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他?!
伊薇爾躲在陡峭的斜坡后,巨大的巖石將她瘦小的身形遮蔽得嚴嚴實實,她抬起手腕,個人終端的屏幕上,代表信號的格柵空空蕩蕩。 報警電話撥不出去。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隨著星球的自轉(zhuǎn),天幕上最后一絲夢幻的粉色光暈也沒入了地平線之下。 蒼穹化為深不見底的墨藍,幾縷瑰麗的星云在遙遠的高處流淌,投下的幽光將這片戈壁渲染得格外陰森,猶如鬼域,冰冷的風裹挾曠野腥氣,灌入巖石的縫隙,發(fā)出鬼哭般的嗚咽。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20分鐘已經(jīng)到了,索倫納卻還沒有回來。 伊薇爾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銀色的眼眸像最精密的探測器,掃視著荒蕪的曠野。 沒有子彈破空的聲音,沒有能量爆裂的閃光。 她不再躲藏,從掩體后鉆了出來,手腳并用地爬上陡坡。 冷風灌滿她的衣衫,吹得她銀色的長發(fā)如狂舞的絲線,她站在高處,極盡目力地向遠方眺望,除了犬牙交錯的巖柱和連綿起伏的丘陵,什么也看不到。 索倫納的身影,像是被這片黑暗徹底吞噬了。 他是S級哨兵沒錯,可他精神暴動,又中毒,還受了傷,就這樣赤手空拳去對付一個手持相位狙擊槍的殺手…… 他還活著嗎? 一種陌生又熟悉的冰冷,藤蔓一樣從她心底最深處攀爬上來,輕輕扼住了她的喉嚨。 “索倫納……”她試探性地小聲喊道,聲音被風撕扯得破碎,“索倫納……” 無人回應。 她踉蹌了幾步,朝著他消失的方向跑去,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凹凸不平的地表,好幾次都險些讓她摔倒。 “索倫納!你在哪里?”伊薇爾聲線拔高,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與倉惶,“索倫納——” 呼嘯的風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在空曠的戈壁上回蕩。 明明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這片風聲里,應該還有一個聲音——一個強勁有力、如同鼓點般擂動在她耳畔的心跳。 而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另一邊,韋比娜聽著那驚惶的聲聲呼喚,頭疼地直拍腦門,她低頭看了眼腳邊,一個S級哨兵,一個B級殺手,全都跟死狗一樣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幸好她來得及時,也幸好哈蒙那個蠢貨下的藥夠猛,不然她今天就是來收尸的。 韋比娜抬腳,毫不客氣地踹在哈蒙·莫瑞蒂的肚子上。 “老大一走,你就把工作全丟給我,自己跑出來搞事情!我是情報局的一塊磚嗎?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有本事你把你工資也給我??!”她越罵越氣,又踹了一腳,“局長精煉的PI21型毒你也敢偷,你……” 罵到一半,目光轉(zhuǎn)向另一邊躺著的少年,瞳孔地震。 只見索倫納一張臉因痛苦而變得扭曲,面部皮膚下青黑色的血管像猙獰的蛛網(wǎng)一樣暴起。 “PI21????。?!我去!”韋比娜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撥打緊急醫(yī)療專線,“芬里爾家的小少爺要是死在這里,聯(lián)邦西北那片鐵定宣布獨立,直接造反!” …… …… 中央軍軍部醫(yī)院。 這是伊薇爾第二次來這里,上一次,她是來輔助中央軍軍官進行體檢,而這一次,她卻孤身一人,等在急診手術(shù)室外。 她怔怔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金屬門,門楣上“手術(shù)中”的猩紅標志好似一只不祥的眼睛,灼灼地注視著她。 伊薇爾腦子里空茫茫一片,靈魂仿佛被抽離了身體,漂浮在這條冰冷慘白的走廊里。 她知道這種情況下,她應該感到難過或者悲傷、自責、擔憂之類的,可她什么都感覺不到,只是有點冷…… 一點點冷。 “礦主!礦主?。。 ?/br>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焦急的呼喊聲由遠及近,埃利奧一陣風似的沖過來。 他看到懸浮座椅上的伊薇爾,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伊薇爾向?qū)?,發(fā)生什么事了?礦主怎么就進手術(shù)室了?他可是S級哨兵!什么人能把他打成這樣???” “埃利奧,先松手。”以諾緊隨其后,高大的身形帶來一絲沉穩(wěn)的壓迫感。 他先是安撫地拍了拍埃利奧的肩膀,隨即轉(zhuǎn)向伊薇爾,金邊眼鏡后的眼眸里滿是溫和,關(guān)切道:“伊薇爾,你還好嗎?” “我很好?!