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76節(jié)
第96章 好土 第二日一早,用罷早飯,杜中宵與狄青等人在官廳相見。 敘禮畢,杜中宵道:“諸位在軍城中住了一夜,還睡得安穩(wěn),住得習慣吧?” 王拱辰道:“諸般都好,就是床鋪太硬了些。我問過守衛(wèi),說是土炕,以土為磚壘成,而不是中原常見的木床。經略,朝廷經河曲路的錢糧優(yōu)厚,不必如此節(jié)儉。” 杜中宵道:“內翰有所不知,河曲路極北之地,冬天漫長而又嚴寒,睡床不合適的。土炕最大的好處是下面可以燒火,極是暖和,而且省炭。不睡土炕而睡床,這里冬天就沒法待了?!?/br> 王拱辰拱手:“原來如此,是在下誤會了。聽說勝州一帶多產煤炭,想來土炕燒著方便?!?/br> 杜中宵道:“不錯,勝州到處是煤。只是這里人煙稀少,不需要特意去挖罷了?,F在火車用煤,用蒸汽機的地方都用煤,自然不同。奈何南邊的河東路也產煤,不然靠著地里的煤,也能賣許多錢?!?/br> 這是無奈的地方。河曲路最豐富的礦產就是煤礦,不過要運往中原,需要經過南邊的河東路,那里可是后世的煤海,這生意難做起來。當然后世發(fā)煤知名的大同,現在契丹人手里,河東路缺少好的煤炭。 說了一會閑話,杜中宵對狄青道:“太尉,今日我?guī)銈兊剿奶庈娦@锩孓D一轉,下午就回勝州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吩咐鄭廉即可。朝廷里來的邸報公文,我會吩咐專人每日送到這里。” 狄青道:“如此正合我意。天色不早,我們就各處看一看吧?!?/br> 眾人起身,走出官廳。杜中宵道:“軍城里的軍校一共有四處,我們從東到西分別看過去。北邊是騎兵,南邊是炮兵,東西則是步兵的甲校已校。東邊的甲校,是以士卒為主,其實是訓練新兵的地方。新兵初進軍營的兩個月,在城外練軍姿隊列,合格之后直入甲校學習。學的東西不多,一個月后,進行考試選拔。合格的進入各軍,良好的可以再練三個月,如果三個月考核優(yōu)秀,可以升為效用。考核優(yōu)秀的,可以依其意愿,進入其他三個軍校學習。那三個軍校學出來,都是效用和使臣?!?/br> 王拱辰道:“這與京城軍校有些不同。京城的軍校都是自投狀,樞密院派人考過了,分到各個軍校里去。軍校出來的就是效用和將領,學不出來的就除了軍籍,或者為武職,或者為兵職?!?/br> 杜中宵道:“沒辦法,京城里人才眾多,怎么選人都可以。河曲路不同,幾乎沒有百姓,都是各處禁軍和廂軍轉過來的,只能從士卒身上想辦法選汰人才?!?/br> 狄青道:“從士卒中選汰有何不好。此次演武,就是河曲路的兵馬大勝。” 杜中宵搖了搖頭:“太尉,此次河曲路勝,原因在哪里可不好說。從士卒里選汰,里面讀書識字的人太少,軍官、炮兵和騎兵太過難選出人來。特別是炮兵,選一個人可不容易?!?/br> 京城里辦三個軍校,最初定的提舉人選,步兵是楊畋,騎兵是十三郎,炮兵是姚守信??蓪嶋H真正辦起來,楊畋和十三郎根本說了不算,皇帝、政事堂和樞密都直接派人,大事兩府做主,有的還是由圣上親裁。日常事務,朝廷派在那里的官員對京城規(guī)矩精熟,楊畋和十三郎無法做主。就連日常教學,也是朝中大臣做主,這改一下,那改一下,甚至連太常禮院都出面定禮儀。 只有炮兵學校,朝中沒有人懂,唐龍鎮(zhèn)擊斃耶律宗真戰(zhàn)果太驚人,沒人敢對姚守信說三道四。