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羽和羊月出現(xiàn)在姜小橙眼前。

    羊羽自是不必多說，四海城名伶，哈祿騰姘婦，當(dāng)日為了討哈祿騰歡心，在床幃之上胡言亂語，害得四海學(xué)院的徐先生慘遭毒手。

    羊月正是羊羽之女，用姜九黎的話來說，羊月乃是四海學(xué)院的半個女神，相貌佳、學(xué)業(yè)好，品行也不壞，就是出身差了點(diǎn)，不然與她姜九黎倒有得一拼。

    羊羽不知道姜小橙對她懷有成見，又見姜小橙與鎮(zhèn)守并肩而走，料想二人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于是主動招呼道：

    “姜少爺，難得天子恩尊女子入仕，月兒同你一樣，也是南下去寧靖城參加選士。我母女剛才在鎮(zhèn)外的松林遭遇不測，特來鎮(zhèn)衙報官。姜少爺，你與月兒同窗多年，可一定要幫幫我們。”

    姜小橙見羊羽灰頭土臉，沒了往日的香艷亮人，想必確實(shí)是在松林之中遭遇了不測，于是暫時放下成見，向羊羽說道：

    “我與鎮(zhèn)守大人正要前往松林查案，你先去鎮(zhèn)衙內(nèi)辨認(rèn)尸體，看看有沒有在松林內(nèi)見過這個人，然后再和我們一起前往松林，詳細(xì)之事，路上邊行邊說?！?/br>
    羊羽見到彭力的尸體，暢快地笑道：

    “真是惡有惡報，這家伙方才在松林之中輕薄于我，沒想到這么快就遭了報應(yīng)，真是老天開眼??！”

    前往松林的途中，姜小橙將彭力一案告訴了羊羽母女，同時向羊羽問詢，在松林之中發(fā)生了何事？

    “我陪同月兒前往寧靖城趕考，途徑松林之外時，遇見彭力從松林之中出來。彭力見我倆寡母孤女，便起了歹心，不僅讓我母女交出身上的財物，還逼迫月兒與他共行齷蹉之事。月兒乃是黃花閨女，自然不肯答應(yīng)彭力?！?/br>
    說到這，羊羽卷起衣袖，手臂之上全身淤青傷痕。

    原來，彭力見羊月不肯應(yīng)允，便撿起樹枝抽打羊羽，想要逼迫羊月就范。羊月見娘親哀嚎不止，只得答應(yīng)了彭力的要求。

    羊羽不愿女兒委屈，于是告訴彭力，說羊月畢竟年幼，不懂風(fēng)情，請彭力放過月兒，讓她來伺候彭力，保證讓彭力心滿意足。

    羊羽及笄之年便生下了羊月，如今方才三十出頭，又常年混跡于青樓歌坊，遠(yuǎn)比羊月更具風(fēng)韻。因此，彭力答應(yīng)了羊羽的請求，將母女二人拉入了松林之中。

    正當(dāng)彭力依靠松木與羊羽摟抱之時，卻突然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旋即躺倒在地上。羊羽見彭力失去了行動能力，急忙拉著女兒逃出了松林。

    “我母女二人前來鎮(zhèn)衙報官，想不到姜少爺你也在這里，請姜少爺念在同鄉(xiāng)之情、同窗之誼，幫一幫我們這對可憐的寡母孤女。”

    言語間，羊羽目若秋水，楚楚可憐地望著姜小橙。

    姜小橙漠然轉(zhuǎn)頭避開了羊羽的視線，心里忖量著彭力被毒殺一事。

    長蘆鎮(zhèn)守見羊羽風(fēng)情萬種、豐韻猶饒，目不轉(zhuǎn)睛，哈喇滋流個不停，咽了咽口水，主動關(guān)心道：

    “你們母女盡管放心，待回到鎮(zhèn)衙之后，本官便將彭力搶奪的財物歸還給你們。除此以外，本官再自掏腰包，資助你們些許盤纏?！?/br>
    聞言，羊羽和長蘆鎮(zhèn)守打情罵俏起來，想要從后者的身上再撈一些好處，而這一舉動，令羊月默默地放緩了腳步，與眾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一段時間之后，姜小橙一行來到松林，找到了羊羽口中所說的那顆松木。

