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00節(jié)
蘇頌也是同年,而且只是乙科,此時做到知監(jiān),官位還在王安石之上。王安石對此毫無芥蒂,對蘇頌的招待甚是感激,特別是他毫無保留,詳細講解了鐵監(jiān)的運作,讓王安石大開眼界。 杜中宵笑道:“京西營田能夠如此順利,多虧了鐵監(jiān)。有了鐵監(jiān),才有了各種農具,營田務不花多大本錢。營田一時無錢糧時,也可以從鐵監(jiān)借貸。那不是那里,營田豈能如此容易?” 王安石點頭:“委實如此。我在鐵監(jiān)那里看過,實是大開眼界,萬沒想到天下還有如此地方,如此制造各種貨物的。以我估計,鐵監(jiān)那里,一個人可以當十人用,尚且不止。各類機器,著實用處無窮。如果天下再建幾處鐵監(jiān),朝廷何愁缺錢糧?那里的東西換成錢,肯定超過茶稅酒稅。” 見王安石認真,杜中宵笑著搖了搖頭:“只有一樁難處。鐵監(jiān)的貨物處處有用,人人想要,可哪里變出那么多錢來?如果鐵監(jiān)的貨物全用買,天下必然錢荒,實際賣不出去的。所以現(xiàn)在,那里產出來的貨物,大多都不是賣的,而是由朝廷直接撥走。如此一來,賺到的錢也就沒有那么多了?!?/br> 王安石道:“此話不錯。沒有鐵監(jiān)的貨物,天下還錢荒不斷,處處缺錢。那么待曉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總不能一直這樣,由朝廷撥到別處去,只還些錢糧回來。一直如此,對于鐵監(jiān)來說,做得好了做得差了并無大的區(qū)別,管事做事的人必然不用心?!?/br> 杜中宵道:“還能有什么辦法?就是要天下的錢多,有了足夠市面上用的錢,一切好辦?” 王安石連連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如西川一樣用交子,則難免朝廷虛發(fā),坑害百姓。要多鑄錢,則天下產銅有數,鐵錢又不方便?!?/br> 杜中宵道:“介甫,既然提起來,那我們便議一議此事,左右無事。何為錢荒?不能說錢荒是天下的錢不夠用,而是市面上的錢不夠用。市面上的錢,不只是跟每年新鑄的錢的數量有關,還有跟兩件事有關。一是百姓得了錢,存起來,則錢就從市面上消失了。再一個,即使不存起來,總要用錢的時候才會把錢花出去。這個時間可能是三兩天,也可能是幾個月,甚至是以年記。就是錢從一個人手里,到另一個人的手里,時間越快越好。一是太多錢存了起來,再一個流通的時間太長了,才是錢荒?!?/br> 王安石連連點頭,這是他以前沒有想過的。第一點他能理解,王安石對錢荒的認識,除了新鑄的錢不夠外,再一個就是天下富戶積累財富,錢藏于豪富之家。 解決的辦法比較粗暴,即發(fā)富民之藏,以濟貧戶。歷史上王安石的改革,很多措施都與此有關。錢幣流通速度的影響,倒是他以前沒有注意到的。 杜中宵道:“自漢鑄五銖錢,于今已有一千余年。歷朝歷代,鑄了多少錢存于民間?本朝立國之后鑄錢之多,甲于各朝,只怕還是比不上積攢的舊錢。這些錢如果不是藏于府庫,埋于地下,全部都能拿出來用,何至錢荒?鐵監(jiān)的貨物,多是大宗,買賣需要大量的銀錢。不是家中存有大量錢的人,其實無法與鐵監(jiān)做生意。這樣的生意,本就限制銅錢流通,這又是一樁難處?!?/br> 王安石想了想,問道:“待曉以常平司在樊城等處開設商場,便是為了讓貨物方便發(fā)賣,讓錢盡速流動起來么?這倒也是一個辦法,如此生意,確實可以少用許多錢?!?