姚守信人聰明,寫詩做文章他不行,炮兵的專業(yè)知識別人不行,只有司天殿的幾個官員,可以跟他探討一番數學問題。炮兵是專業(yè)兵種,比較純粹,一般不單獨成軍,不牽涉軍權,趙禎也不許別人插手。 此次京中演武,炮兵沒有參加,跟河曲路顯不出來高低。所有大臣,本來就沒有插手炮兵學校,人人都忽略此事。反正在隨州的時候,姚守信管炮兵,京城里還是他管,真正實權,沒什么好比較的。 杜中宵說炮兵難選,同行的人人認同。京城里的炮兵學校,一部分人來自落第舉人,一部分來自司天監(jiān)的學生,還有一部分從民間招募,從禁軍選過去的人很少,自成體系。 自杜中宵建營田廂軍開始,炮兵的待遇就是最高。京城建立炮兵學校之后,地位又提高一截,待遇比上四軍還高。由于大部分人是效用和使臣,實際上俸祿待遇比照諸班直,軍中橫著走的。 眾人一邊說著,一邊出了東城門。軍校的大門不在正中,東門較靠南,西門靠北,南門靠西,北門則靠東。軍校本身是子城的一部分,他們的校門也城的城門,只是軍校里的人專用。 到了校門前,就見大門上的匾額寫著:“河曲路步兵甲?!?,旁邊一邊是“鐵的紀律”,另一邊則是“鐵的作風”。校名倒沒有什么,旁邊這兩句話讓狄青等所有人錯愕。 沉默了好一會,孫沔道:“經略這里,倒是簡單直接。這兩句話是不錯,只是少了韻味。” 杜中宵道:“軍營之中還是簡單直接的好。甲校本就訓練兵員,讀書識字就不錯了,還能指望他們作詩寫文章啊。不寫這兩句話,寫上‘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更加不合適了?!?/br> 王拱辰道:“詩文講究大樸至拙,簡單明了,就是好句。不過高明者能把簡單明了的話,寫成韻味悠久的文章,此為大家。一般作文者,沒有這等才情,就只能堆砌華詞麗句了?!?/br> 這是翰林學士,科舉時從文壇領袖歐陽修手中搶來狀元的人,王拱辰既然如此說,大家也就不再評論。門邊的這兩句話是杜中宵記憶中的軍營最常見的口號,看起來沒有文采,實際難有其他話代替。 隨從去報了守衛(wèi),守衛(wèi)行禮,提舉這處學校的將領出來,帶著眾人進了校門。 一進大門,路兩邊立了兩塊大牌子。一塊上面寫著“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少流血”,另一邊則是“時刻準備打仗”。孫沔看了苦笑,有了門口的牌子做例子,也不用品評這兩句了。 王拱辰看了,若有所思。以他才情,當然能想出同樣意思,又有文采的句子。但總是覺得,換成別的句子,哪怕意思一樣,都不合適立在這里。從校門開始,河曲路的軍校就表現出了跟京城軍校完全不同的風格,或許,從這些簡單的口號里就有上次演武結果的答案。 作為翰林學士,京城的軍校王拱辰沒有參與,知道大致情況而已。正是因為他是外人,又是個純粹文官,才派了來。翰林學士是內臣,名義上是皇帝的私人顧問,跟其他人來這里的目的不一樣,看的東西當然也不一樣。王拱辰的任務,是告訴皇帝河曲路軍校和京城軍校的區(qū)別是什么,細節(jié)不會深究。 進門不遠就是官廳和各衙門,后面是校場,設置與其他衙門和軍營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官廳正門,同樣一邊掛了一個牌子。一邊是“流血汗不流淚”,一邊是“掉皮掉rou不掉隊”。眾人看了不由莞爾一笑。這不是杜中宵主管的地方,他們非立即讓人摘下來不可。 第97章 軍人本該不怕死 進了官廳,提舉叫來諸位將領和教頭,向眾人介紹,又講了軍校的概況。