州知州,入朝為樞密副使,迅速改參知政事,又升集賢相,升遷速度讓人瞠目結舌。在內(nèi)他搭上了張美人的線,此事皇帝知道,外面的大臣也知道,加上他根基不深,自覺地收斂鋒芒,免得不被人針對。 還有一點,杜中宵在火山軍的時候,曾經(jīng)向朝廷貢了幾條山羊絨的毯子,其中一條就在張美人的手里,很得她的喜愛。張美人有個好處,誰給了她好東西,她就記在心里,覺得欠了別人的。加上杜中宵離開河東路的時候,特意去拜訪了張堯佐,讓張美人很有好感。在此之前托過文彥博,如果有辦法,幫一幫杜中宵。至于怎么幫,張美人就不知道了。這個女人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不過沒有什么野心,關心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真影響朝政她既沒有心思,也沒有手段。 陳執(zhí)中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非常明白,杜中宵他不在意,解賓王卻是自己舉薦的,到中書考試,當然好過在學士院。那幾個翰林,因為陳執(zhí)中恩蔭出身,一向瞧不起他,當面說他不學無術的都有,能考出什么來? 點了點頭文彥博道:“此是小事,相公做主即可?!?/br> 陳執(zhí)中看了看一邊沒有說話的龐籍,道:“那便如此,讓杜中宵和解賓王召試中書。宋大參,你學問精深,此次便由你試他們吧。館閣朝廷育才之地,非比等閑,當嚴加考試!” 宋庠拱手:“依相公吩咐。還有一事,若無意外,杜中宵入館閣后,我想讓他到相州走一遭。如果那里真是殷都,當還有其他寶物。就是再收集些甲骨,也是好的?!?/br> 一直沒說話的龐籍道:“此事可行。此物可補古史之缺,藏之館閣,以顯圣朝氣象?!?/br> 第6章 再回相州 出了皇城,杜中宵看著天上的陽,長出了一口氣。 不在學士院試詩賦,而到中書試策論,結果就已經(jīng)定了。館閣試有三種,最常見的是在學士院,由翰林學士主持。其次是在中書,一般是為宰執(zhí)看重的人,還有一種在舍人院。后兩種都由宰相指定主持人選。如真宗朝時寇準看重王曾,便命在中書考試,其后即行重用。當然,還有免試的歷害人物。如現(xiàn)在的三司使張方平,是皇帝直接指定學士院考試,不等學士院準備好,又直接下旨“安用試!” 兩道題一論是秦始皇修秦直道,明顯宋庠對的河東路大修道路。一策是救災,朝廷荒政和發(fā)動民間富戶賑濟的關系,針對的是解賓王。這種策論,只要不出現(xiàn)重大的路線錯誤,都能過關。 此時館閣試的分等,是景祐年間盛度所定。除最末一等不及格外,其余四等都算過關,依成績不同授于不同的館職。最關鍵的是過關取得資格,館職高低并不那么重要,不像職事官那么重資序。 寫完之后,宋庠對杜中宵頗贊賞,說了四個字“文理俱通?!边@四個字可以認為杜中宵的文章過得去,也可以認為是五等中的第二等,僅次于第一等的“文理俱高”。 此時解賓王還沒有出來,杜中宵與他不熟,沒有必要等他??纯刺?,時候還早,便回了客棧。 三日之后,館閣試的成績下來,杜中宵為“文理俱通”第二等,授集賢校理。過了館閣試,慣例應當遷官,一般二階以上不等,多的有遷六七階的。不過此時冬天,離著冬至不遠,冬至郊禮,群臣推恩遷官,為免麻煩,杜中宵和解賓王保持原官不變,到郊禮時一起升遷。 此次的成績遠出杜中宵之外,集賢校理進一步就是直館閣,館職中算高的。有這個結果,主要是宋庠因甲骨酬功。