    這顆松木有著一些年月，主干高三丈、徑約三尺，樹皮粗糙開裂，像是干旱時龜裂的土地。

    姜小橙環(huán)顧四周地面，俯身仔細(xì)地搜尋著什么，口中低聲自語道：

    “彭力的頸脖之內(nèi)，并無形似細(xì)針的東西，若他真的是被暗器所傷，暗器沒有留在頸脖內(nèi)，那應(yīng)該掉在了地面上，可是地面上除了堆積的松葉便再無它物，莫非彭力是被毒蟲所咬？”

    如此思量，姜小橙將目光轉(zhuǎn)移到樹干之上，果然在樹干與人齊高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蠶豆般大小的蟲洞。

    隨即，姜小橙拾來干草枯葉，搓揉卷曲成長條狀，點(diǎn)燃之后塞入蟲洞之中。

    嗆人的黑煙從蟲洞中冒出，頃刻之后，一只碩大的暗黑色蜈蚣從樹干之中爬了出來。

    長蘆鎮(zhèn)守正欲拔刀將蜈蚣砍成數(shù)段，姜小橙急忙掏出一個木匣，將蜈蚣收入其中：“鎮(zhèn)守大人，這蜈蚣我留著還有大用，請交由我來保管?！?/br>
    長蘆鎮(zhèn)守說道：“既然小兄弟對這蜈蚣饒有興趣，那本官便饒它一命。只是彭力若是死于蜈蚣之毒，那殺害姚氏的兇手又是誰呢？”

    羊羽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急忙說道：

    “兇手就是彭力！他在林中與我摟抱之時，說家中娘子是個殘廢，與我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彭力還說，他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個殘廢殺死，并且向我承諾，若是我從了他，他便將我娶回家中，照顧我母女今后的生活?！?/br>
    羊羽說話的時候，羊月直勾勾地盯著她，而長蘆鎮(zhèn)守則是急忙拉起羊羽的手：

    “彭力這個廢物，不僅欠了一屁股賭債，而且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哪有能力照顧你們母女？本官在鎮(zhèn)中有一處別院，你母女二人大可放心住進(jìn)去，由本官負(fù)責(zé)你們的衣食起居?！?/br>
    為討羊羽歡心，長蘆鎮(zhèn)守大聲宣判道：

    “現(xiàn)在人證物證俱全，案情水落石出，彭力貪圖姚家財物，設(shè)計殺害姚瑤，企圖金蟬脫殼、逍遙法外，無奈因果報應(yīng)，在松林中輕薄羊羽之時，被蜈蚣蟄咬以致喪命，總算是老天有眼、懲惡鋤jian！”

    宣判完畢，長蘆鎮(zhèn)守大獻(xiàn)殷勤：

    “這次多虧羊麗人協(xié)助，本官才能破得此案，請羊麗人賞光，前往鎮(zhèn)衙一敘，讓本官略備薄酒，以表謝意?！?/br>
    羊羽之言，姜小橙總覺得存在疏漏，又見羊月那直勾勾的眼神，斷定羊羽所言有假，只是苦于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沒辦法否定長蘆鎮(zhèn)守的結(jié)案之詞。

    正當(dāng)姜小橙心存疑慮的時候，松林深處傳來一道沙啞的男子聲音：“將千棘闇蜈歸還于我！”

    來者頭裹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身穿暗紋小襖，接近眾人之后，指著姜小橙手中的木匣，再次說道：“將千棘闇蜈歸還于我！”

    姜九黎針鋒相對道：“你這怪人好不講理，這大黑蜈蚣分明是我哥哥從松木之中找到的，憑什么就成了你口中的那千什么蜈來著？”

    暗紋男子低沉地喝道：“就憑在場眾人，只有我一人會武?！?/br>
    說著，暗紋男子向姜小橙襲去，要硬搶姜小橙手中的木匣。

    “想要？拿去！”

    暗紋男子一把接下姜小橙丟擲過來的木匣，頓覺掌心一陣刺痛，如同抓住了一只刺猬，定睛一看，木匣上居然彈出了密密麻麻的細(xì)針。

    “針上有毒？謝謝！”