币赁睜桙c了下頭,聲音平直得像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他中毒了?!?/br> “什么毒能毒倒一個S級?”埃利奧難以置信地大喊。 就在這時,“?!钡囊宦暎中g(shù)室的金屬門向兩側(cè)滑開,一名穿著無菌服的醫(yī)生走了出來。 埃利奧立刻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醫(yī)生,怎么樣?怎么樣?礦主,我兄弟他醒了沒有???” 醫(yī)生摘下口罩,神情凝重:“芬里爾少爺體內(nèi)的毒素是我們從未見過的型號,成分極其復雜,具有強烈的神經(jīng)破壞性和細胞溶解性,目前注入的廣譜血清和常規(guī)解毒劑……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br> “什么叫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你們專業(yè)一點好不好?”埃利奧的眼眶都紅了,他抓住醫(yī)生的手臂,聲音都在發(fā)抖,“他都還沒成年,一次像樣的星際旅行也沒享受過,他不能死!” “朱利尼亞少爺,請您冷靜!”醫(yī)生掙開他的手,“我們已經(jīng)成立了最高級別的專家組,正在對芬里爾少爺?shù)难簶颖具M行分析研究!我現(xiàn)在馬上也要過去。” “好好好,你快去快去,我送你過去。”埃利奧連連點頭,一路推著醫(yī)生快步離去。 以諾沉吟片刻,對伊薇爾說:“我也去看看。”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去,卻敏銳地察覺衣擺墜了點可以忽略不計的重力,低頭一看,少女纖細的指尖捏著他西裝衣角,仿佛一片黑幕上落了點素凈的雪,白得扎眼。 眉峰幾不可察地一皺,以諾柔聲問:“怎么了?” 伊薇爾想說什么,可說不出話來,只能搖搖頭,松開手指。 少女看起來可憐極了,好比一只渾身濕透的流浪小貓,瘦瘦巴巴的一小團,就該摸摸她,把她抱進懷里用體溫烘烤。 以諾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往后挪去,互相抓住腕骨,指尖用力到陷入皮rou,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阻止彼此把手伸向不該碰的人。 他草草安慰了幾句,轉(zhuǎn)身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向走廊盡頭走去,高大的背影被燈光拉長,仿佛一堵沉默而堅硬的墻,左手尾指上的素環(huán)劃過一線銀光,一如他本人,冷靜,克制,又帶著無法揣測的神秘疏離。 伊薇爾孤零零地坐在長廊邊,一束陽光穿過墻上的智能玻璃,落在她頭頂,暖融融的,像誰溫軟的手輕輕撫過。 芙蕾雅…… …… …… 詢問過護士后,伊薇爾走進病房。 圓柱形醫(yī)療艙橫亙在房間中央,索倫納浸泡在淡綠色的修復液里,露出一張年輕鋒利的臉龐。 那些扭曲的青紫色血管從他的脖頸一直蔓延到額角,讓他看上去像一件即將碎裂的黑暗藝術(shù)品。 各種生命監(jiān)測的管線連接著他的身體,屏幕上一條條數(shù)據(jù)在無聲地跳動。 伊薇爾俯身彎腰,將臉頰輕輕貼在冰涼的醫(yī)療艙外壁上,濃密的銀睫緩緩覆下,遮住空無一物的眼底,唇瓣輕啟,吐出一串神圣而虔誠的禱文: “慈愛的父啊,諸天頌揚您的圣名,穹蒼述說您的榮耀,求您看顧索倫納……”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一片雪花悠悠飄轉(zhuǎn),落在結(jié)冰的圣湖之上。 “……求您的杖撥開死蔭的迷霧,使萎縮的血rou蘇醒如春草,潰敗的細胞歸回本位,朽壞的經(jīng)絡重獲生機……” 索倫納的意識沉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黏稠黑暗里,有什么東西在拖著他,不斷地往下沉,往下沉。 他拼命向上掙扎,但四肢像灌了鉛,每一次劃動都無比艱難。 黑暗,到處都是黑暗。 他怎么也游不出去。 就在他即將被徹底吞噬的剎那,不遠處,忽然亮起了一點微弱的白光。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朝著那點光游去,在光暈之中,他看到了一張模糊的少女面容。 銀色的發(fā)絲,清冷的眉眼,淡粉色的唇瓣一開一合,好像在對他說著什么。 那如圣詠般的聲音穿透了黑暗,穿透了死亡的黏液,清晰地響在他的靈魂深處。 她輕聲說:“……我愿獻上我的rou體,我的心臟,我的一切,至終叫他如橄欖樹栽于神殿旁,枝葉長青在溪水畔……” 索倫納的心神轟然一震。 他們也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她就愿意……付出她的一切,來換他的平安?! 她、她她她她她…… 她喜歡他???!??! …… …… 以諾親眼看著索倫納醒過來,才算松了口氣,好歹是弗朗西的弟弟,真要死在他眼皮底下,他自己都覺得恥辱。 