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我想原諒
她們在五樓找了一家火鍋坐下來吃,時之序已經換上了才買的長褲和襯衫,喝了幾口熱湯,才覺得骨子里的寒意一點點褪去。 成昶一直沒說話。等鍋底翻滾起來,冷不防地來了一句:“你挺慘的。” 時之序臉上打了個問號。 “回國不到三天遇上兩個前任,還讓他倆見上了面,”他慢悠悠夾了片毛肚下鍋,笑著說,“如果是我,夾在兩位前女友之間,今天回去我就一頭撞死?!?/br> 她沒忍住,笑出聲來。心下知道成昶這是替她解圍,他也是七竅玲瓏心,哪里看不出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 “謝謝?!彼龏A了筷豆腐皮,低頭蘸料,“這頓飯我請了” “客氣什么,我是有立場的?!背申频皖^盛湯,“站在學術共同體這一邊。” 兩人都沒再說話,桌上的鴛鴦鍋咕嘟咕嘟響著。紅油里翻騰的牛rou、毛肚、豆皮,像是在熱浪里起舞。 又吃了一會,時之序感覺有七分飽了,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拿起手機點了幾下,又鎖了屏。 成昶坐在對面看不清她的動作,但心里有個猜測,便直接問:“拉黑了?” 她沒說話,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他又問:“怕他找你喝喜酒、隨份子?” 時之序這下有點討厭成昶的七竅玲瓏心和哪壺不開提哪壺嘴了。 她抬頭,眼神刀飛了過來:“就覺得沒什么可聊的。” 成昶被她看得一頓,嘴角還掛著笑。 “我們認識都……” 他低頭想了下,大概是在時之序休學前一年認識的?那一年他二十一,她十九。 “……八年了?!彼f完,抬頭看她一眼,又輕聲笑了笑,“我以朋友的身份說句實話啊?!?/br> 見她沒有反對,他繼續(xù)往下說: “你有種……不肯放松的緊繃勁兒。對學術、對人,都一樣。太在意怎么做是對的了,反而很容易不開心。” “因為你沒有真的聽從內心的感受,而是不停在推演原因和后果?!?/br> 時之序微微皺了一下眉,剛想張口,成昶抬手示意讓她聽自己說完。 “我發(fā)現一個疑點?!彼f,“你以前把江燧拉黑了,現在他加你,你又拉黑。那為什么,你從來沒拉黑我?” 這句話一出口,氣氛靜下來。 他以為時之序不會回答了,沒想到過了幾秒,就聽見她說: “那時候拉黑是年紀小,不懂事,覺得果斷點比較好。”她頓了頓,想起婚紗店里那個女孩,語氣淡下來: “現在嘛,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既然都要結婚了,還來加我。這點分寸都沒有。” “那又怎樣?你不是從小就擅長把人氣死或者已讀不回?” 她不說話了。 成昶很欣賞她這一點,寧愿不說話也不說假話。 “最簡單的解釋是:你還算應付得了我,但是沒把握敷衍得了他?!?/br> 時之序眉頭皺得更緊了,還是不說話。 成昶心想,差不多得了,繼而轉了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他笑著打趣:“分寸嘛……男人多少有點這臭毛病。區(qū)別只在于心思有沒有轉化成行動,或者說,有沒有本事轉化成行動。我看你初戀,多少有這本事?!?/br> 時之序反唇相譏,“動物才由欲望支配,管不住下體的都只能說是進化不完全。我偶爾還想把審稿人宰了呢,可我會嗎?” “那是因為你怕有后果,會被法律制裁。” “不是,那是因為我知道它是不對的,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理性、有規(guī)范、會判斷對錯?!?/br> 他們又在這個問題上爭執(zhí)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其實是她和成昶走不下去最根本的原因:觀念不合。 這問題可大可小,因為這么抽象的議題——時之序把它總結為功利主義和康德義務論的對立。它完全可以只是一種茶余飯后、床上事后的閑聊談資而已。 但后來她意識到,自己和成昶在行事、為人、方方面面的差異,都是因為這種觀念分歧:她愿意承受理性判斷帶來的代價,而成昶總在權衡利弊,選擇當下最優(yōu)的做法。 他們攤開來講,發(fā)現彼此完全無法妥協(xié),最后只好退回朋友關系。 現在不帶情緒,心平氣和,反而聊得更有來有回。 “算了,”成昶主動投降,“都先保留意見,你等我回去進修一下再辯?!?/br> 時之序招手叫來服務員結了帳,準備喝口水起身離開,就聽見他問: “你說年紀小不懂事,言外之意是還有遺憾?” 她心煩意亂,因為右眼皮又開始跳,有點PTSD了都。 于是直截了當地回: “沒有。” 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一個聲音: “是嗎?” 她僵了一秒,然后回頭。 江燧站在不遠處,靠著竹制的中式隔斷,不知道聽到了多少他們的對話。他已經換了一身深色休閑裝,襯得人影冷峻,神情卻帶著一絲譏笑。 成昶也聽見了,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江燧已經走到他們桌前了。 他沒有打招呼,目光依然落在時之序身上: “沒遺憾很好,但是最好也別心虛。不然,連聯(lián)系方式都不敢留?!?/br> 時之序這兩年被學術磋磨得性情溫和,什么同行批評、教授盤問,她都能笑臉回敬,刀槍不入。 但此刻,她突然血氣上涌,火冒三丈,差點把手里的筷子直接擲到江燧臉上。 她站起身,聲音有點發(fā)顫,卻字字清晰: “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我再次道歉,十分抱歉!” 她看著江燧的眼睛,那眼里點著火,燒得她骨頭發(fā)燙。 “我也有我自己的懲罰,”她繼續(xù)說,氣息一頓一頓地往上沖,“如果還不夠的話——你說吧,江燧,你想要什么!” 成昶從沒見她發(fā)這么大的火,嚇了一大跳。他也不知道江燧是什么脾氣,隨即立馬起身,走到兩人中間,試圖隔開,面對她說:“之序,要不要出去透口氣?” 她搖頭,依舊盯著江燧,逼他把話說到底。 江燧心里本來就有火。 那股火完整燒了九年——從她說走就走、刪號拉黑,再到她在海外社交網絡上的新生活、新學術圈、新男友。那種徹底被拋棄的感覺,像一簇火苗燒著他心里的荒原,困住他,一直到今天。 他以為火已經熄了的,如果她不出現在自己面前。 如果她沒有再次拉黑他,而是能心平氣和地、再認真告別一次的話。江燧想,他會徹底放下。 他會如她所愿,去過所謂的幸福生活。 但是在看見發(fā)出去的消息被拒收、冒出紅色感嘆號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時之序根本就毫無悔改,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選擇拋棄他。 她會繼續(xù)拋棄別人,或者被別人拋棄,惡性循環(huán)、重蹈覆轍。 還有一些別的什么情緒,他說不上來。 江燧看著她,沒有退讓,一字一句說: “我要什么?我要你承認你錯了,而不只是道歉而已?!?/br> 時之序心口一滯。 “放心,我對和你重修舊好沒有一點興趣?!彼D了一下,繼續(xù)說,“但如果你在乎我是否原諒你的話,這就是我想要的。” 他放低了姿態(tài),語氣懇切地對她說: “我想要原諒你?!?/br> -- 作者os:我不想的,可他倆好像就是非得吵架,拉也拉不住。。。 時之序:沒錯,雖然不體面,但他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