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02節(jié)
杜中宵指著剛端上來的滑蛋蝦仁對其余幾人道:“附近河沼大蝦不少,我讓取了蝦仁出來,加了蛋液炒成此菜。如此炒了,極是鮮香可口,諸位嘗一嘗。” 劉幾和楊畋吃了,贊不絕口。這種做法,既有蝦仁脆脆的口感,又混合著蛋香和蝦仁的鮮。 這個年代野生的食材非常豐富,杜中宵每想起一道前世的名菜,便就讓手下取最好的食材,想方設法做出來。隨州湖沼遍布,水產多得根本吃不完。就是河蝦,也是要挑大個的吃,小了看都沒有人看。 楊文廣和趙滋幾位武將,咂了咂嘴,卻只覺得不過癮。好男兒吃飯,就該大碗喝酒,大塊吃rou,弄這許多花樣,一點都不爽利。 飲了幾杯酒,杜中宵道:“我們練兵許多日子,現(xiàn)在都該有些眉目了。有兩件事,難以抉擇,今日與幾位商議。一是現(xiàn)在教閱編成的軍隊,約是從營田廂軍中五抽一,難免將多兵少?,F(xiàn)在教閱廂軍中所用的軍官,多是臨時抽來,不知其賢與不肖。前幾日軍中一個都頭只因命士卒買雞下酒,士卒有怨言,便打了幾十軍棍。還有就是以前用刀槍,我們現(xiàn)在用槍炮,練法打法都不同了。新的戰(zhàn)法對于將領自然就有新的要求,似現(xiàn)在這般,難以培養(yǎng)出合用的將領來?!?/br> 趙滋道:“軍中低級將官,因為沒有公使錢,多有向士卒斂財的。教閱廂軍還好,以前軍中克扣軍食的就不知道有多少。更不要說役使士卒,或開場開貨,或長途販運。提舉,依我說,既然營田務的錢糧不缺,不如也向下級將官發(fā)些公使錢,不讓他們打普通士卒的主意?!?/br> 杜中宵道:“人欲難填,發(fā)了公使錢,也難根本上改變?!?/br> 楊文廣道:“如此,就只能嚴明軍紀。一有將官法外施刑,或是聚斂財物,重懲就是。” 劉幾搖了搖頭:“嚴明法紀又何用?營中之事,上官又怎么能知道?若是許士卒投告,將領便就心存忌憚,如何管軍?不許投告,將官再是違法亂紀,軍中也無法知道?!?/br> 宋朝軍隊管理的基礎是階級法,一級壓一級,每一級軍官總攬大權。與階級法對應,不許下級告上級,以免動搖其權力基礎。如此統(tǒng)兵官可以為所欲為,下級士卒只能忍受,哪怕明知上級干犯軍法,也投告無門。這樣的格局另一個附屬產物,就是驕兵悍將難制。將領專權,管理屬下就是其個人事務,管好管不好看個人手段。將領軟弱,拿下級沒有辦法,權力就轉移到了小團伙中,無法依制度理順軍中關系。 這幾個現(xiàn)象相輔相成,同時存在。理想的是統(tǒng)兵官專權,用嚴厲的軍紀,讓整個軍隊成為一體,號令嚴明。其實不可能做到。沒有制度約束,統(tǒng)兵官和士卒的關系就如老鼠和貓。貓能抓老鼠,耗子就天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 大氣不敢出。沒本事抓老鼠,耗子騎到貓的脖子上,也不稀奇。 楊畋道:“今年朝廷興武舉,頗選了些人。不如軍中也選官如何?” 與進士相對應,從唐朝起便有武舉,入宋之后或興或廢。對外作戰(zhàn)不力,便有舉行武舉的聲音。今年就是武舉之年,選了些人出來,補到了軍中。 這是簡單的辦法,既然文官能用科舉選出人才來,武將為什么不行呢?其實就是不行。依杜中宵的了解,明清時代武舉幾乎常設,雖然出了些優(yōu)秀將領,但根本無法改變軍事面貌。有人認為,是因為武舉的科目不合適。簡單地試弓馬武藝,甚至定名次以策論,與軍事實際脫節(jié),當然選不出人。其實這沒有什么關系,進士考試也是策論,跟政務關系不大,又怎么成功的。 文科進士成功,是朝政就是常握在他們的手中,從制度上保證選出來的人掌權。