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思慮得越多，人就老得越快，身體就越容易被拖垮。當皇帝很少能有長壽的，到時候他四五十歲看起來就滄桑得像個七八十歲的人，能不讓人擔心心疼嗎？”

    姬無瑕邊說著還邊想象了一下，結(jié)果她發(fā)現(xiàn)這事實在是不能細想，一想就想到將來行淵老態(tài)龍鐘、步履蹣跚還纏綿病榻的樣子。

    她連忙甩甩頭，把那些畫面趕出去。

    她話音兒一落，有人道：“你倒是想得遠?！?/br>
    姬無瑕長吁一聲，順口就接道：“能不長遠考慮么，這畢竟當了皇帝就是個勞碌命呢?！?/br>
    “勞碌到四五十歲看起來就像七八十歲的人？”

    芫華適時地咳嗽一聲。

    姬無瑕一說完就覺得不對勁，連忙轉(zhuǎn)頭一看，就見行淵站在她后面。

    而且方才跟她說話的不是芫華，而是行淵。

    姬無瑕當即舌頭就捋不直了，道：“行、行淵師父，你怎么回來了？”

    行淵道：“回來更衣?！?/br>
    他又道：“那你說說看，我看起來像七八十歲是個什么光景？”

    姬無瑕道：“我不知道啊，我又沒想過?！?/br>
    行淵看著她道：“你沒想過嗎，我以為你想得很清楚?！?/br>
    姬無瑕一陣心虛，又搖頭又擺手：“沒沒沒，真的沒想過?！?/br>
    行淵道：“是不是頭發(fā)白了眼神花了，走路還打晃，還三五不時的需得湯藥伺候？”

    姬無瑕抬頭望著他，眨眨眼，他是有讀心術(shù)嗎？

    行淵道：“看來不是沒想過，是想得還挺多?！?/br>
    姬無瑕急中生智，忙道：“我七老八十也是那樣的啊，牙齒掉光了，臉上長滿了皺紋，吃東西還得癟著嘴！”

    她連忙岔開話題，又道：“行淵師父你回來更衣是要去哪兒嗎？”

    行淵便也不揪著不放了，道：“去見個人?！?/br>
    姬無瑕興沖沖道：“那要不要我扮作你的護衛(wèi)隨你去？”

    行淵道：“今日不隨我去?！?/br>
    姬無瑕也不勉強，他要去見的肯定是什么重要人物，道：“那好吧，行淵師父一切當心?！?/br>
    行淵過來沒留一會兒就先離去了，他回院里更衣，而后出門行車而去。

    馬車到了一座年代已久的老舊茶樓門前停下，行淵下車入內(nèi)，登樓而上。

    樓上清靜極了，只有一個人坐在那窗邊。

    他雖年邁，但精神頭尚足，一頭華發(fā)梳得整整齊齊。

    桌上小爐里煮著茶湯，他慢條斯理地剝著面前的烤蟹子，將雪白的蟹rou放進旁邊的碟子里，也壘得整整齊齊，面前的蟹殼卻是有一堆。

    老頭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來了?！?/br>
    行淵過來入座。

    老頭往他身后看了看，道：“就你一人來，怎不帶她一起呢？”

    行淵道：“就我一人。”

    老頭嘆一聲，道：“那女娃喜歡吃這里的烤蟹子，她不來倒是可惜了?！?/br>
    他將蟹rou分了一些給行淵，行淵卻只吃了兩杯茶。

    老頭又道：“你是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還是那女娃娃的喜好合我的胃口?！?/br>
    行淵道：“你這也喜歡，那也喜歡，卻都不能讓你心生不舍。是她合你的胃口嗎，還是你摸清了她的胃口？”

    老頭道：“但不得不說，那兩日我鮮少那般高興?！?/br>
    他看了看行淵，道：“你雖是你母親一手教養(yǎng)出來的，但卻渾然不似你母親，更不似你父親。”

    他回憶著，緩緩說道，“她堅韌，勇敢，果決，她認定的事情就會付出行動去做。但她終不如你心狠?！?/br>
    第1068章 到此為止吧

    老頭道：“你選擇在皇陵動手，當著容家列位先皇后之靈，將容家子孫置于死地，是我沒想到的。你母親她便是再損容家的利益，也不會傷了容家血脈?！?/br>
    行淵抬眸直視著他，道：“那她結(jié)果如何？”

    老頭道：“你不似你母親，也不似你父親，你似我。為了心中所守，可以犧牲一切。只可惜，你心中所守與我心中所守不是一樣的。

    “但不可否認，你母親將你教養(yǎng)得極好，如不是道不同，你們都會是我的驕傲。

    “至于你母親，你怨我也無妨。她是我一手將她養(yǎng)出來的，如同她教養(yǎng)你一般，她對你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就為她付出了多少。

