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杳趕過來，站在薛圣身后時一點聲音也無，出手便是幾根銀針入薛圣后頸，他人一軟，立時就睡了過去。

    霍逍連忙把他扶住。

    陸杳肅色道：“先送二師父回房去?！?/br>
    薛圣整個人都是癱軟的，跟攤泥似的，霍逍一人扶不住，劍錚劍霜立刻上前幫忙，三人合力把薛圣抬回房放在了床上。

    緊著陸杳翻看他眼皮，摸他脈象，又飛快地給他施針，鎮(zhèn)住他上涌的氣血。

    一刻時辰過后，他臉色有所好轉(zhuǎn)，神情也似有些松懈了去。

    陸杳再翻開他眼皮看了看，紅血絲也沒再蔓延。

    霍逍吁口氣，道：“他這情況算是穩(wěn)住了嗎？”

    陸杳點了點頭，道：“勞煩霍掌門幫忙看著些我二師父?！?/br>
    霍逍道：“這事你不說，我也會看著他的。”

    她起身就去找袁空青，袁空青道：“你二師父情況樂觀嗎？”

    陸杳道：“袁前輩知道我會來?！?/br>
    袁空青請她坐下，道：“你是他徒弟，他一意孤行，你卻不能袖手旁觀，理應(yīng)會來找我。”

    陸杳沉默片刻，道：“我來，還是想厚著臉再問一問，能不能請袁前輩施以援手？”

    袁空青道：“如若是再給他用一次‘歸無’，這次能叫他徹底忘記，再不記得，人也就徹底輕松了。于我而言，只是動動手的事，不費力氣，你需要我再用一次嗎？”

    陸杳道：“不要。”

    袁空青道：“那你想我做什么？”

    陸杳看著袁空青，言辭懇切道：“袁前輩的門道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今只有袁前輩能幫他?！?/br>
    薛圣醒來的時間，比陸杳預(yù)料的要短得多，那是因為他潛意識里還在掙扎。

    霍逍才轉(zhuǎn)個身沒注意，等回頭來看時薛圣就已經(jīng)醒了從床上坐起。

    霍逍連忙問：“老弟，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哇？”

    薛圣也不說話，直接下床去，找自己行囊里的東西。

    霍逍見他這樣也是焦心，道：“老弟你找什么，你跟我說，我替你找?！?/br>
    結(jié)果他找出一盒他在出發(fā)前就配制好的藥丸，沒等霍逍上前阻止，他自己就往嘴里塞。

    第1330章 死也要死個明白

    霍逍大驚失色，叫道：“老弟你這是干什么！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怎么還能隨便吃藥呢！”

    薛圣滿不在乎道：“放心，吃不死人，就差一點點了?！?/br>
    他拿了一卷銀針，又坐到桌邊，解了上衣，拈了銀針就往身上扎。

    這下霍逍是想阻止都不能，又怕自己這貿(mào)然阻止，他那銀針沒個深淺扎到其他地方不就壞事了。

    霍逍道：“瘋魔了，你真是瘋魔了！”

    他連忙到門邊就揚聲呼道：“陸姑娘，你趕緊來！”

    陸杳聽到動靜當(dāng)即折回來，才一進(jìn)門，就看見薛圣胸膛上扎著銀針，他正往肩頸捻了一根進(jìn)去。

    由于輪番的刺激，使得氣血運行過快，他額上青筋直跳，腦子痛得快要炸開，一時沒忍得住，張口就哇了一口鮮血出來。

    陸杳掠進(jìn)屋，又驚又急，道：“二師父，你不要命了嗎！”

    薛圣不準(zhǔn)她拔針，反而還遞了銀針給她，道：“腦上的和后頸背上的，交給你來?！?/br>
    陸杳心頭百感交集，起伏不止，道：“二師父，再這樣下去定會傷腦脈！到時候后果不堪設(shè)想！”

    薛圣道：“會癡會傻是嗎，即便是那樣，我也要先清醒一回。你覺得，我稀里糊涂的，和癡兒傻子有何區(qū)別？就差一點點了，差一點點我就全想起來了?！?/br>
    他喃喃自語著，“我就差她的模樣和名字沒想起了。”

    陸杳抿著唇，薛圣眼眶充血，眼里紅血絲炸開得更多了些，暈染開一簇一簇的血色，他看著陸杳又道：“你以為這只是我自己跟自己的較量嗎，我清楚得很，這是我跟她的較量，到最后必須要有個定論！什么結(jié)果都是我甘愿的！”