而軍隊卻不在武舉將領手中,封建化的皇家私軍性質,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掌權。軍隊的將領,是由各級封建化的軍中大小貴族們來決定的,并不是靠能力。戰(zhàn)功非常重要,但并不是決定條件,還要是體系中的人才行。 封建的本義是分封國土成為貴族,但隨著大一統(tǒng),貴族與土地脫鉤,而與權力聯(lián)系了起來。軍中特別典型,將要專權,實質就是對權力層層分封,形成一個一個的小獨立王國。宋軍以營為基本單位,就是一個一個的小封建主,所以指揮使以上必須由皇帝任命。這個體系打不破,武舉就只是點綴,并不能改變軍隊局面。實際上宋朝的武舉就是點綴,沒有什么優(yōu)秀將領是從這個渠道出來的,經常廢掉不舉行。 武舉的地位很尷尬。如果真用這種手段選拔人才,就會跟文官體系一樣形成官僚階層,軍權就被從皇帝中手中奪了過來?;实奂炔荒芡耆瓶卣?,再不能完全掌控軍權,就面臨被官僚階層架空的危險。 與歐洲相比,他們立憲是各種各樣的傳統(tǒng)貴族或新興貴族與國王分權,大一統(tǒng)的制度下其實是官僚掌權。不管是文官官僚,還是武官官僚,再怎么分,他們也還是官僚。作為官僚的總頭子,宰相的地位就會提高,把持朝政,成為權相。歷史上南宋權相層出不窮,便與官僚系統(tǒng)對軍隊的控制加強有關。 一旦權力體系中的官僚封建化,由各種世襲家族把持職位,事實子孫相繼,皇帝就被架空了。 杜中宵知道武舉,但更清楚這個辦法無用,不然他就會向朝廷要幾個武舉人來軍中了。 見幾人沒有其他說法,杜中宵道:“選官是個辦法。只是不能用武舉的方式,與文官相比,軍中的將領,必須具備帶兵和打仗的本事,只會管人可是不行。不如這樣,用鐵監(jiān)的辦法,廣開學校,我們編制些教材,學的好的人便到教閱廂軍中來帶兵。你們覺得如何?” 這幾個人對鐵監(jiān)不熟,一時沒有答話。劉幾想了想,道:“只要是選官,怎樣都行。” 用鐵監(jiān)的辦法,其實就是讓軍隊專業(yè)化。只有專業(yè)化了,制度才成為制度,才能被執(zhí)行。只要是不改變一個一個小獨立王國的局面,制度再好也是沒有作用的。 杜中宵道:“剛才說到公使錢,下級軍官沒有,只能向士卒攤派,這是事實。地方的縣衙,沒有自己的公使錢,一樣會攤派給差役。有廉潔自律的官員,做縣職極苦。俸祿微薄,養(yǎng)家不易,一年吃不上幾次rou的縣令大有人在。若是肯向差役攤派,則天天燈紅酒綠,也不是難事。軍中的低階統(tǒng)兵官,一樣是如此。選出官來,有專人管錢糧,有專人管軍械,有專人管軍紀,如此等等,就可以發(fā)放公使錢了?!?/br> 公使錢實際上是辦公費用,當然,有時候會被做為官員將領的私人福利。特別是實際不在職的使相等名義武臣,就單純只是官員福利。如與黨項交戰(zhàn)的時候,八大王自動要求減半發(fā)放公使錢,他的公使錢就是俸祿的一部分。軍隊專業(yè)化了,可以把公使錢做為軍費的一部分,讓專業(yè)后勤軍官管理。 一旦實現(xiàn)了專業(yè)化,有上級專業(yè)部門為下級專業(yè)軍官撐腰,使其可與統(tǒng)兵官抗衡,很多問題就應刃而解了。專業(yè)化,才是解決軍中頑疾的出路。 第184章 文武殊途 何三郎拍著桌子,對身邊的人道:“直娘賊,我就是要來學如何管糧草!前些日子,雷都頭打了我軍棍,一輩子記著他!以后我管糧草,看哪個敢讓屬下士卒買這買那!” 身邊瘦瘦的漢子道:“我什么都不想學。只是沒有辦法,來學這個,總比在外面日頭底下cao練舒服多了。再者學會了,不再軍中的時候,回家還能做些小生意呢。