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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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承、白秋華、廉明清悉數(shù)倒地,一時間,雪谷中恢復(fù)了往日的靜謐,只剩下觜火猴劇烈的喘息聲,以及拒霜花沉郁哀婉的清香。 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觜火猴的赤發(fā)上,旋即被他發(fā)梢上蒸騰的熱氣融化掉,又被瑟瑟寒風(fēng)雕琢成一朵晶瑩的霜花。 觜火猴將溶血鑌鐵棍拄在地上,右手緊握仍插在左肩上的出塵劍,用力一拔,鮮血如瀑飛濺而下,他的身子又是一晃,連忙拄住長棍,這才勉強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 姜承躺在雪地中,望著強悍蓋世的觜火猴,心情如天氣一般寒冷: “我就要死在此處了,姜承啊姜承,你可這是沒用,不僅沒能阻止星殞谷的陰謀,甚至連報仇的能力都沒有……” 但見觜火猴將出塵劍拋飛出去,緩緩將手伸入懷中,摸出了一個半尺見方的水晶盒,那如蘭似麝、自在優(yōu)雅的奇香,正是從這個盒子中悠悠飄散出來的。 “這就是種植拒霜花的水晶盒?” 姜承和白秋華、廉明清心中都為之一震,他們九個人今日之所以死傷累累,甚至幾近全軍覆沒,正是為了這個小小的水晶盒。 此刻,他們終于看到水晶盒了,但他們也只能看看而已。 重傷的觜火猴終于再也站立不住,他跌坐在雪地上,緩緩地垂下頭,將水晶盒緊緊地抱在懷中,寒風(fēng)獵獵吹動他的赤發(fā),白雪皚皚映出他的孤寂。 姜承三人不禁心生好奇,不明白觜火猴已然戰(zhàn)勝了他們,為什么神情還會如此悲哀。 終于,觜火猴抬起頭來,將水晶盒端在眼前,深深地凝望,那目光之中,蘊含著太多的回憶,太多的遺憾,太多的深情…… 白秋華心頭一顫,女人的直覺向來準確: “不,這小小的水晶盒內(nèi),不可能是拒霜花,可那究竟是什么,竟然能讓一個英勇蓋世的男人,如此的傷痛欲絕?” 忽然,三個人眼前一花,但見白影閃動,觜火猴魁偉的身軀霎時跌飛數(shù)丈之外,又在雪地中連滾數(shù)圈。 那個水晶盒在空中旋轉(zhuǎn)飛舞,爾后緩緩落下,一只修長、白皙,完美的手,穩(wěn)穩(wěn)地將它接住。 這只手的主人白衣飄飄,在漫天大雪中迎風(fēng)而立,是那么的溫文儒雅、氣質(zhì)彬彬,一如江南的和風(fēng)細雨。 躺在雪地中的三人,不由得齊聲驚呼: “石老弟!”“石先生!”“石冬柏!” 冰天雪地之中,石冬柏仰天長笑! 廉明清驚奇地問道: “石老弟,你、你不是中了觜火猴一棍嗎?怎么會……” 石冬柏溫和地笑著: “讓廉老見笑了,那不過是防身至寶金絲甲,再加上一個小小的血囊罷了,冬柏實在慚愧。” 說著,石冬柏輕輕地撫摸著水晶盒,癡癡嘆息: “真香,馥郁,你還是這么的香,我們終于在一起了,終于在一起了……” 白秋華聽到“馥郁”這個名字,陡然想起封十八曾經(jīng)說過,觜火猴曾因妻子花馥郁被有我無佛軒轅不正調(diào)戲,一怒之下將軒轅不正擊斃,忽然想到了什么,猶豫疾電過腦: “水晶盒中的不是拒霜花,是、是花馥郁的骨灰!” 姜承心中一震,雖然已經(jīng)猜到七八分,但仍覺難以置信: “你說什么???” 廉明清大聲驚呼,只是聲音已不如雷響: “石老弟,這……這是怎么回事?” 石冬柏一言不發(fā),緩緩地向觜火猴走去。 這個時候,觜火猴正掙扎著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他剛才受了石冬柏一擊,傷勢更加嚴重,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 石冬柏走到觜火猴面前,望了望周圍的白雪紅梅,微笑道: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緣短情長,是年那月,雪谷埋香。