設置和教的內容與京城的軍校并沒有太大不同,畢竟都是源自隨州練兵時,萬變不離其蹤。與京的軍校相比,河曲路的軍校嚴謹有過之,但管理卻寬松許多。最明顯的區(qū)別,河曲路這里的軍校沒有rou刑,笞杖全部取消,更加不要說以前軍中常見的推出轅門斬首這種極端刑罰。京城軍校不同,制度上來自于隨州練兵,但紀律卻是來自于三衙禁軍,極為嚴厲。違犯紀律的懲罰,起步就是軍棍,一至到斬首。 因為對黨項戰(zhàn)事不利,能定出十殺十七殺的軍規(guī),軍隊風格可想而知。軍理論上,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對于前線畏懼怕戰(zhàn),不聽軍令,從來不問是為什么,想出的辦法都是如何進行懲罰、恐嚇。這一點區(qū)別特別明顯,眾人都注意到了,沒有人問。這種區(qū)別到底有沒有用,需要他們自己在這里感受。 河曲路大勝,大量將領和士卒被抽調的時候,朝廷官員就注意到了這種區(qū)別。河曲路軍中的rou刑只有一種,就是斬首示眾。適用的罪名很少,大多都是戰(zhàn)時,戰(zhàn)場上不服從命令、逃跑或逃敵等等。平時會判斬刑的罪名,無非是殺人、強jian、擄掠百姓財物等,反而在此時的禁軍中罪名不重。 狄青敗儂智高的歸仁鋪一戰(zhàn),由于大將孫節(jié)意外陣亡,兵陣慌亂,賈逵違背了狄青戰(zhàn)前軍令,擅自帶兵出擊。賈逵的出擊,快速穩(wěn)定了宋軍軍心,帶來了決定性的勝利。戰(zhàn)后狄青不但沒有治賈逵違抗軍令的罪,反而大加夸贊,獎賞之一,就是讓他接收儂智高的寶貨。這是五代給軍隊的遺產,大勝后將領和士卒可以中飽私囊。當然逵潔身自好,沒有這樣做,但卻不是軍中不許他這樣做。 這是軍事觀念和理論的根本區(qū)別,對于杜中宵的河曲路軍隊,這樣的軍風許多將領不滿。比如歸仁鋪一戰(zhàn),遇到同樣的事情,河曲路就是完全不同的畫風。賈逵這種級別的將領,在河曲路軍中戰(zhàn)前布置的時候,一定會加一句有臨機處置之權。沒有這句話,就不是戰(zhàn)場指揮官,指揮官必有這個權力。狄青戰(zhàn)前的不待命自舉者斬,這樣的軍令不會出現在河曲路的軍中。軍令是給下級下達作戰(zhàn)任務的,不是維持戰(zhàn)場秩序的,不管是平時還是戰(zhàn)時,軍隊秩序和戰(zhàn)場紀律由軍法保證。戰(zhàn)場上犯了死刑,那就直接斬首,這也是戰(zhàn)場指揮官的權力之一。 指揮官有臨機處置之權,而不是機械地執(zhí)行軍令,所以關鍵位置,除了指揮官外,一定有一位上級派下來的監(jiān)軍。臨時改變交待下來的任務,原則上需要監(jiān)軍同意。如果監(jiān)軍不同意,與指揮官意見不一的時候,有兩種做法。一種是按指揮官的意見行事,監(jiān)軍在軍令上副署反對,各自承擔后果。還有一種是監(jiān)軍認為絕對必須執(zhí)行上級命令,則反對也不在軍令上副署,直接解除指揮官職務,由軍中其他將領暫代。 能不能臨機指揮,是決定將領能不能提拔的最重要參考。有臨機處置的魄力,且能按照戰(zhàn)場局勢應變指揮的,會一級一級提到更高級的指揮官。相對來說,沒有這種魄力,憑資力和軍功而升的,大多都是做軍中的各種副職,戰(zhàn)時到下面做監(jiān)軍。 河曲路軍中不會發(fā)生歸仁鋪賈逵面對的矛盾,立了大功,卻違反了軍令。所以河曲路軍中,只要違背軍令,一定會被追究。只是追究的是指揮官還是監(jiān)軍,那就不好說了。 