管糧草,不就是管賬嗎——” “對,對,還是兄臺精明,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何三郎非常興奮。“學會這些,回家里去可有大用!我們村里有村社,就可以在那里做事了!” 那一日之后,軍中開辦了各種各樣的學校,軍官和士卒都可以報名。有專管后勤的糧草官,有專管修路架橋的工程官,也有專管紀律條令的參謀官,還有專管士卒訓練的教頭們,當然少不了學習紙上作業(yè)的參謀。統(tǒng)兵官就更高一級,有專門學校,學習軍事指揮。 專業(yè)化最重要的不是專門人才,而是權力分割,把權力分割到專業(yè)部門中。將領不再專權,而是專門的指揮部門,有代替上級各部門部分行使領導權而已。在這個基礎上,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把指揮之外的權力,從將領轉到專業(yè)部門。他們更專業(yè),應該做得更好。 對于軍隊,后世過于執(zhí)著于職業(yè)化雇傭軍好還是征兵制好,忽視了專業(yè)化。歐洲的軍隊由封建軍隊轉變?yōu)楹髞淼能婈?,不管是用近代化也好,什么名字都好,最重要的專業(yè)化,并一步一步加強。其實軍人是從哪里來的沒那么重要,軍官有專業(yè)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打破封建格局,朝政用的是專業(yè)官僚,軍中相應的要用專業(yè)軍官。專業(yè)化了,一切就與以前不一樣了。哪怕統(tǒng)兵官依然事事都管,也實際上是專業(yè)指揮官,而不是這一級的權力分封的小領主。不按專業(yè)部門的cao作來,上一級有更高職權的專業(yè)軍官制約。 正在滿屋子的人亂哄哄的時候,杜中宵走了進來。 有人看見,急忙起身叉手唱諾。此起彼落,所有人都住了嘴,站起行禮。 杜中宵看了看眾人,道:“諸位,從今日起,軍中設了這些學校,要從你們當中選出軍官來。你們當中學得好的,最后過了考試,可以到軍中做個副都頭,計置糧草。與以前不同,沒有意外,你們做得好了升官,是從都升到營,依然是計置糧草。一級一級升上去,不統(tǒng)兵打仗,依然可以做到橫行。這叫做什么?這叫做專業(yè)化。以前專業(yè),都是儒者講自己專于某經,軍中是為了打仗的,自然不同?!?/br> 這番話講完,下面的人都覺得希奇無比。本來他們以為,學了這些是要到軍中做吏的,并不是去做軍官。沒想到竟然就要做官,前途遠大得很,竟然僅靠著計置糧草就能做到橫行。 其實杜中宵為了鼓舞人心,在這里講大話而已。別說他們,整個教閱廂軍中,除了劉幾、李畋和越滋,還有幾個橫行官?真正把這套制度推行到天下全軍去了,才能有這個效果。 看了眾人的表情,杜中宵道:“你們不要以為這是小事,學了沒大用處。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很多時候,打仗就是打的錢糧。這件事做好了,平時才能安定軍心,打仗時候才能夠大軍無憂。計置糧草可不容易。一要保證軍中糧草器械充足,二要保證公平。一軍之中,發(fā)多少錢,這些錢用在什么地方,都有制度,你們就要保證按制度執(zhí)行?!?/br> 何三郎想起前些日子被打軍棍的事,叉手問道:“提舉,小的一事不明。雖然有制度,但統(tǒng)兵官按自己喜好,不按條例來,又該如何?計置糧草,終究還是統(tǒng)兵官屬下,該聽統(tǒng)兵官的。” 杜中宵道:“若違了制度,糧草官當然要堅持按照制度來。