/br> 杜中宵道:“此是一樣。真想解決錢荒,還要用其他辦法。只是我諸事纏身,現(xiàn)在只是有想法,還沒有實行。等再過一兩年,才能著手此事。有錢荒在,不只是鐵監(jiān)難做,商場其實也有許多難處。” 錢荒實際上商業(yè)中貨幣稀缺,并不一定是因錢的存量少,更與貨幣流通速度有關。解決不了,國內統(tǒng)一市場就難形成,工業(yè)和交通帶來的好處受到限制。以現(xiàn)在的商業(yè)體系,鐵監(jiān)的發(fā)展是受到限制的,自蘇頌任知監(jiān),已經慢慢見頂。后來發(fā)展的生產能力,大多都支援朝廷的基礎建設了。 第177章 分岐 立國時,太祖說藏富于民,到了王安石變法,又要發(fā)富民之藏,以濟貧民。所說的財富,其實更多的是指金錢,而不是實物。市場分割,商業(yè)經濟不發(fā)達,會使大量的社會財富其實沒有用貨幣標價。商業(yè)的落后,又使大量金錢沉淀下來,形不成資本,也抑制產業(yè)發(fā)展。 宋朝民間沉淀下來的錢有多少?比流通中的數量多得多。兩宋之交,朝廷加賦,曾有一個寡婦愿意一家替全縣交錢。開一庫存錢,就全數交齊,而他家存著的現(xiàn)錢還有好幾庫。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鄉(xiāng)間小財主,就存了裝滿幾間房子的現(xiàn)錢,當時的人也大吃一驚。 流通中的貨幣,應該等于數量乘以流通速度。這個年代,大部分人還沒有認識到流通速度的重要性。 杜中宵在京西路開設商場,增加流動速度是一方面,還有一個目的是打破各州縣的行會壟斷,打破地方壁壘,形成統(tǒng)一市場。統(tǒng)一市場一旦形成,局面就煥然一新了。 聽著杜中宵講自己各項措施的意義,王安石不斷點頭。在地方為官已經九年了,有足夠的經驗,看見了各種各樣的弊端,王安石一直在尋找改善弊政的方法。京西路的很多做法,讓他耳目一新,形成了很多的想法。這一路走來,觀察地方,體察民情,還是感性的認識。聽杜中宵分析利弊,慢慢開始形成理性的認識。有了這些認識,到了舒州之后可以付之實踐。 舒州位于長江支流皖水邊,就是后世的安慶一帶,地理條件與襄州一帶類似,營田務的很多舉措都可以直接移植到那里。王安石的打算,也正是要借這一任通判,結合營田務的經驗,在實踐中找到自己的治國方法。只有真正地認識地方,積累足夠的經驗,王安石才會愿意到京城為官。 與杜中宵比起來,王安石的理想遠大得多,做事也主動得多。 歷史上舒州一任之后,再做一任知州,王安石便入京,不久就寫了《上皇帝萬言書》,系統(tǒng)地提出了自己治國理政的思想?!度f言書》是一種官員上書皇帝的文體,比較正式,倒不是長篇大論的意思?,F(xiàn)在這個時間,正是王安石積累經驗,總經自己改革弊政的思想理論的關鍵時刻。 杜中宵講完,王安石道:“依待曉之見,行會把持地方,把全國商業(yè)分割為一州一縣,甚至一鎮(zhèn)一村之地,使商販不行,于國不利。如果打破行會把持,奪了牙人的交易之權,才可以使貨物流通天下。不過如此一來,官府也就無法掌控民間貿易,使商賈脫離朝廷眼線。商人天性逐利,不事生產,若是百姓人人追逐商販之利,耽誤了種田,于天下大不利?!?/br> 杜中宵道:“介甫,商人逐利,其他各行各業(yè)難道就不逐利了?民間有言,錢如密,一滴也甜,天下人哪個不喜歡?種田有種田的利潤,經商有經商的利潤,開工場生產貨物同樣有利潤,哪個利大,便有無數人鉆進去,把利潤慢慢攤薄。官府只要從中調節(jié),并不會相差太多。