賈逵違背軍令,狄青戰(zhàn)后對他的處理,說明了狄青是個優(yōu)秀的將領,當時的人,后人也都是如此夸贊的。這是事實,但這種矛盾,正說明了軍事體制有問題。 涉及到體制,涉及到觀念,涉及到理論,矛盾就不像表面那么一片和諧了。憑著軍功,沒有人敢對杜中宵說什么,其他河曲路將領可就未必。大量抽調河曲路將領和士卒回京,產生了大量的沖突,多次發(fā)生調回去的人寧可不做官了,也不去其他軍中的事情。此事讓皇帝和朝臣極為憤怒,本來調他們回去就是打亂河曲路軍隊建制,再聚到一起才帶兵,豈不反而擴大了河曲路軍的勢力?最后大部分河曲路回京的人員,都被安排到了軍校里,或者到其他軍中做教頭,不掌握兵權。 這一次到河曲路來的陣容如此大,由樞密使和樞密副使帶隊,三衙大將參軍,原因在這里。京城軍校練出來的兵將能打還好,慢慢稀釋掉河曲路的兵將,大家和和氣氣。偏偏張岊撞了大運,一巴掌把朝臣和京城將領打懵了,事情一下就嚴重起來。 只有河曲路的軍隊最能打,杜中宵的位置沒人敢動。越是這種情況,朝中越是不放心,唐朝安史之亂的教訓在那里。武將們是來學習的,里面夾著一個純文官的王拱辰,則是來搞清楚原因的。原因搞不清楚,皇帝睡不著覺,朝中大臣無從下手。 杜中宵對此心知肚明,不過沒有辦法,誰讓他們不能干的,難道怪自己?河曲路成立之后,杜中宵很少插手軍中事務,跟下屬刻意拉開距離,沒有私交,已經盡力約事自己,還能怎么辦? 聽提舉介紹了情況,狄青道:“經略,如果軍校之中,有將領士卒不守紀律,又該如何?” 杜中宵道:“依軍中條例,該如何就如何,一切都有規(guī)矩。” 狄青道:“軍中士卒本就練的站立、列陣、走路、跑步等等,犯了紀律,讓他們多做一些,又算什么懲罰么?不能重懲,將領士卒沒有畏懼之心,又怎能軍紀嚴明!” 杜中宵道:“太尉,有一句話,叫作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進軍營當兵,隨時上陣流血,本就應該不怕死。死都不怕,要讓他們有什么樣的畏懼之心?所謂勇者無懼,軍中兵將俱為勇者,軍紀用來嚇唬他們,完全沒有道理嗎。人不只是有畏懼之心,還有羞愧之心。軍人有很多素質,也有很多本領,惟一不許有的一條,就是卑鄙無恥!再大的本事,犯這一條,軍中也不留不下,只能走人了。軍紀中除了斬首之外,其余懲罰,最重要的是讓將領士卒悔過,而不是讓他們畏懼。打幾棍就怕,這樣的人,怎么能夠上陣殺敵呢?所以河曲路軍中,還有這里,除了斬首都沒有rou刑,軍中本就不該有這樣的刑罰才是?!?/br> 狄青聽了,一時怔住,竟不知該怎么回答。自己是勇將出身,因作戰(zhàn)勇猛迅速升遷,卻從來沒想過勇猛只是軍中最基本的要求而已。他脫穎而出,不是因為勇猛,而是勇猛帶來的勝利和軍功。 杜中宵這番話,相當于把現在的軍事體制最基本的東西推翻了,一時鴉雀無聲。 宋軍是從五代延續(xù)下來的,視其為政權爪牙,要求的是他們能殺人放火。五代的傳統(tǒng),游手好閑的人從軍,天性作亂的人從軍,用嚴酷軍紀讓他們?yōu)榛蕶嘈Я?。水滸中唱的天生愛殺人,正是這個時代對軍隊理解的寫照,跟后世的軍隊軍人完全不同。 第98章 時代的碾壓 出了步兵學校,氣氛有些凝重。杜中宵神情淡然,引著眾人向北邊的騎兵學校走去。 這事情跟自己有什么關系?朝廷要抽兵抽將,要依河曲路建制整訓禁軍,自己一句話說,全部遵旨行事。什么都教給他們了,自己練不出兵來,能怪誰去? 到了子城北面,騎兵學校前,見匾額下面,左右合起來是一首詩:“丹心碧血凌云志,鐵騎輕敲塞上霜。埋骨何須桑梓地,馬蹄踏處是吾鄉(xiāng)。” 