與以前不同,現(xiàn)在軍中是每一級都設糧草官,統(tǒng)兵官以權相壓,自有上一級的糧草官為你做主?!?/br> 何三郎還是有些不明白,縱然有上一級糧草官做主,統(tǒng)兵官就是不聽怎么辦?軍中是統(tǒng)兵官一手遮天,糧草官還不是歸他們管著,怎么就能制約統(tǒng)兵官了? 杜中宵道:“總之你們記住,你們在軍中的升遷,是由上一級的糧草官說了算。平時獎懲,才是由上一級和統(tǒng)兵官同時決定。同級統(tǒng)兵官無權處罰你們,他保能建議上一級的糧草官處置。你們的官位,一般與下級統(tǒng)兵官平級,這樣說應該明白了?當然,要你們學得好,能考過了才行?!?/br> 聽到這里,眾人才有些明白。統(tǒng)兵官沒有了專業(yè)部門的人事權,沒有了管理權,而只是有普通的領導權,有上級軍官撐腰,這些專業(yè)官僚才能在軍中立住腳。 杜中宵道:“你們先從最簡單的算學之類學起,先把這一門考過了,定去留。后邊,才學軍中如何計置糧草,諸般條例。還要與教閱廂軍一起受訓,記住,不管是做計置糧草還是其他,你們首先是軍人?!?/br> 說完,杜中宵又勉厲一番,便離去了。幾個學樣一起開學,每個學校杜中宵都要去走一遍,說清楚學了之后要干什么,為他們打氣。 從封建軍隊轉變?yōu)楹笫勒f的近代或者現(xiàn)代軍隊,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容易,是因為核心在專業(yè)化管理,職業(yè)化軍官。此時別說軍官,就連士卒都是職業(yè)的,而且這個職業(yè)是強制一輩子,連沒有轉行的機會。說難,一是培養(yǎng)專業(yè)化的軍官難。杜中宵也只是有個概念,到底軍中要分為多少專業(yè)部門,各個專業(yè)部門的職權,怎么執(zhí)行,心中都沒有底,一切要從頭做起。再一個,專業(yè)化管理,破掉了軍中頑固的封建傳統(tǒng),必然會有反彈。營田廂軍還好說,不是正規(guī)軍隊,推行到禁軍就難了。不但是各級軍官會反對如此做,皇帝的想法更加難說得很。 專業(yè)化管理的官隊,權力是在武職官僚手中,與以前大大不同。大宋皇權的基礎是軍權,皇帝能不能適應這種轉變,重新找出控制軍權的辦法,那可難說得很。 而軍隊管理專業(yè)化,形成武職官僚,文武分途就會更加嚴重。此時已經成為通常做法的文官為帥臣用兵的現(xiàn)象,就失去了基礎,文官慢慢失去了帶兵的機會,說不定還會引起文官反彈。 用文官為帥,實質上是官僚掌握軍權的努力,而不是以文統(tǒng)武,更加不是崇文抑武,那些都是官僚是文官身份附帶來的。出現(xiàn)武職官僚,自成體系,當然不會允許文官來插手自己的事務,從此文武殊途。 第185章 地方矛盾 十三郎提著一瓶酒,邁著大步,到了自己住處旁邊的院子,高聲道:“姚指揮使可在?”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房里出來,道:“原來是十三哥來了,快快請進!” 十三郎進了院子,跺了跺腳道:“這才還沒有出十月,天氣就這樣冷了。這個樣子,今年豈不是要下雪?自到襄州來,還沒有見過雪呢?!?/br> 一邊說著,一邊隨著姚指揮使進了房里。 這個年輕人名為姚守信,原來是廂軍中的一個指揮使,隨著到了襄州營田。他小時候進過學,能寫會算。到了營田務之后,對于算學極有天分,學業(yè)之精罕有人比。自從廂軍開始教閱,成立專門炮兵,姚守信表現(xiàn)出了天賦,一直是炮兵教頭。軍中廣設學校,他專門負責炮兵教學。 十三郎是騎兵教頭,兩人住處相鄰,經常一起喝酒。今日天氣嚴寒,軍中無事,十三郎便過來找姚守信喝酒,說些閑話。 