至于官府無法掌控貿易,便是開市場的意義。有朝廷自己開的商場,有民間百姓開的商場,各得其利。有自己的商場,官府可以通過調節(jié)抽取的利潤多少,影響天下商業(yè)。然后通過稅收、官買官賣、貸給本錢等等手段,掌控其他。” 王安石聽了,好一會不說話。以王安石的文化背景,他的性格,更加相信直接控制的手段。杜中宵這樣間接控制的方法,不合他的心意。 何必那么麻煩,既然官府可以開商場,可以直接生產、買賣貨物,商業(yè)就由官方來做好了。直接朝廷出面,控制、管理大型商業(yè),只有那些不賺錢的小生意,才放給百姓經營,豈不更簡單? 像鐵監(jiān)那樣做工業(yè),像商場那樣做商業(yè),再加上營田務這樣做農業(yè),農、工、商全部由朝廷設衙門來經營,什么大商戶、行會、牙人,全部都甩到一邊去,豈不是一了百了? 王安石是這樣想的,也準備這樣做。此次到棗陽來,一是要看一看營田務種田的模式,再一個看看村社經營。學習經驗,到舒州之后,整合境內所有行業(yè),試一試身手。 聽著王安石說著自己的想法,杜中宵有一種錯覺,自己在跟一個似曾相識的國營大單位的一把手談話。只是王安石這樣的思想,沒有意識形態(tài)的因素,而是認為,財富沉淀民間,朝廷積貧積弱,是現(xiàn)在天下最大的問題。只要財富到朝廷手里,就可以富國強兵,改革一切弊端。 王安石容易走極端,一旦覺得哪種方法好,就推向極致。杜中宵這種一方面這樣,另一方面又想方設法處處限制的做法,讓他極不理解。既然官營有這么多好處,又何必留出民間發(fā)展的空間。 杜中宵哪里有理論功底說服王安石,只能含糊過去,總要經過實踐,才能改變認識。 宋朝被稱積貧積弱,其實后來的明朝中后期,又何嘗不是積貧積弱?清朝的中后期,是不是積貧積弱?甚至后世的歐洲等國家,冷戰(zhàn)之后是不是積貧積弱?與他們的前期相比,都是一樣的局面。 政權不掌控經濟命脈,必然會走到這一步。宋朝用行會和牙人控制工商業(yè),社會財富必然被商人和牙人分走大部分,到了官方手里剩不了多少。隨著時間推移,會一步一步惡化。這種情況下,哪怕官方參與一些經濟活動,不管是工業(yè)還是商業(yè),都會被各種手段擠兌得不賺錢,甚至虧錢進去,成為民間勢力積累財富的養(yǎng)分。不得不放棄,從而使官方在社會財富中分到的配額變得更小。 王安石這些人,就走到了另一個極端。既然如此,那就由官方直接進行分配,消滅中間謀利的商人和工場主,完全控制生產和消費的整個鏈條,一切利潤由朝廷掌握。 這怎么可能做到?無非是把生產和消費及中間的流通環(huán)節(jié),納入到官方體系來。以前是體系外的人分財富,變成體系內的人分財富。沒有控制的手段,體系內的人難道就比體系外的人欲望低,不貪婪? 杜中宵的辦法,是官方掌握一部分經濟,以足以能夠控制社會財富為度。通過這一個體系,調節(jié)官方抽取利潤和積累的比例,投資和消費的比例,來影響社會生產。官方不能掌握這樣一個獨立的體系,要么對經濟無能為力,要么對某個階層產生依賴,淪為工具。 政權不是靠稅收養(yǎng)的,這是中國歷史上的政權的特點。有必要,有能力,政權會出面直接掌握生產資料。直接控制土地,均田制、分封制,都是建立在土地由政權所有的基礎上的。直接設立工場,從周朝開始而后歷朝歷代,都有規(guī)模龐大的官營工業(yè)。只有商業(yè),官方難以控制,便有重農抑商。 宋朝經過晚唐五代的混亂,不立田制、不抑兼并,失去了直接控制土地的條件,官僚便一直有重新控制的沖動。數次改革,重要目標都是由朝廷再次直接控制土地。 