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方七佛也趕了過來，嘴里罵罵咧咧地道：“直娘賊，你便是那無憂洞主？”

    他本就滿臉橫rou一副兇相，如今還滿身血漿，甚至鐵甲上還沾著一只新鮮眼珠，惡形惡狀真?zhèn)€就如同地獄惡鬼一般駭人。

    “小人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只是主君的替身。”男人差點沒被方七佛這樣給嚇尿，腿一軟就癱倒在地，連忙矢口否認(rèn)。

    “什么？”

    聽聞此言，陸行兒和仇道人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

    隨后仇道人一把扣住其脖頸，面目扭曲地低吼道：“你再說一遍？你不是無憂洞主？”

    男人慌忙點頭：“是，小，不是，小人不是無憂洞主，小人只是他豢養(yǎng)的替身！”

    “該死！”仇道人盯著看了他好一會兒，眼神如利劍，似是想要將這人生生看穿一般。

    陸行兒也是邪火中燒，冒了這么大風(fēng)險抓了個冒牌貨，那半截明尊還會不會如約行事，就難說了。他重重地喘息了幾口，勉強壓下心中怒火，咬牙問道：“平日里，是你來此地查驗，還是無憂洞主本人來？”

    奢望著還能保下一命，男人自是不敢有任何隱瞞，連忙將答道：“小人只是聽從主君的安排，主君讓小人來過幾次，但是為何讓小人來，小人是真不知曉。”

    接著陸行兒又問了幾個問題，此人都是一問三不知。

    見實在問不出什么東西，陸行兒抬頭和一旁的仇道人對視了一眼，隨后陸行兒臉上狠色一閃，邁步繞到男人身后，猛然從腰間拔出劍來，左手一把扯住男人的頭發(fā)，一劍就將其喉嚨割斷。

    “你這是作甚？”方七佛見狀大怒，上前就要跟陸行兒理論。

    卻聽陸行兒開口道：“這無憂洞主果然是條好漢，寧愿自刎也不甘受辱?！?/br>
    仇道人心思敏捷，當(dāng)下就明白了陸行兒此舉之意，不禁對陸行兒刮目相看，接口道：“不錯，此人是條好漢。”

    只有方七佛還沒想通其中關(guān)竅，滿眼詫異，不知他兩人葫蘆里是賣的什么藥。

    “方將軍，我等說他是誰，他便是誰?！?/br>
    陸行兒見他不明白，簡單地解釋了一句，接著又道，“還請方將軍在附近搜尋一下，若有活口格殺勿論?！?/br>
    這會方七佛才算明白他的意思，合著是想來出指鹿為馬，死無對證。

    他不由咧嘴贊道：“好個窮酸，就屬你心眼多。某家去也?！?/br>
    言罷，他便叫上一幫心腹士卒，依照陸行兒的吩咐四下開始搜尋活人。

    方七佛走后，陸行兒回頭看著仇道人，苦笑道：“只求能過了這兩日。”

    “是啊，只求能過了這兩日。”仇道人點了點頭。

    只要這秘密能頂兩日，待他們上了樊樓西樓……

    ……

    ……

    城墻望樓，幽冷的月光下，半截明尊盤膝坐在一條矮幾前，矮幾上擺放著一壺小酒，幾碟糕點，他身后丑兒抱著一柄長劍隨侍，

    半截明尊無喜無悲地俯瞰著碼頭上的亂象，伸手捏起矮幾上的酒盅一飲而盡。

    兩地的距離有些遠(yuǎn)，看得不甚清晰，但不妨礙感受碼頭上激烈的戰(zhàn)況。

    丑兒看了一會兒感慨道：“尊主，這方臘軍進(jìn)攻稱得上侵略如火，倒不似傳聞中那般不堪。”

    半截明尊點了點頭道：“這方臘也非庸才，這些人應(yīng)當(dāng)是其手下護(hù)教軍，倒也堪稱精銳。只可惜其空有梟雄之心，卻無梟雄之能，各路義軍不受其統(tǒng)屬，如散沙一般，如何抵得住趙宋大軍？”

    丑兒見他如此說，不免問道：“那您，為何要應(yīng)下洗城三日這等報酬？這無異于在戲耍尊主您啊。”

    半截明尊聞言嘴角勾起一絲笑容：“你以為，他們開得出何等令本尊心動的條件？此舉不過是在試探本尊是否心存趙宋罷了?！?/br>
    丑兒常年隨侍半截明尊左右，哪能聽不出他是動了心要幫方臘了，遲疑了一會才開口道：“如今官軍步步進(jìn)逼，方臘敗亡怕是只在旦夕?！?/br>
    這回半截明尊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本尊前日里為趙宋卜了一卦，你道如何？”