王拱辰見了,笑道:“經略,怎么騎兵這里,比步兵文雅了許多?” 杜中宵道:“騎兵與步兵不同,更加要求他們能獨立作戰(zhàn),能小隊作戰(zhàn)。說起來,騎兵才與漢唐征討大漠時的軍風相仿。文雅一些,讓他們繼承前人,重現漢唐之雄風?!?/br> 王拱辰道:“經略說的是,騎兵委實是如此??v橫大漠,所向無敵,留下了多少詩篇!” 一邊說著,眾人一起進了騎兵學校。這里與京城軍校差別不大,不過更加注重于小隊訓練,要求比京城軍校嚴格了許多。京城軍校除了炮兵之外,騎兵和步軍的訓練除了內容,并沒有什么不同,沒有針對兵種特點和作戰(zhàn)風格重點培訓。步兵側重于大軍陣,對陣列要求更高,騎兵則注重于小隊,對于單兵和少數兵員的合作更加注重。制度上面,騎兵要求不同的士卒相遇,可以臨時組織,有一整套的辦法。 有了在步兵學校的教訓,眾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從騎兵學校出來。 到了西邊,是步兵學校的乙校,訓練軍官和效用的學校。一到門前,王拱辰看見兩邊掛著的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由微笑。騎兵那里文質彬彬地講究平仄對仗的風格,一到步兵這里就不見了。這句話杜中宵的記憶里印象深刻,幾乎盡人皆知,到處張掛。學校里有,部隊里有,報紙書籍上更是常見。記憶中,這好像是從什么古籍中摘出來名言,現在自己成了古人,才發(fā)現并沒有這句話。平仄不對,不應該出自嚴肅的詩中,也不應該是對聯,更似是一句俗語,便掛了這里門兩邊。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實際上是一句出現時間很晚的俗語,是新中國建國之后的事情了。后一句梅花,全句七字除苦字全平,不可能出現在詩詞里,也不可能是對聯。跟后世的許多著名對聯一樣,是新時代文人的創(chuàng)作,而后套一個民間故事的殼子,廣為流傳。這種故事都有模板,要么是民間的落魄文人,要么是新登第的什么大臣,套一個歷史名人的殼子,對出了對聯,從而收獲巨大名望和財富。 在這個年代,沒人會認為這樣兩句話是名人所作,一看就知道是民間的勵志俗話。 進了學校大門,王拱辰四處一看,果然跟前邊看的步兵甲校同一種風格, 營區(qū)不少牌子,寫著各種通俗易懂的話。只是這里是軍官學校,內容與兵營學校的甲校有很大不同。 進了大門之后,左右各有一塊牌子。左邊寫著“官兵一致,責任分明?!庇疫厡懼板憻捵约?,研究敵人”。再向前幾步,又有一塊牌子“不打無把握之仗”,另一邊是“在實踐中學習,在學習中實踐”。 這些話言簡意賅,一個廢字不用,意思簡單而且直接。 到了官廳后,墻上又有幾行大字:“在學習與實踐中,發(fā)現戰(zhàn)爭規(guī)律,認識戰(zhàn)爭規(guī)律,理解戰(zhàn)爭規(guī)律,掌握戰(zhàn)爭規(guī)律。在戰(zhàn)爭中,依戰(zhàn)爭規(guī)律指揮、戰(zhàn)斗?!?/br> 王拱辰看著這句話,想了好一會,才完全明白在說什么。學習、實踐、規(guī)律這幾個詞,這個年代不能說沒有,但跟墻上寫的意思不能完全符合,讓人一時不知道在說什么。不過想通了后,就明白了講的是什么,發(fā)現并沒有其他的話和詞能代替,不然意思就變了。 看了幾遍,王拱辰對杜中宵道:“經略,如果我猜得不錯,其實這句話不只在這里,其他幾個學校一樣要遵守的,是也不是?” 