第178章 富國強兵 公有制不新鮮,不加社會主義這個限定條件,不過是中國歷史的常態(tài)。不管是作為農業(yè)生產資料的土地,還是作為工業(yè)資本的工場,中國一兩千年,政權都是最大的掌控者。大多數情況下,稅收只是支付官員和軍隊俸祿的作用,維持政權運轉的巨大成本,其實是由政權直接掌控的生資料來承擔的。 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商業(yè)越發(fā)達,社會財富越向流通領域傾斜,政權的財政能力越弱。宋朝的數次變法,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對商業(yè)領域的控制。 怎么解決這個問題?杜中宵也不知道。他曾經學過的政治經濟知識,大多與宋朝的現(xiàn)實不符,沒有照方抓藥的條件。學的那些理論,是以歷史上的歐洲為原型推出來的,以農奴制為基礎,了不起加個俄國的農村集體公社做補充,所謂的東方模型是印度。中國這種大一統(tǒng)、政權掌控一切的政治模式,在所有的模型中都被忽略掉了。理論中的很多制度革命,本就是中國政權歷史上的常態(tài)。而在政治中被作為典型的中國模式,晚清民國時期土豪劣紳控制天下的局面,恰恰不是歷史的常規(guī)形態(tài)。 沒有理論指導,那就只能根據經驗來了。杜中宵建立的鐵監(jiān),建立的以商場為核心的常平司掌控的商業(yè)系統(tǒng),就是按照前世經驗照貓畫虎。不過那個時代的改革,初期是從有到無,把這些從政權的手中放到民間?,F(xiàn)在是從無到有,先把官方掌控的工商業(yè)建起來。至于以后,只能從實踐中摸索了。 王安石聽杜中宵講著自己的想法,神色認真,但卻堅持自己的想法。天下商人難管,如果一切由官營,就變成了吏治問題。而整頓吏治,歷史上可以借鑒的經驗就太多了,正是官僚的拿手手段。 “唉——”杜中宵嘆口氣。“介甫,我且問你,治理天下,為的什么?” 王安石道:“前些年黨項叛亂,朝廷一敗再敗,府庫無蓄積,已是積貧積弱之局。為今之計,最重要的是富國強兵。國富,則有錢有兵,兵強才能戰(zhàn)勝外敵。外無強敵,邊境無憂,才可以專心于內政,輕徭薄賦,使民安樂,天下大治?!?/br> 用后世流行的話說,這是安內必先攘外,典型的春秋思想。春秋的核心是尊王攘夷,攘夷是關系天下興亡的第一要務,一切的核心。富國強兵連在一起,是基于宋朝的現(xiàn)實,軍隊是用錢養(yǎng)的,是一種雇傭的關系。有了錢就能養(yǎng)強兵,有更多的錢可以養(yǎng)更多的強兵,有了強兵就可以消滅外敵。而杜中宵熟悉的那句保家衛(wèi)國,此時不是思想的主流。 杜中宵道:“介甫,竊以為,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是你說的最后八個字,天下大治,使民安樂。外有強敵環(huán)伺,君王不能安枕,百官不能無憂,民當然也不會安樂。民不安樂, 是為民心可用。所謂上下同欲者勝,以民為本,而建必勝之軍,外退強敵,是為大治。國富不一定兵強,兵強也不一定要國富,民心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便如大宋與契丹,本朝與北國何者富?人口哪國更多?兵可曾強于彼國?此介甫之誤。國富不如天下富,天下富,則府庫充盈,百姓富裕,國富卻未必如此?!?/br> 王安石皺了皺眉頭:“待曉說得有道理,可此事只怕做不到?” 