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給貝諾莉修復(fù)傷口的時候，半坐在床上的人偶也用一種異常沉靜溫和的目光望著她。

    并在她問“疼嗎”的時候，伸手碰了碰她的頭發(fā)，又收回指尖，搖了搖頭。

    “人偶是不會感覺到疼痛的?！?/br>
    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克莉絲汀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連貝諾莉散落下來的黑發(fā)，微彎的雙眸，唇角勾起的弧度都記得清清楚楚。

    在她還一只手攥著貝諾莉的手臂時，人偶放松的任由她攥著，眼瞼半垂下來，玩笑一般問她：“如果疼的話，克莉絲你會難過嗎？”

    克莉絲汀已經(jīng)忘記自己后來說了什么，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總覺得貝諾莉的笑容里好像藏滿了欲言又止。

    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多年以后，自動為她補充出當(dāng)時語境的空白。

    人偶伸出完好的左手，撈起她的金發(fā)，按在唇邊親吻，沙啞呢喃：“克莉絲……我不想讓你難過。”

    克莉絲汀像被燙到一般松開手。

    面前的床上，小休斯懵懂的望向她，“你怎么了？克莉絲汀小姐?！?/br>
    克莉絲汀抿唇，強迫自己調(diào)整回正常：“沒什么，你的膝蓋已經(jīng)好了，下來走走吧?！?/br>
    金發(fā)碧藍(lán)色雙眸的小男孩從床上下來，在地上踮起腳輕輕蹦了兩下。

    這一次，他可以重新正常的蹦蹦跳跳了。

    小休斯身體里那些老化的材料已經(jīng)都替換成了新的，克莉絲汀卻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壞掉。

    她竟然會主動篡改自己的記憶，幻想貝諾莉親吻她。

    在那分明沒有發(fā)生過的情況下。

    她好像……不太對勁。

    在克莉絲汀陷入對自己的震驚時，接待室里，休斯先生也被貝諾莉一語道破了想要掩藏的秘密。

    “您也知道那神像是克莉絲汀的樣子，對嗎？”

    高挑纖細(xì)的女人端坐在單人沙發(fā)上，雙手平放在膝前，透過玻璃花窗變得瑰麗的光線落在她雪白的裙擺上，把貝諾莉襯的像一只汪洋深處的海妖。

    外邊路邊的叫賣聲，馬車輪軸的聲響，賣報的小男孩急匆匆跑步的蹬蹬聲都傳進(jìn)來，休斯先生卻還是覺得屋子里寂靜到了壓迫的程度。

    “真應(yīng)該讓克莉絲汀小姐來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彼锌?。

    貝諾莉的笑容一僵。

    能從一個小小的牧師爬上主教的存在會是什么簡單的人物呢？休斯先生當(dāng)然不可能因為貝諾莉的轉(zhuǎn)變而被嚇到，當(dāng)然，他也無意向貝諾莉隱瞞。

    “是的，我知道，我也會全部告訴你，貝諾莉。神明告訴我該這么做。當(dāng)然，我知道的也并不多?！?/br>
    休斯先生喝了口茶，緩緩開始講述。

    “一開始我確實不知道那神像是什么樣子，我沒有對克莉絲汀小姐說謊，我也永遠(yuǎn)不會欺騙克莉絲汀小姐。從我做進(jìn)入這間教堂成為一個牧師開始，那神像就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了?！?/br>
    “但在我契約了小休斯回來的那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古怪的夢?！?/br>
    “我夢見那神像原是一尊神明，玫瑰和荊棘織成她的王座，她手握著創(chuàng)造世界的權(quán)柄，人們因此而敬畏她。但后來有黑霧彌漫，謠言四起，人人都說她的指尖攥著所有人的命運，而她玩弄世界如游戲場?！?/br>
    “于是人們舉起火把，將她的神像砸了粉碎，神明也隕落成了邪神，自此消失無蹤?！?/br>
    休斯先生說完，雙手交疊，搭在主教的寶石權(quán)杖上，“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不知道有沒有讓你失望？”

    當(dāng)然沒有，甚至比起貝諾莉所想的要更多。

    這個夢幫貝諾莉補充了在廢墟上剎那間窺見的畫面，也讓她對玫瑰王座里的那東西的認(rèn)知清晰了不少。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貝諾莉禮貌道謝。

    自宴會之后，休斯先生又一次刷新了貝諾莉?qū)λ恼J(rèn)知，貝諾莉漆黑雙眸里的危險褪去不少，轉(zhuǎn)而變成恭敬謙和：“我還有些問題想跟您請教?！?/br>
    “您對靈魂和身體的關(guān)系怎么看？”

    原本對這個問題，貝諾莉該有點發(fā)言權(quán)，她本就是虛空中一個無主的意識，后來搶占了人偶的身體，才有了“貝諾莉”的名字。

    但現(xiàn)在，她卻越來越覺得這世界有一張迷霧織成的大網(wǎng)，朝著克莉絲汀撲來。

    她進(jìn)入人偶的身體，真的是她自己的一時興起嗎？

    貝諾莉不確定。

    人偶的唇角緊緊抿在一起，深刻眉骨之下，濃睫微垂，漆黑雙眸里危險的暗光洶涌。

    再緊再密的網(wǎng)，她都要幫克莉絲汀撕開一個口子來。

    貝諾莉期待著從休斯先生這里得出一點答案。

    休斯先生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過來問她：“你覺得小休斯有靈魂嗎？”

    這本該是個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問題。

    貝諾莉本就是世界上唯一擁有靈魂的人偶，但她卻難得遲疑了。

    休斯先生知道她在猶豫什么，無所謂的笑笑：“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小休斯只是個人偶而已，但是我不這么覺得。”

    “當(dāng)我認(rèn)為他有靈魂，我也用對待一個真正的孩子去對待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一個真正的孩子了?！?/br>
    滿頭銀發(fā)的老人瞇起眼睛。

    如果有修女在這里，一定會忍不住詫異，一直以來都威嚴(yán)莊重的主教大人，竟然也會跟孩子一樣天真的笑起來。

    貝諾莉卻開始認(rèn)真思考休斯先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