杜中宵道:“內翰說的不錯。其實不只這里,在隨州練兵時,就是遵從這個原則。只不過那個時候憑感覺行事,說不明白。等這里建了軍校,才總結出這幾句話,人人都要背誦?!?/br> 王拱辰對狄青和孫沔道:“太尉,上次演武大敗,圣上和朝臣一直想不通為什么?,F在看到了這幾話,應該大致有數了。京城軍校雖然精選人才,用的教材是來自于河曲路軍中,但與河曲路軍校的教法完全不同。這里的說的規(guī)律,其實就是朝廷說的兵法,不過更加準確。因為兵法之中,戰(zhàn)例多,大而統(tǒng)之的內容也多,偏偏行軍、作戰(zhàn)的細節(jié)不多。即使有細節(jié),也不知其所以然。墻上說的規(guī)律,就是從大的原則起,到行軍作戰(zhàn)的各種細節(jié),全部成一個體系。河曲路的軍校如此要求,哪怕不能人人做到,大多部分都知其然,還知其所以然,差距就大了?!?/br> 孫沔點了點頭,雖然覺得王拱辰夸大了,不過還是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河曲路的軍制、教材,其實是一個完整的體系。這個體系怎么來的?就是墻上寫的,從學習和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總結出的內容,就是戰(zhàn)爭規(guī)律。表現出來的,是軍隊的編制、組織、指揮和各種條例、教材。 這個體系非常初級,很不完備,但對這個時代來說,對所有的軍事理論、兵法及各種軍隊,都是碾壓的。體系一旦行成,戰(zhàn)斗力哪怕是下限,遠高于其他軍隊的上限。戰(zhàn)斗力的差別,可不只是火槍火炮對冷兵器的差別,而是科學規(guī)律對個人經驗的差別。 杜中宵會不會打仗?練營田廂軍的時候,他的軍事經驗幾乎為零,怎么會打仗?一旦北上,連戰(zhàn)連勝,當者無不披靡,除了火器犀利,還有軍事體系對其他軍隊的壓倒性優(yōu)勢。 軍事是科學,當然有自己的客觀規(guī)律。有冷兵器和火器共同遵守的一些規(guī)律,如保存自己,消滅敵人,集中兵力形成局部優(yōu)勢,諸如此類。還有兩者不同的規(guī)律,比如交戰(zhàn)距離,陣形由密集變?yōu)槭枭ⅰ?/br> 杜中宵把自己的編制、教材、冊子等等,全部都獻到朝廷去了。很多大臣拿著當寶,以為照此辦理就可以練出一支同的戰(zhàn)無不勝的強軍。許多人獻計獻策,覺得京城禁軍,必然是河曲路禁軍比不上的。卻失去了最根本的東西,他們不知道杜中宵是怎么帶出來這支軍隊,編出那些冊子的。 看著墻上的幾行大字,狄青有些茫然。教學和練兵中有什么不足,他可以學習改正,自己讀書認字不多,可以使勁用功。自己成長于軍營,對軍中事務無比熟悉,總不會比不幾個半路出家的將領。但墻上這幾行字的意思,哪怕王拱辰解釋了,自己還是不明白。什么是實踐?什么是學習?什么是客觀規(guī)律?好像明白,卻又怎么想都不對。從經驗上升為科學,原來的禁軍體系,就完全沒有用處了。 第99章 科學的勝利 離了武都軍城,杜中宵縱馬前行,看著遠方高大的陰山,如同一條巨龍般。少年懵懂無知時,也曾想縱馬天涯,也曾想刀斬黃沙,也曾想萬里獨行。今天自己為一方之帥,統(tǒng)十數萬大軍,威臨四方時,才發(fā)現少年的夢想終究是夢想,現實里不會發(fā)生。 戰(zhàn)爭發(fā)生時,自己既不是縱馬疆場,也不是指揮若定,而是帥帳里各種計算與軍令。運籌帷幄,或許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吧,籌不就是算嗎。