杜中宵笑笑:“能不能做到,總要試了才知道。自我到京西路來,建鐵監(jiān),建營田務,現(xiàn)在又在常平司建商場,建村社,百姓盡得好處。百姓得利之外,上交朝廷的財物數倍于幾年之前,可謂國富?,F(xiàn)在苦練廂軍,使他們能夠外御強敵。如果有一日親臨沙場,打上幾個大勝仗,就知道能不能強兵了!” 這是最讓王安石想不通,也特別感興趣的地方。杜中宵這幾年在京西路的作為,不但是朝廷得到了許多好處,上交的錢糧翻了幾倍,民間還富裕起來。國富與民富,相輔相成,同步增長。至于杜中宵練廂軍,王安石倒是理解,也認同。寓兵于民,兵民一體,本就是中國的傳統(tǒng)思想,源遠流長。 想了想,王安石道:“我在柏亭監(jiān)住了幾日,體察民情,看得出來,那里百姓富裕,天下罕有可比的地方。若說是鐵監(jiān)賺錢做工的人得利也就罷了,可還有不少人,從鐵監(jiān)里面出來,自己建工場,賺到了更多的錢。待曉,這是不是官財漏于民間,挖了鐵監(jiān)的墻角?” 杜中宵道:“不能如此說。一個鐵監(jiān),總有一些不適做的生意,不適合生產的貨物,產品覆蓋不到的地方,這都是民間的機會。一個產業(yè)初興,加入進來的人,當然會人人發(fā)財,只是辦法各有不同?!?/br> 王安石又道:“如此做,即在鐵監(jiān)里做事學到本事,積攢些錢財,再出來自己開場做生意,賺取大筆錢財。這樣國富與民富并行不悖,能長久下去嗎?” 杜中宵搖了搖頭:“當然不行??倳幸惶?,市面上能賺錢的地方到了極限,外面的小場做大,與鐵監(jiān)爭奪賺錢的機會。到了那個時候,民間別說再開新場,就連舊場堅持也困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互相兼并。若無意外,民間出現(xiàn)可與鐵監(jiān)匹敵的工場也說不定?!?/br> 王安石道:“即使到了那個時候,還是可以入他們那里做事,學了技術,攢了本錢,出來開場啊。” 杜中宵緩緩搖頭:“不可能了。那時本行業(yè)賺錢的機會,全被大場瓜分完畢。民間做事的本錢,已經升上來了,開不起新場了。要想再現(xiàn)從前局面,只能由鐵監(jiān)把民間的大場擠垮,再來一遍?!?/br> 見王安石面色凝重,好一會不說話,顯然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杜中宵接著道:“現(xiàn)在鐵監(jiān)那里小場遍地,只要有技術,貨物能賣出去,不要多少本錢就可以開個新場,極是容易??墒沁@種局面怎么可能持續(xù)下去呢?隨著開的場越來越多,地價先漲上去,雇人的工錢接著漲上去,中間販賣貨物的本錢跟著也會漲上去。一天一天過去,同樣的小場開辦的本錢越來越高。要不了多久,在鐵監(jiān)做活,根本就不可能攢到開場的本錢。怎么辦?然后是數人合伙,再然后是有錢的人入股,再然后是借貸。到了借貸這一步,開場的利潤就要分給借貸的人作為利息。隨著本錢升高,利息在利潤中占的比例會越來越大。這個時候做大了的場會加入到放貸中,哪怕少賺一些錢,憑著利息依然賺錢,小場慢慢做不下去。” 這個過程,是金融資本,及與金融資本結合的產業(yè)資本收割產業(yè)利潤的過程。到了產業(yè)利潤無法支付利息的時候,產業(yè)就無法發(fā)展了。幸存下來的金融與產業(yè)結合的資本,才會提高產業(yè)利潤,同時降低成本提高銷售價格,開始新一輪發(fā)展,進入壟斷階段。 隨著利潤提高,金融資本發(fā)展,其他資本進入行業(yè)的門檻大增,小生產者完全沒有機會了。