他是文字方面的專家,比別人更清楚杜中宵獻上來的這些龜甲獸骨的價值。再一個用策論老試,避過了杜中宵詩賦的短處。他在地方多做實務,文理清晰,說的內(nèi)容也切中時弊。 帶了館職,杜中宵便就取得了參加大朝會的資格。接下來的日子,除了上朝,平時跟館閣說得來的官員吃酒閑逛,研讀書籍,日子倒也過得逍遙。 因為臨近年關,家人沒有到京城來。杜中宵想著,借年假的時候,自己回許州一趟,把韓幼娘和兒子接來京城,一家團聚,過上幾年舒心的小日子。因為有產(chǎn)業(yè),父母還要留在老家照顧,只能不時到京城訪親,而不能長駐。 看看就到了十月下旬,依宋庠的提議,命杜中宵前去相州,再去搜羅些帶字的甲骨來。這是閑散差事,沒有硬性規(guī)定,只讓他年前返回。 辭別了京城韓絳等一眾熟悉的同僚,杜中宵再次經(jīng)白馬浮橋,過了黃河,到了相州。 帶上館職,哪怕官職沒變,杜中宵也今非昔比。一入境,知州楊孜便派了一個巡檢迎接,一路護送進相州城里。此時楊孜是禮部員外郎,官職比杜中宵高一階,館職秘職校理,又比杜中宵低了一階。等到郊禮結束,幾乎肯定杜中宵的官職不會低于楊孜,態(tài)度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官員的官、職、差遣三個系統(tǒng)中,自然是以差遣為重。官低而權重的官員到處可見,職責所在,官職再高也得向上級低頭。但此時杜中宵是在館閣,清要職事,又不同了,知州并不算什么。 晚上楊孜在后衙設宴,為杜中宵接風。 酒過三巡,楊孜道:“學士處處留心,著實非在下可比。我在相州為官近一年,只知催收錢糧,忙得焦頭爛額,卻不知地下還埋著寶貝。學士偶然路過,便就發(fā)現(xiàn)玄機。” 話語間,頗有些沮喪。發(fā)現(xiàn)甲骨這種事,又不費什么事,又是文化盛事,極易得到朝廷獎賞,怎么就被路過的杜中宵把這功勞摘了去。自己忙得不可開交,催交賦稅,也不過完成任務不受罰而已。 杜中宵道:“這種事情,全靠運氣。那一日我歇在天禧鎮(zhèn),恰巧遇到兩個賊盜賣銅鼎,從他們盜掘出來的贓物中,發(fā)現(xiàn)了甲骨。若不是恰巧認識幾個字,此事也就滑過去了,只能說時運來了?!?/br> 楊孜連連稱是,不住勸酒。心中卻有些不滿,既然杜中宵當時就發(fā)現(xiàn)了甲骨,怎么沒有告訴自己一聲,偷偷拿著去了京城,得了一場造化。 喝了一會酒,楊孜又道:“學士此次來相州,不知要如何收集?” 杜中宵道:“知州可派幾個精干吏人隨在我的身邊,到挖出銅器多的地方查訪,看當?shù)赜袥]有這種東西。此物不起眼,哪怕百姓從土里挖出來,因為知是什么物事,怕他們會隨手丟棄。” 楊孜點頭同意,命陪酒的陳簽判,選幾個會辦事的吏人差役,聽候杜中宵使用。 此時杜中宵心中有些為難,他知道這一帶的某個地方,肯定是殷墟所在。自己只要用心,肯定能找到地方。只是他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大規(guī)模地挖掘,還是只搜尋些零散甲骨回去。 大規(guī)模挖出來,只怕技術不夠,破壞了地下的寶物,也怕以后保存不當。而留在地下,這里是人口稠密區(qū),又是冶鐵中心,也未必能夠保存好。 酒筵直到深夜,賓主盡歡,各自散去,杜中宵到驛館歇息。 第二天一早,陶十七匆匆趕來,十三郎把他接到自己房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