    “只是后來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她固執(zhí)的選擇，到最后她為之付出全部的人并不值得她托付?！?/br>
    行淵道：“還要繼續(xù)嗎？”

    老頭不緊不慢地吃了杯暖胃湯茶，道：“罷了?？磥砩匣啬桥尥薜氖拢斦媸桥龅侥愕哪骥[了。”

    如今的他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少年，沒有誰能夠控制得了他。

    他就像頭狼一樣不聲不響、不嗥不叫，出其不意便讓對手死傷慘重。

    即便是得手了，他也依然不露爪牙、不動聲色，更不會流露出半分勝利者的得意和喜悅，就好像那是一件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的事。

    這樣的人，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會動你，你以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可能在他這里才剛剛開始。

    老頭心知，他是容家最像自己的人，只可惜自己已經(jīng)老了。

    容家上下，子子孫孫，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老頭道：“到此為止吧?！?/br>
    行淵端起茶盞，看著窗外街上人來人往、喧囂熱鬧，天色漸晚，兩邊鋪子、樓上皆點起了一串一串的燈籠，映照著行人朦朧的影子。

    他飲了口茶，道：“往后她若是再有差池，我首先想到的會是容家。”

    老頭道：“真要讓容家滿門皆喪為她陪葬是嗎？”

    他又嘆道：“那女娃娃也不是尋常的女娃娃，她殺了我家十六，一般人如何奈得何她。倒是我輕率了，沒有等探清她的底再動手?！?/br>
    打從行淵和姬無瑕到得蓬萊，他就派出人去往大焲那邊調(diào)查姬無瑕的底。

    只是她的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摸得清的。

    畢竟她常年行走江湖都是喬裝，江湖上誰又曾見過她的真面目，便是見到她真面目的人又如何識得她姓甚名誰。

    她在江湖上的偽裝身份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時間上并不便利，若是等探到了她的底細，必然已經(jīng)失去了最好時機。

    這時，樓梯間響起了腳步聲，十分利落迅速。

    轉(zhuǎn)眼，老頭看見那樓梯口的人時，就道：“正說著，人就來了?！?/br>
    行淵回頭去看，可不就是姬無瑕。

    她定是路上來得急，眼下見到行淵，繃著的神經(jīng)一松，氣息就有些亂。

    下一瞬，她腳下一蹬，又是迅如雷霆猛獸，轉(zhuǎn)瞬即至桌前，護在行淵身邊，再看老頭時已無之前的和顏悅色，而是滿滿的戒備。

    姬無瑕看著老頭，嘴上對行淵道：“行淵師父，我來接你回家?！?/br>
    老頭覺得新鮮，道：“丫頭，他豈用得著你接他回家。”

    姬無瑕道：“我樂意，關(guān)你屁事?！?/br>
    老頭也不惱，道：“今日只是閑談而已，沒有其他?！?/br>
    他邊說著，邊給姬無瑕也倒了一盞茶。

    姬無瑕回頭看了看行淵，問：“他沒為難你吧？”

    老頭道：“也沒有誰能為難得了他。”

    行淵拉她坐著歇會兒，姬無瑕也就不客氣，端起茶來灌了兩口。

    路上可把她急壞了。

    老頭將碟子里的蟹rou推給她，道：“我剝的，只是我這外孫不吃，你吃么？”

    姬無瑕也不是個拘泥的，于是她和老頭一人拿了只蟹腿，還和之前一樣，毫無壓力地吃將起來。

    只不過氛圍卻全然沒有了之前的那般輕松愉快。

    姬無瑕道：“虎毒還不食子，你這外公當?shù)眠顒拧！?/br>
    老頭道：“那他殺了十幾個與他血脈相連的他的叔父、表兄弟，又怎么說？”

    第1069章 各人有各命

    姬無瑕抬起頭，眼神黑白分明，清醒得很，道：“笑話，那十幾人不是在皇陵里祭拜的時候，陵頂塌下來給砸死的嗎？你憑什么污蔑說是他殺的？老頭，說話要講證據(jù)?！?/br>
    老頭道：“看來你非但不怕他，你還幫著他?！?/br>
    姬無瑕道：“我就是跟著他來的，我當然幫著他，難不成幫你?。俊?/br>
    老頭道：“你還殺了我一個優(yōu)秀的孫子?！?/br>
    姬無瑕道：“能被我殺了，說明他都算不上有多優(yōu)秀，只能算個普通的孫子。不過我好歹殺的是別人的孫子，不像你，連自己的孫子都殺?！?/br>
    老頭道：“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得不忍痛做一些取舍?！?/br>
    姬無瑕道：“這要是取舍對了，一勞永逸；要是取舍錯了，就是血淚教訓。”

    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像是在爭辯，又像是在聊天，將那兩場血腥又暴力的恩怨情仇都輕描淡寫了去。

    姬無瑕是無所謂，反正死的又不是她的子孫，那些容家人跟她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而這老頭，身為容家家主，卻也這般云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