比如土地價格升高,附近房屋等固定資產價格升高,流通成本提高,行業(yè)已經成了排他性的了。 典型的便如房價。從資本的角度來看,房價多高合適?其實就是,讓資本之外的勞動者,買了房之后再無積蓄,不能積累作為生產資料的財富。這就是房價要收割社會財富的原因,要為資本的長久盈利進行清場。所謂蓄水池,所謂金融功能,房價推高的意義,本質是把社會財富收割掉,使社會財富不再具有積累成生產資本的機會。沒有金融支持的財富,失去轉化為資本的機會,不能夠讓資本之外的金錢,有錢生錢的路徑,由金融資本壟斷新創(chuàng)造的社會財富。也就是要讓資本之外,社會普遍貧窮。 第179章 典型的賀大 附近小山上的樹木依然翠綠,田里的稻子金黃,不遠處有耕牛在吃草,天上不時飛過一行大雁。一切都欣欣向榮,大地充滿了生機,田里做活的人滿面笑容。這就是百姓安樂、國泰民安的景象吧。 王安石站在一排修竹前,看著眼前的景象,心潮澎湃。 在鄞縣數年,王安石組織修水利、辦學校,勤勤懇懇,就是希望出現(xiàn)這樣一種景象。從那里離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做到了,然而與棗陽這里的營田務比起來,又沒有做到。 營田務治下沒有貧民。外面有開不完的荒地,衙門可以借貸種子、農具,甚至幫著建房子,還怎么會有貧民?貸了不還怎么辦?人都被安置在村里,貸出來的種子種在地里,房子被鄰居圍著,農具天天用與村民一起下田,收了莊稼立即以糧食償還,想跑并不容易。 用杜中宵的說法,衙門貸出來的錢糧立即轉換成了固定資產,只要下了種,地里的莊稼已經決定了不會虧蝕本錢。不是沒有浮浪之人,種幾個月地,吃飽穿暖便就不干了,背著袋谷子逃得不知去向。無非是地里的莊稼村民一起照看,房子還在那里,收成足以保證讓衙門連本帶利收回來。 為什么這里可以做到,別的地方就很難學?因為衙門有錢。哪怕偶有虧空,別的地方賺的錢,足以補回來,不至出現(xiàn)積欠。而且鄉(xiāng)間無大戶,以小自耕農為主,社會穩(wěn)定。 王安石有自己的認識。開荒地、修水利,是發(fā)展農業(yè)生產的措施,打擊大戶是保證官府權威,社會穩(wěn)定的方法。到了舒州,應該學營田務的做法,先把客戶奪過來,讓大戶們破產。只有一樁難處,州里沒有營田務這樣雄厚的本錢。 所以應該先辦商場,立村社,州縣有了財力,就一切都好辦了。 賀大挑著擔子,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路邊一棵不大的樹上結了幾個大柚子,壓得枝條低垂,上面蹲了只鳥,警惕地看著走來的賀大。 何道成直起腰來,對王安石道:“官人,這位就是村里收蛋的賀大。每日里他早起去收鴨蛋,回來下田。中午的時候,再到鄰近村里收各種雜物,賣給商場,賺些銀錢貼補家用?!?/br> 王安石看走過來的賀大,微點了點頭:“這倒是個勤快人,一日里早晚不得歇息?!?/br> 何道成道:“我們鄉(xiāng)下人,就靠著兩只手掙飯吃,怎么敢歇?賀大來營田務的時候,身無長物,挎?zhèn)€小籃子,連件換洗衣服都沒有?,F(xiàn)在除了種營田務的田,自己還有幾畝地,有幾十株桑樹,全都是這樣沒日沒夜不辭辛苦賺出來的。營田務就這點好,只要肯下力氣,日子就能一天一天好起來?!?/br> 王安石道:“不錯,只要出力氣,日子就能好起來,甚是難得了。天下大多地方,哪怕整日勞作不得歇息,日子也只能艱難維持,能夠漸漸好起來的有多少?” 前兩天與杜中宵交談的時候,杜中宵曾經說過,天下太平的時候,會普遍貧窮。