此言是馥郁的臨終遺言,此地是你們的邂逅之處,此刻是你們相遇之時,只可惜,你再也無法實現(xiàn)馥郁的遺愿了?!?/br> 原來觜火猴不是來取星殞秘寶的,而是來埋葬愛人的。 姜承大吼道: “石冬柏,你、你好卑鄙!” 廉明清面如死灰,喃喃喘息道: “太諷刺了,我們死了這么多人,竟是為了阻攔死者入土為安!” 白秋華一聲不吭,皓齒深深地咬入下唇之中! 石冬柏偏頭望向觜火猴,冷笑道: “你連馥郁離世前最后的愿望都無法實現(xiàn),還有什么資格去擁有她,去疼愛她?有什么資格???” 說完,石冬柏猛地飛起一腳,又將觜火猴踢出一丈之外! 觜火猴口噴鮮血,掙扎著將上身緩緩撐起,勉強抬起頭,望向石冬柏,耳鼻中滲出血絲,獨眼中滿是驚怒,形象凄厲至極。 “是了,是了!” 石冬柏用紫竹洞簫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你一定是好奇我是如何這件事的,又如何會知曉馥郁的遺言的?告訴你,正是你最信賴的星官告訴我?!?/br> 觜火猴身子一震,目中的怒火猶如火山噴發(fā)! 石冬柏仰天大笑: “不錯,星官司怪正是我殺的,不止是她,還有星官座旗!加上谷雪晴這個傻女人,這三個蠢貨竟然真的以為,我會愛上她們那種庸脂俗粉,不,我石冬柏唯獨只愛花馥郁一人,只有她一個!” 說著,石冬柏的目光之中,逐漸地露出狂熱之色。 廉明清突然怒吼道: “石冬柏,原來你詐死,是要利用谷娘!” “那是自然!” 石冬柏從容淡定地拂去身上的雪花: “我要是不死,谷雪晴怎么會舍得以命相搏呢?觜火猴,谷雪晴的落月針滋味如何啊?” “石冬柏!你真是個卑鄙小人!算我廉明清瞎了眼,居然與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結(jié)為往年兄弟,今天我和你……” 廉明清雙目盡赤,一邊說著,一邊掙扎著要爬起來。 石冬柏左手一抬,紫竹洞簫化做一道紫電驀地飛出,如弩箭一般擊穿廉明清的胸膛! 廉明清一腔熱血噴出,向后栽倒,抱恨黃泉,死不瞑目。 姜承怒目圓睜,大聲道: “石冬柏,你這個無恥的陰毒小人!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早晚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yīng)的!” 石冬柏溫和一笑,輕聲道: “姜承,如果你想白姑娘死得清清白白,就給我閉嘴!” 說到“閉嘴”二字之時,石冬柏目中的神情狠毒之極。 姜承心中一凜,不敢再罵,但眼中的怒火卻似要將石冬柏熔化! 石冬柏那狠毒的目光落在觜火猴的身上,緩緩道: “想不到我石冬柏終生畢愛的女人,居然嫁給了你這個丑八怪!馥郁如果沒有嫁給你,又怎么會死?怎么會死?。?!” 說著,石冬柏猛地飛身一腳,又將觜火猴踢了出去。 “你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憑什么配得上她!” 石冬柏狂怒,又是一腳將觜火猴踢飛。 白秋華忍不住呼道: “你住手!” 石冬柏哈哈大笑,再次一腳踢出,觜火猴又一次飛出丈外,撞到一塊青石之上,積雪簌簌落下。 白秋華美眸含淚,緩緩閉上雙眼,不忍見到觜火猴受到如此折磨。 石冬柏猛地沖前,緊扼觜火猴的頸脖: “你身為星宿又如何,還不是斗不過我,憑什么能得到馥郁的放心?憑什么……” 就在這時,但見觜火猴將嘴一嘬,一縷銀芒從口中吹出,飛入石冬柏的右眼,那是谷雪晴的落月針! 原來觜火猴當(dāng)時剜目而食,悄然將落月針藏在口中,以備不時之需,此刻他耗盡最后一絲內(nèi)力,將落月針射出,終于一擊成功! 石冬柏慘叫一聲,水晶盒脫手,連忙捂住右眼,他心思極快,立即明白自己中了落月針,應(yīng)該馬上挖出右眼,只是他明白歸明白,又怎會有觜火猴那般的魄力? 