    暗紋男子并未丟掉木匣，反而有幾分得意，還向姜小橙道謝了一聲，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千棘闇蜈我收下了，后會有期?！?/br>
    “站??！”

    暗紋男子正欲離去，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此刻，兄妹二人手持火槍，對準(zhǔn)暗紋男子，令得長蘆鎮(zhèn)守大感驚訝：“小兄弟，你們怎么會有火槍？”

    姜九黎得意道：“火槍于我姜家而言，不過是尋常玩具，我三歲就拿子彈當(dāng)彈珠玩，七歲已能上山打鳥，今天再崩開一個腦袋瓜，也沒啥大驚小怪的。”

    “放下木匣！”

    姜小橙將扳機(jī)按下一半：

    “我數(shù)三聲，要么你走，要么子彈走！三、二……”

    擊針槍不同于火繩槍，發(fā)射彈藥沒有延遲，暗紋男子的武藝還無法凌駕于火器之上，只能認(rèn)慫離去，走之前，輕聲留下一句話：

    “小兄弟，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姜九黎悄聲問道：

    “哥，為什么放他走？”

    姜小橙小聲答道：

    “長蘆鎮(zhèn)守看在孫老者的面子上，才陪著我們查案，現(xiàn)在孫老者已經(jīng)離開，長蘆鎮(zhèn)守急著結(jié)案，我們在這也查不出什么，不如放走暗紋男子，順藤摸瓜?！?/br>
    長蘆鎮(zhèn)守宣布彭力一案結(jié)案，兄妹二人收拾好行囊，繼續(xù)向南出發(fā)：“黎兒，剛才暗紋男子也是從這個方向離開，我們得做好準(zhǔn)備?！?/br>
    途中，姜小橙發(fā)現(xiàn)自己惹上了一個大麻煩，雖然他并沒有答應(yīng)與羊羽母女一路同行，但羊羽母女的馬車卻一直緊隨其后，擺明了要跟著姜小橙一路行至寧靖城。

    羊月輕聲向羊羽抱怨道：

    “娘，彭力根本沒有告訴你殺人一事，你卻胡編亂造，故意欺騙長蘆鎮(zhèn)守，萬一讓真兇逍遙法外，那豈不是要連累更多的無辜之人！”

    羊羽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腦袋瓜：

    “月兒你糊涂呀，如果我不配合長蘆鎮(zhèn)守結(jié)案，姜少爺一定還會繼續(xù)追查下去，不知還要在長蘆鎮(zhèn)耽擱多久。你看現(xiàn)在多好，姜少爺手中有槍，我們跟在他身后，倘若真的遇到危險，姜少爺心善，肯定不會坐視不理?！?/br>
    說著，羊羽又提到那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為娘出生在青樓，這輩子本打算渾渾噩噩地過完，誰知道生下了你。難得朝廷變革，允許女子入仕，為娘忍辱負(fù)重，都是為了供養(yǎng)你讀書，將來博個功名?！?/br>
    羊羽摸了摸女兒的臉蛋，接著說道：

    “你呀，千萬不能像為娘這般，四處看人臉色，倚靠男人過活。這舉士之期近在眼前，我們可得跟緊姜少爺，平安到達(dá)寧靖城，決不能在途中出了什么岔子，耽擱了你一輩子?！?/br>
    羊月向來不太贊同娘親的一些做法，甚至還有一些鄙夷，可一想到娘親對她的付出，鄙夷立馬變成了心酸，便不太好再說什么。

    就拿這讀書一事來說，羊羽為了不讓羊月被同學(xué)輕視，一直隱瞞身份，這些年，從來沒有和羊月在人多的場合同時出現(xiàn)。

    有幾次，羊月同窗的父母知道了羊羽和羊月的關(guān)系，羊羽都是在第一時間登門拜訪，睡服家中男主，讓其心甘情愿的保守秘密。

    因此，羊月在四海學(xué)院的這些年，從來沒有感到自己低人一等，得以安心念書，也算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