進了客廳分賓主落座,姚守信道:“我原是南邊郢州人,自小長在這里,后來才入廂軍。這里雖然冬日并不嚴寒,有的年份,還是會下雪的。與原相比,這一帶的濕氣重,下起雪來格外寒冷?!?/br> 十三郎道:“這樣冷的天氣,都不想出門。不如我們去買些熟rou,一起喝酒如何?” 姚守信道:“可是不巧,我家里沒有吃食了。左右要出去買,便去外面喝便了。近來河邊開了一家酒鋪,賣的酒有力氣,人人都說不摻一點水,極是良心。他那里有諸般吃食,我們去吃一遭如何?” 十三郎本不想出站,聽如此說,只好答應。 兩人出了門,一路到了鎮(zhèn)上。剛剛進入鎮(zhèn)子,就看見一個漢子挑著一擔香蕉,沿街叫賣。這是杜中宵在香蕉成熟時專門從荊湖南路買來,存到現(xiàn)在的。通了火車,貨物一日就可以到開封府,這個季節(jié)開始大量賣到京城。京城里零售據說一斤超過了兩貫以上,極是賺錢,營田務批發(fā)出去都要幾百文一斤。 為了儲存香蕉,杜中宵專門在樊城外挖了巨大的地窖,存了幾十萬斤。這一個冬天下來,僅僅靠賣香蕉,營田務就可以賺二三十萬貫錢。再加上椰子之類其他新鮮水果,營田務下年的錢頗為充裕。 沒有各種化學藥劑,長時間儲存水果可不容易,特別是南方的水果。杜中宵試了幾次,才試出用地窖密封的辦法,一部分水果可以儲存。這是現(xiàn)在營田務的獨門秘技,利潤極是豐厚。 鐵路一通,很多物產就可以長途販運。襄州這里冬天也可以種一些菜,種類雖少,在中原卻極是難得,都是現(xiàn)在火車運輸的大宗物資。本地產的名貴魚類,低溫容易存活,同樣靠鐵路運往北方。 十三郎和姚守信到了河邊一個酒鋪,一起進去。此時天尚早,沒有幾個客人,小廝正趴在炭火邊上打盹。兩人尋了座頭坐,十三郎高聲道:“主人家,過來招呼客人!” 小廝一激靈站起來,急忙跑到桌前,道:“客官要些什么?我們這里有好酒,還有熟rou?!?/br> 十三郎道:“熱一角酒來,再來一盤rou,其他菜你酌情上來?!?/br> 小廝答應,飛快地跑到后面去了。 不一會酒rou上來,十三郎和姚守信吃喝一會,說些閑話。 見姚守信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十三郎道:“哥哥今日寡言少語,莫不是有些心事?” 姚守信嘆口氣:“兄弟問起,不好不說,最近家里一樁難事,讓我極是煩惱。少年時我在家鄉(xiāng)常喝酒使氣,常常惹出禍事來。十七歲的時候,不合打傷了人,才走到穎州入軍中。得上司賞識,一路做到了指使。到這里營田之后,便就派人去郢州打聽家人下落,一直沒有消息。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我離家沒有多少年,雙親便就故去。兩個哥哥,一個到荊門軍為人做個小廝,另一個到附近宜城縣做些小生意。我接了兩個哥哥來,出些本錢,讓他們在樊城鎮(zhèn)做些生意,倒也還紅火,這幾個月頗賺了些錢。” 十三郎喝了一口酒道:“如此不好么?一家團聚了,快快活活?!?/br> 姚守信搖搖頭:“等到賺了錢,二哥才告訴我,數年之前他已經成親了。因做生意虧了本錢,不得不把嫂嫂典賣出去,到宜城一個員外家里做傭,簽了五年契約?,F(xiàn)在手中有了錢,便想把嫂嫂接回來,一家團聚。不想那個員外只是不肯,必要我嫂嫂在他家做滿五年才肯放人。哥哥去了一趟宜城,向衙門遞了狀子,也全無用處。當時簽的實契,除非那員外愿意,不然這五年是必須做完的?!?/br> 十三郎聽了之后一拍桌子:“那里的縣令好不曉事!你是現(xiàn)在軍中炮兵教頭,營田務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一件小事,那縣令也不給面子么?