做工的人,賺的錢永遠少于要花的錢。日子會越來越好,花銷同樣會越來越大,手中攢錢會越來越難。種地的人也一樣,收成好了,糧食的價錢會跌下來,收成不好,除非朝廷救濟,不然種地需要的一切會迅速漲上去。營田務剛剛開辦,開墾了大量田地,鄉(xiāng)間的大戶不再種地,這叫做紅利。對于治下百姓,這個時候是紅利最足的時候。這種時候,才會出現(xiàn)何道開說的,只要肯出力氣,日子就會好起來。 等到有一天,紅利用盡,沒有荒田開辟,哪怕家家還是有這樣多的地,出力氣日子也就那樣。產的糧食再多,賣價降下去,種地的人也賺不到什么錢。要想讓他們繼續(xù)賺錢,只能建立村社,把勞動力從農業(yè)中轉移出去。實際上就是工商業(yè)反哺農業(yè),吃工商業(yè)發(fā)展的紅利。等到無勞動力轉移,或者工商業(yè)反哺的紅利吃完,又會進入普遍貧窮的狀態(tài)。 對于杜中宵說的普遍貧窮,王安石將信將疑。從邏輯上來說,這種說法有道理。但另一方面,天下太平財富總是增長的,天下的人普遍貧窮,多賺出來的錢哪里去了? 賀大的村子,在營田務非常典型。有營田廂軍,有附近原來的客戶莊客,混合編成。賀大又是村里過上好日子最典型的一家,一邊種地,一邊一直倒騰各種小生意。王安石特意來,聽一聽這樣一個人會怎么說。在他的眼里,營田務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看賀大到了面前,何道成道:“大郎,這一位是朝廷來的官人,問你些話?!?/br> 賀大放下?lián)樱酵醢彩媲靶袀€禮道:“小民賀大,見過官人?!?/br> 王安石道:“我們路邊說話?!?/br> 到了路邊的修竹前,王安石道:“聽說你家來營田務的時候,身無長物,一貧如洗。僅僅過了不到兩年的時間,便就有田有宅,平日還做小生意賺些銀錢貼補家用。日子如何,可否跟我說一說?” 賀大有些不好意思,何道成再三催促,才開了口。他不知道王安石要想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從自己到營田務開始,怎么慢慢生活好起來的。 去年村里只是組織修渠鋪路,沒有種地。賀大在自己家分的私田上,種了些糧食,收成過得去,收了幾石糧。有了這些糧食打底,他家今從營田務領的,糧食少了,錢多了些。 小生意平常其實賺錢不多,好處是手里一直有錢。用做生意的話說,就是有流水。手中有活錢,就能抓住機會。別人手中缺錢不能買的東西,他家里就能買。一點一點積攢起來,地就比別人種得好,還在私田周圍栽了幾十株桑樹。妻子回來后,養(yǎng)著蠶。除了家里妻子織絹,還能夠賣蠶繭,甚至是賣桑葉給其他家,手中的錢越來越寬裕。 諸般加起來,今年賀大手中的資金充裕了許多。他一直在周圍村子里收土產雜物,有渠道,手中資金多了,就能收一些以前收不起的東西。比如貴重毛皮,名貴藥材,諸如此類。能做這些生意,賺的錢就比以前多得多了。不斷滾動,再也不似從前。 王安石聽著,不住點頭。從杜中宵那里聽了許多消極的話,終于在賀大身上,找到了鼓舞自己的話語。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小農,且農且商,一步一步把日子過好的例子。他的一切都是慢慢積攢,沒有驟得外財,也慢慢成了小康之家。從一無所有,一兩年間,成了鄉(xiāng)間富農了。 第180章 勸君熟讀封建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