相信薩格瑞恩也是。 蒙福雷星,蘭開斯特家族的權(quán)力心臟,懸浮在深空中的鋼鐵巨獸。 一間特殊的醫(yī)療病房里,時間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純白色的墻壁與天花板找不到一絲縫隙,泛著柔和光暈的材質(zhì)吸收了所有多余的回響,讓整個空間安靜得只剩下儀器運作的低吟。 桑德羅·蘭開斯特就躺在這片極致潔白的中央,高大的身軀在寬闊的醫(yī)療床上依然顯得極具威嚴,只是昔日冷峻如鑄的臉龐變得毫無血色,緊閉的雙眼下是淡淡的青黑,連昏睡中都在與無形的夢魘纏斗。 無數(shù)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感應貼片和纖細的維生導管連接著他健碩的軀體,將他的生命體征轉(zhuǎn)化為一道道起伏的數(shù)據(jù)流,投射在懸浮的監(jiān)控光屏上。 厚重的生物隔離玻璃幕墻,將走廊與內(nèi)部的特殊病房隔絕開來。 吉塞拉火紅的及耳短發(fā),像是這片慘白中唯一燃燒的火焰,一身挺括的黑色軍裝,肩章上的星徽流光溢彩,可她挺直的脊背卻透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僵硬。 “以諾教授,指揮官的情況如何?” 站在她身側(cè)的男人聞言,抬手拉下了遮住半張臉的無菌口罩。 “桑德羅的精神污染值高達61%,已經(jīng)非常危險?!?/br> 以諾換上了一身嚴謹?shù)陌状蠊?,線條硬朗的面容暴露在燈光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鏡片后的狹長眼眸波瀾不驚。 吉塞拉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涼。 “幸運的是?!币灾Z話鋒一轉(zhuǎn),視線落在光屏上一條平穩(wěn)的綠色波段上,“這個數(shù)值很穩(wěn)定,沒有繼續(xù)惡化的傾向?!?/br> “那就好……”吉塞拉下意識地松了口氣,但緊繃的神經(jīng)只放松了一瞬,又立刻絞得更緊,她猝然回頭,眼眶泛紅,“不!指揮官不能一輩子這樣躺在這里!” 她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聲音也拔高了:“以諾教授,異形的精神污染真的就不能根治嗎?我知道您的研究方向,除了機甲制造外還有異形生命學!您是當之無愧的天才,聯(lián)邦科學院最年輕的院士!我相信您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攻克,肯定有所收獲!” “有,但不多?!币灾Z的回答冷靜得近乎殘忍,“異形堪稱宇宙生命進化的巔峰,人類對它們的了解,至今還停留在非常淺薄的表面?!?/br> “有?有就對了?!奔蹲降阶铌P(guān)鍵的信息,“噗通”一聲,這位身高一米八多、英姿颯爽的遠征軍副官,就這么直直地跪了下去,膝蓋磕在堅硬的合金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以諾教授,算我求您。”她仰起頭,一字一頓,“救救指揮官,他不該被污染的,都是我們!我們沒有執(zhí)行好戰(zhàn)術(shù),他出艦營救才遇上超巨異形,是我們害了他!” 吉塞拉無比自責,如果不是這次指揮官突然暈倒,他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被污染了。 以諾伸手扶住吉塞拉的手臂,將她拉了起來:“吉塞拉副官,你的請求我明白,但不是我不想救桑德羅,只是他現(xiàn)在的情況十分特殊,特殊到連我都還沒有理清頭緒?!?/br> 他松開手,目光重新投向病房內(nèi)的桑德羅,語氣里帶上學者的審視與探究:“按理說,異形污染值超過50%的臨界點后,哨兵的精神圖景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迅速崩塌,直至被污染同化,徹底畸變,但桑德羅……” 他頓了頓,連說話時大腦都在飛速運轉(zhuǎn)思考癥結(jié):“無論是他的身體狀況,還是精神圖景,都維持在一個詭異的平衡點上,相對穩(wěn)定?!?/br> “我們這邊也察覺了,但始終找不到原因?!奔B忙說道,“會不會是因為……指揮官是S級哨兵?所以他對異形污染的抗性更強?” “人類歷史上,因異形污染而隕落的S級哨兵不在少數(shù)?!币灾Z沉吟著,鏡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但我沒有遇到過現(xiàn)成的例子,不好說?!?/br> “指揮官就躺在里面,您現(xiàn)在就開始研究吧!”吉塞拉急切地指著病房,仿佛以諾一點頭,桑德羅下一秒就能痊愈。 以諾點了點頭,又說:“今天就算了,我還要回中央大學上課,以后會定期過來為他檢查,跟進數(shù)據(j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