戰(zhàn)爭沒了計算,何談戰(zhàn)略。 勝利很風光,但打仗的時候并沒有多少意思,只是那個時候有些興奮而已。 帶著京城來的大城在軍校里轉了一圈,聽了他們的話,杜中宵大致明白了張岊是怎么勝的。河曲路不管是在軍校,還是軍隊中,所有人都是盡量理解一個科學的軍事體系,完善這個體系。平時的訓練,和戰(zhàn)爭時候的指揮,盡量符合戰(zhàn)爭規(guī)律。雖然戰(zhàn)爭規(guī)律理解的程度不同,掌握使用的水平不同,每一個人都盡量在這樣做。軍隊的編制、組織、結構、人員組成,平時的各種條例,戰(zhàn)時的軍令,都不是哪個人憑空拍腦袋想出來的。而是群策群力,根據總結出來的戰(zhàn)爭規(guī)律得出來的。 京城的禁軍剛好相反,完全沒有這種認識,只是機械地照搬河曲路軍隊的編制、結構、教材,對戰(zhàn)爭規(guī)律完全沒有認識,也沒有總結、掌握戰(zhàn)爭規(guī)律的意識。這種情況下,雙方根本是不同時代的軍隊,怎么能相比?張岊大獲全勝,一點都不稀奇。只怕演習時,對方的各級指揮官根本不知道怎么指揮。按照以前熟悉的禁軍指揮方式,可不就被張岊用同樣的兵力全殲了。 哪怕武器全部都給你,編制讓你照抄,連教材帶教官都給你,手把手地教,這樣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教會。與此相類似的,是歷史上晚清民國時的編練新軍,一次又一次地重復。用洋槍洋炮,請來洋人教官,翻譯洋人教材,練出來的軍隊,還是用著新式武器的舊軍隊。 舊軍隊的武器再花樣翻新,看起來威武雄壯,一遇像樣的軍隊就被打得屁滾尿流。從最根本的軍事思想上,就沒有把軍事視為一種科學。統(tǒng)軍者考慮的不是科學訓練,科學管理,科學的裝備和體系,而只是考慮安插親信,把控權力,變軍隊為私軍。作戰(zhàn)時,當然也就不能夠按照戰(zhàn)爭的一般規(guī)律,進行科學的指揮。從外表來看,這樣的軍隊用著先進的武器,有跟先進軍隊一樣的編制、體系,其實圖具其表,真正的內核上根本沒有新式軍隊的氣質,照貓畫虎反類犬。 杜中宵現在明白,歷史課上學來的對古代軍事分析的知識,是完全靠不住的。編歷史課本的人,對軍事原理和理論一無所知,分析的手段和方法,完全從古代文人那里繼承而來,加上從洋人的書本里東抄一句西摘一句。甚至一些歷史結論,本就是由舊文人定下來,再被后來者奉為圭臬。 五代之后,其實是從中唐之后,中原王朝的軍隊就失去了對周邊民族,特別是對北方游牧和漁獵民族的軍事優(yōu)勢。從古人那里延續(xù)來的認識,再加上后人的發(fā)揮,說上因為從宋朝后“崇文抑武”,或者輕一點是“重文輕武”。這樣的文化傳統(tǒng)導致了軍人地位低,軍人地位低當然戰(zhàn)斗力就低,戰(zhàn)斗力低當然就打不過別人。這是典型的以文人話術,代替科學研究的表現,不管是述說還是論證,只能淪為簡單的資料堆砌,不斷地說車轱轆話,而沒有明確的邏輯關系。 打不過別人,當然找軍隊的原因。從軍事原理、理論、體系、編制及軍事思想上,用科學的方法進行解釋。堅持是因為崇文抑武,最明顯的表現,是在民族危亡、中國軍隊浴火重時,認識不清。國民黨軍隊在被解放軍碾壓的情況下,還是有人認為是非戰(zhàn)之罪,那支軍隊的戰(zhàn)斗力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