哥哥不必憂心,只要提舉一句話,必得嫂嫂回來!” 姚守信只是搖頭:“兄弟,壞就壞在我二哥與人家簽了實契,那人不愿意,有什么辦法?我正在找人通融,哪怕多賠那一家些錢,能把嫂嫂接回來就好。再者說了,襄州新任的馬知州,明習法律,最重律條。我想過了,提舉就是愿意出面,此事也辦不成?!?/br> 實契一應手續(xù)俱全,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就必須執(zhí)行。簽了五年,就是五年,沒有辦法。別說一個軍中教頭,還有進士因為家貧其母給人為傭,中了進士之后想贖回,未到期主人就是不許。碰到好說話的官員,杜中宵幫忙說一句話,由官方命令毀契,倒是可以把人贖回來。問題是新任的襄州知州馬尋,本是毛詩明經出身,對于案件特別較真,十之八九是不成的。以明經做到這個地位,必然小心,如果判了可以未到約就可以贖回,那個員外鬧到上司去,對他的前途不利。 一邊喝酒吃rou,一邊聽姚守信介紹著情況,十三郎好大不耐。喝一口酒道:“一個鄉(xiāng)下員外,如此不知好歹,又不是不賠錢給他,何必如此難為人?哥哥,左右宜城縣離此不遠,我們教的人里,也頗有幾個在那里營田的。等到過兩日挑個清閑日子,我們帶了人,到那個員外家里走上一遭!” 姚守信道:“兄弟,我曾經去過了。那員外極是難說話,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沒用的。” 十三郎想了想,憤然道:“既然他軟硬不吃,我們便用些手段好了!” 姚守信嚇了一跳:“兄弟,可使不得!宜城不是棗陽,可不是營田務說了算的地方。那些州縣里因為營田務劃地自治,與地方的關系可沒有那么融洽。被他們抓住把柄,會出事的!” 十三朗滿不在乎地道:“哥哥不必擔心!此事便交予我了,過兩日走一趟宜城,會一會那什么鳥員外!我們到這里營田,地方得了多少好處,一點小事也不幫,還有什么說的!” 見勸不住十三郎,姚守信不由擔心。雖然有杜中宵在后面撐腰,十三郎不會出什么事,但真要惹出事來,其他人的懲罰可少不了。自己一點私事,連累了眾人,就不好了。 第186章 夫妻相見 十三郎收拾整齊,別了一把解腕尖刀在腰里,就要出門。一邊的陳碩道:“教頭,可不敢?guī)У?!我們只是去嚇一嚇那個員外,最多拿條棍子即可,難道還怕他家里的人把我們打跑么?一帶了刀,真起了事端這就是兇器,說不清楚了!” 十三郎想了想,把尖刀取了出來,道:“你說得對,此次不能帶刀。一個鄉(xiāng)下員外,我一只手就打倒他們全家,帶武器做什么!好,你去招呼其他人,我們這便出門!” 陳碩道:“要不要知會姚教頭?此次終究是為他家辦事。” 十三郎道:“不必了!姚教頭做人一向謹慎,怕他又說閑話。我已知會了姚二哥,讓他帶著我們到宜城去。只要讓那員外看看,惹了我們這些做軍的,沒有好果子吃,就盡夠了?!?/br> 陳碩點頭稱是,出去招集了幾個正在這里學習的漢子,到鎮(zhèn)上尋了姚二哥,一起出了鎮(zhèn)子。眾人向西過了鹿門山,一路南下,沿著漢江而行。 宜城縣在襄陽縣正南,漢江邊,地瘠民貧,物產不豐。因為臨漢江水道,縣城依碼頭而建,尚算繁華。縣境內有楚王遷郢時的舊址,文物古跡眾多,記述著這里在春秋戰(zhàn)國時的繁華。 這幾天欲發(fā)嚴寒,地上鋪著白霜,雜草變得脆硬,踩在上面吱吱啞啞響。路上沒有什么行人,只有漢江上偶爾駛過一兩條小船,顯得甚是孤寂。冬天枯水季節(jié),這一段漕運的已經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