    他低吼道：“今日我死也要死個明白，還不動手！”

    霍逍急得打轉(zhuǎn)，唏噓道：“你如今非要做個明白鬼，早幾十年的時候你干什么去了！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

    關(guān)于師父的事，陸杳舊事浮現(xiàn)，有些沒了主張。

    她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算是對師父好的，她已經(jīng)失去過一位師父了，萬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陸杳手里緊緊捻著銀針，一時沒動，抬眸間，看見蘇槐不知何時站在門口。

    蘇槐也正看著她，將她的紛亂看在眼里，卻沒有出言干涉。

    就如同她從來不會干涉他的事一般。

    但是不管對方做什么，自己都是會無條件站在對方身邊的。

    她想起大師父的事，從前正是因為害怕失去，便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隱瞞真相才是對他好的。

    可最后，最痛苦的是他們自己。

    其實她何嘗不清楚，隱瞞才是自私的，她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事情，未曾站在他們的角度替他們考量過。

    如若換做是自己，自己又會作何選擇呢？

    她應(yīng)該也會千方百計想尋求一個真相吧。

    陸杳深吸一口氣，手里銀針倏而捻入薛圣的百會xue。

    繼而手里銀針如有生命，順著他任督二脈的xue位根根駐扎。

    薛圣瞪著雙眼，眼前漸漸蒙上一層血紅。

    他拼命回想當(dāng)年，他滿背傷痕，跟著她一起走在廊下，他叫了她什么名字？

    她駐足回頭看著他。

    薛圣眨了眨眼，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那籠罩著的霧氣，終于消散了，只是眼前通紅一片，但不妨礙他一點點看清眼前人的容顏。

    他緊緊盯著眼前人，依稀聽見他徒兒在叫“袁前輩”，腦子里已經(jīng)分不清是眼前還是當(dāng)年，可兩道人影就是天衣無縫地重合在了一起。

    突然間，過往種種全在腦子里翻涌開來，他張了張口，聲音嘶啞地喚道：“袁空青?！?/br>
    話音兒一落，人就閉了雙眼去。

    意識在往深淵里沉下去之際，他想著，他終于想起了她。

    袁空青。

    她叫袁空青。

    她的名字很好記，因為空青是一道制香的材料的名字。

    這么好記的名字，他怎么就能給忘了呢……

    第1331章 看他造化

    山里的陽光總是金蒙蒙的，把回廊照得亦是金蒙蒙一片。

    她聽見他在叫她，在那金色的光暈里回頭朝他看來，應(yīng)他道：“何事？”

    盡管過去了許多年，可每每回想起來，他仍舊非常清楚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

    那一刻，他竟希望他們不是師徒。

    明明是她引自己入門的，可是又不甘心就此與她做師徒。

    她是袁氏天才，他們之間沒有別的可能。

    薛圣滿腔惆悵，嘴上道：“沒事?！?/br>
    她道：“背上痛嗎？”

    薛圣道：“不痛?！?/br>
    她道：“你素日鉆研的那些藥，這下可以派上用場了?！?/br>
    薛圣牽起嘴角笑了笑，早就派上用場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薛圣道：“我的傷藥效果應(yīng)該還不錯。”

    她又問：“薛圣，你怨我打你一頓嗎？”

    薛圣道：“不怨，我應(yīng)謝你。”

    他亦問她：“往后，我還可以去藏典閣嗎？”

    她道：“你照常去。我既收了你，你想習(xí)什么就習(xí)什么，我不干涉，旁人也不得干涉?！?/br>
    那條走廊似延伸至很長很長，前面一派光亮，沒有盡頭。

    他們倆往前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長成大人了，不再是年少時的模樣。

    他依然是薛圣，而她也依然是袁空青。

    薛圣只想伴著她，永遠(yuǎn)地走下去。

    不顧世俗的眼光，也不管旁人的言論，他只要追隨著她，順著這條路無休無止地一直走下去。

    他想著，沒有盡頭才好。

    這要是一場夢也好，他永遠(yuǎn)也不要醒來。

    只是前方光芒大振，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又怕把她跟丟了，極力撐了撐眼皮，看到的卻是屋子一角。

    有人影在眼前走動，往他床頭放了什么東西。

    他動了動眼皮試圖去看，看沒怎么看清楚，但是聞卻聞到了，是一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