    丑兒搖了搖頭。

    “卦相顯示，這趙宋國祚雖存，但國勢已衰，有山河破碎之相?！卑虢孛髯鹉恳暻胺?，緩緩道。

    丑兒名義上是他的隨侍，但實際上多年的相處，他已是把丑兒當(dāng)成弟子子侄看待，倒是不介意直說。

    “您是說，方臘竟能成事？”丑兒聞言驚呼。

    “若在之前，本尊亦不覺方臘能成此事，便是能成事，也應(yīng)是應(yīng)在那金國。趙宋朝堂袞袞諸公不知唇亡齒寒，竟還欲聯(lián)金攻遼，真是一班蠢蟲。”

    半截明尊嗤笑了一聲，接著道，“可如今卻是有變，刺殺趙佶倒是條妙計。趙佶若死，童貫?zāi)堑乳庂\哪還有心剿賊？自是盡快趕回來諂媚新君。方臘便可得喘息之機，若能借此時機統(tǒng)合各路義軍重整旗鼓，未嘗沒有分鼎而治之機?！?/br>
    丑兒恍然，欠身敬服道：“尊主英明。那您此番是想看看方臘來人是否有成此事之能？”

    半截明尊又笑了笑，他這般謀劃又豈止是這么簡單？不然他又為何選了樊樓與仇道人幾人會面？只是現(xiàn)在看來，他似乎是有些多慮了。

    這些自是不用跟他人去明說。

    “丑兒還有一事不明，想請尊主解惑?！背髢阂娮约易鹬鹘褚顾剖怯姓勁d，不免也放松了下來。

    半截明尊輕抿一口杯中酒道：“說吧?！?/br>
    丑兒斟酌了一番語句才開口：“尊主，您當(dāng)初也是看重汴京這座雄城才扎根于此，如今根基已深，貿(mào)然舍棄，會否冒險了些？且，方臘這幫人如今看似順從，實則是無奈而為，事后必懷恨于心。”

    半截明尊聞言一頓，他當(dāng)然明白丑兒這是在關(guān)心他，若不然以丑兒的性子，是斷不可能說出質(zhì)疑他的話來的。

    略作沉吟之后，他飲盡杯中酒，再將酒盅放回幾上才開口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丑兒聞言一愣，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當(dāng)世著名的橫渠四句，四句道盡了天下讀書人的宏愿，昔日他跟半截明尊學(xué)這句的時候，可是為其中所含之宏愿大義心潮澎湃。

    只是這橫渠四句，又跟他問的問題有何關(guān)聯(lián)？

    “橫渠先生大才，數(shù)句道盡了我輩宏愿?？赡憧慈缃襁@些儒家弟子做了什么？只知諂媚君上，不知保國安民，致使天下刀兵四起，百姓民不聊生?！?/br>
    半截明尊陡然冷哼一聲，語氣瞬間轉(zhuǎn)厲，“這四句他們做到了哪一樣？他們既做不到，便該退位讓賢，由我縱橫一脈來匡扶天下。”

    也是這些東西積壓在心中太久，令半截明尊頗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他接著說道：“儒家在趙宋已是根深蒂固，唯有這方臘，信的是摩尼外教，若其能分得半邊天下，我縱橫一脈才有跟儒家分庭抗禮之可能。為爭這一線生機，本尊也該搏一搏了?！?/br>
    “尊主宏愿，是丑兒淺薄了，丑兒便是舍了這條命，也要助尊主得償心愿?！背髢哼@才明白其良苦用心，聽得那叫熱血沸騰，快步去到半截明尊身前，伏倒在地重重地頓首下去。

    半截明尊看著他，滿意道：“本尊知你之心，你也莫要過于擔(dān)心本尊了，本尊至多也就設(shè)法送他們上西樓，若能成事，本尊自會考慮出手相助，若是不成，那便是天命不在他方臘，怨不得他人。”

    “尊主思慮周全，丑兒明白了?！背髢郝勓阅樕下冻鲆鈺男θ?。

    這才是他所熟悉的明尊，無論是刺殺趙佶，還是此番圍攻無憂洞主，左右都是方臘的人在賣命，可傷不著他們賒刀人分毫。

    “起來說話吧。”

    半截明尊右手虛抬一下，示意丑兒起身，接著往碼頭那邊看了一眼，這會碼頭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他不由笑著起身，“這護(hù)教軍手腳倒也麻利，碼頭那邊你可都安排好了？”

    丑兒欠身應(yīng)道：“請尊主放心，都已安排好了?！?/br>
    半截明尊點了點頭：“明日開始，讓大伙先歇兩日，汴京城怕是要亂了?！?/br>
    丑兒又問：“尊主，河面上的買賣可也要暫停？”

    汴京最為發(fā)達(dá)的就是水上交通，這水面生意可是賒刀人買賣中的大頭，半截明尊略微思量了一會道：“明日還不能到汴京的船也先停了，一切等看無憂洞那邊的反映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