不過稍一猶豫,石冬柏頓覺顱內(nèi)一陣怪痛,哀嚎聲如同厲鬼,雙手絕望地在空中亂舞,身子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雪中,胡亂抽搐了三下,一動不動地僵如冰塊。 姜承和白秋華齊聲驚呼,聲音中滿是歡喜之情。 觜火猴臥倒在雪中,急促地喘息著,晶瑩剔透的雪花輕盈地落向他的肩頭、眉角、發(fā)梢,給那傷痕累累的軀體,平添了幾分凄美。 殷紅的鮮血從各式各樣、密密麻麻的傷口中涌出來,滲透到雪地之中,觜火猴緩緩蠕動,一寸寸地爬向那個水晶盒,終于將它緊緊地抱在懷中,再也不放。 觜火猴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在移動半分,他的手便在所臥之處,緩慢的、執(zhí)著的,一分分、一厘厘地掘起白雪與黑泥。 觜火猴僅剩的生命只余下一個目的,那便是將他此生摯愛的女人,埋葬在這個雪谷之中,埋葬在他們相識、相戀的地方。 望著觜火猴吃力地挖掘著冰凍三尺的泥土,指甲開裂,指尖血rou模糊,姜承和白秋華的熱淚滾滾而下,但根本助不上他半分綿薄之力。 觜火猴恍若未覺,僅余的一只左眼,執(zhí)著地盯著雪地,片刻未歇地挖著,挖著……良久之后,他終于在雪地之上,挖出了一個尺余深的坑洞。 觜火猴側(cè)過頭,望著那水晶盒,目光中盡顯溫柔之色,他的頭緩緩湊了過去,皸裂的唇在水晶盒上深情一吻,爾后,他又癡癡地望著水晶盒好一陣,平生第一次覺得眼眶濕潤,一行淚從獨目中流下。 觜火猴耗盡最后一點力氣,將水晶盒推入坑洞之中,再艱難地把四周的土摟在水晶盒之上,最后,他將臉緊緊地貼在土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石冬柏僅為一己之私,利用阿卑朝廷放出假消息,挑動天下武林眾多絕頂高手阻擊觜火猴,又連環(huán)用計,伏擊觜火猴于雪谷之中。 然而,觜火猴終于在傷重之下,命絕之際,完成了對摯愛之人的承諾,將她的骨灰埋葬于他們的相識之日,定情之地。 雪花依舊飄落,天地間一片蒼茫,北風(fēng)蕭蕭,吹落霜之哀傷,掩蓋了谷中的一具具尸體,埋葬了世上的一切丑惡,只剩下純潔的雪和炙熱的血。 觜火猴的身子也逐漸被白雪覆蓋,連他那一頭炙熱赤紅的長發(fā),也掛上了厚厚的白雪。 突然間,姜承一聲長嘯,縱身而起,順手捏起一團雪塊,一揚手,雪塊飛出,擊在白秋華身上,內(nèi)力到處,白秋華xue道立解。 姜承體內(nèi)的那只饕餮,經(jīng)過這許多時候,終于將封住xue道的內(nèi)力吞噬殆盡,他幾個起落,已縱至觜火猴的身邊,將九霄環(huán)佩按在觜火猴的命門xue上,真氣源源而出,同時輕聲呼道: “觜火猴,觜火猴!” 此刻,白秋華也到了觜火猴身邊,她的玉手剛剛按在觜火猴身上,心中便是一涼,原來觜火猴的奇經(jīng)八脈已悉數(shù)斷裂,臟腑破碎,血流將盡,就算是大羅金仙,也再無回天無力。 白秋華簡直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人重傷之人,居然能在冰冷堅硬的雪地之上,用一雙手挖掘出一個坑洞,支撐他信念的,是怎樣的一種深情? 觜火猴得姜承輸入真氣,身軀一震,緩緩地睜開獨目。 姜承喜道: “觜宿,我是姜承,你聽得到嗎?” 觜火猴獨目一亮,右手緩緩伸出,顫抖著在雪地上劃過: “夫婦合葬,雪谷埋香?!?/br> 姜承雙眸含淚,微微頷首: “你放心,我們一定做到?!?/br> 觜火猴的獨目之中,流露出無限欣慰之意,凝望那飄飄揚揚的漫天雪花,臉上浮現(xiàn)緬懷之色,良久,他的唇邊掛起一絲微笑,又伸指在雪地上緩緩劃過: “生生世世,永……” 寫完“永”字的最后一筆,觜火猴的手指僵滯在那里,再也不動。 姜承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 白秋華涕泗滂沱,抽噎著握起觜火猴那粗壯的大手,接著那個“永”字在地上緩緩寫道,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