    羊羽對羊月此次選士，報以了很高的期望。

    另一邊，姜九黎看出了哥哥的心思，于是輕聲說道：

    “哥，要不我倆快馬加鞭，將羊羽母女甩在身后。她們乘坐的是馬車，必然跟不上我們的快馬?！?/br>
    姜小橙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今日在松林之中耽擱了半響，恐怕入夜之后才能抵達(dá)下一個城鎮(zhèn)。姑且先讓她們跟著，等到了福宗城之后，我們再快馬加鞭徑直向南邊趕去?！?/br>
    與姜小橙預(yù)料的一樣，一行人到達(dá)福宗城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完全籠罩了天地，好在一路平安無事，并沒有出現(xiàn)趁夜打劫的匪徒。

    姜小橙兄妹來到城中的一家客棧投宿，放置好行囊之后，兄妹二人回到客棧的大堂之內(nèi)，隨意點(diǎn)了些餐食。

    此刻，大堂內(nèi)的客人并不多，除了姜小橙一桌以外，只有羊羽母女一桌，以及另一桌宵夜之人。

    宵夜之人當(dāng)中，有一個胡子拉碴的壯漢，飲酒飲得是滿臉赤紅，只見他舉著酒碗，興高采烈道：

    “那個常來我萬利賭坊打牌九的小子，前些日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大筆錢，說要償還所有的賭債，重新開始生活。”

    說著，壯漢笑開了花，向眾人炫耀：

    “結(jié)果那小子揣著一大疊銀票過來，被我一陣忽悠，又輸了個精光。最后哭著求著，主動請我去他的新房過夜，讓我寬限他幾日?！?/br>
    見眾人投來艷羨的目光，壯漢興致勃勃地說下去：

    “那小子半夜偷偷換我進(jìn)了新房，老子爽完之后，還遵守和那個小子的約定，一把火將新房給燒了。你們說，老子是不是很仗義，那小子欠我賭債，我卻還對他言而有信。”

    姜小橙目光灼人，惡狠狠地盯著羊羽，用眼神斥責(zé)這個信口雌黃的女人。

    羊羽默默地埋下頭，將腦袋轉(zhuǎn)向另一邊，避開姜小橙的目光，假裝沒有聽見鄰桌的壯漢所言。

    此刻，若是尤弈棋在此處，結(jié)果可想而知，肯定會掀案而起，一掌將那壯漢拍得神志不清。

    可姜小橙畢竟不是江湖中人，按照姜小橙的邏輯，兇殺案應(yīng)該交由官府處置，他現(xiàn)在絕不能路見不平，開槍殺人。

    不過姜小橙心里清楚，福宗城的官府必定不會受理此事，多半要責(zé)成長蘆鎮(zhèn)逐級上報，畢竟，彭力一案件沒有發(fā)生在福宗城，各掃門前雪乃是官場常態(tài)。

    姜小橙一聲輕嘆。

    姜九黎看出了哥哥心思，悄聲問道：“哥，你不會是想返回長蘆鎮(zhèn)，將此事告知鎮(zhèn)守吧？”

    姜小橙放下碗筷，呷一口茶水，搖搖頭：

    “天下不平之事太多，如果事事都管，恐怕我們明年也到不了寧靖城。若想改變這個世道，必須先坐上高位、掌握權(quán)勢，方能自上而下的推動變革?！?/br>
    姜九黎知道哥哥是理性之人，不會有太多不必要的情緒，但她還是能夠覺察，哥哥心中仍然有些許不悅，于是扯下一只雞腿遞到姜小橙嘴邊：

    “這雞腿平時爹娘都夾給我，今天就便宜你啦！來，張大嘴巴，姜女俠親自伺候姜大俠吃飯。”

    在姜小橙張嘴之際，姜九黎突然抽手將雞腿拿開，讓姜小橙咬了個空，旋即，姜九黎把雞腿塞進(jìn)了自己的口中。

    兄妹二人就這樣嬉鬧起來，暫時忘記了眼前的不快。

    “小兄弟，吃得挺開心的嘛，不邀我們請一起嗎？”

    暗紋男子突然闖入客棧之內(nèi)，出其不意，奪下兄妹二人身旁的火槍，旋即，暗紋男子一指身后那群兇神惡煞、手持砍刀的壯漢，拍了拍姜小橙的臉蛋：

    “小兄弟，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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