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故人
- “凌寒?!鼻锇矎臉浜笞叱鰰r,指尖的帶子邊緣已被攥得發(fā)皺。 晨霧漫過腳踝,把她的影子泡得發(fā)虛,恰好覆在凌寒沾著露水的帆布鞋上,那是她昨晚特意去醫(yī)務室翻找的藥物,碘伏棉片、無菌紗布、彈性繃帶被分門別類迭好,連膠帶的鋸齒邊都撕得整整齊齊,就為了能在他出門時遞到手里。 只因昨晚凌寒舍友發(fā)來消息:“他又出去了,他一般早六點回到宿舍?!?/br> 早晨秋安攥著手機沖進晨霧,守在那條回男生宿舍的必經(jīng)之路旁。 他看著露水在藥盒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微微頷首。 此刻她看得比任何時候都仔細:袖口隨意卷到小臂,露出的繃帶松垮地耷拉著,邊緣發(fā)黃的紗布下,隱約能看見交錯的抓痕;就連他背著的黑色雙肩包,側面網(wǎng)袋里插著的礦泉水瓶,都和現(xiàn)實世界里凌寒背著的那款一模一樣。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 “同學,有事嗎?” 凌寒的聲音比晨霧還涼,目光在藥盒上掃過,沒有絲毫停留,仿佛那天動漫社攤位前那短暫的對視只是她的幻覺。 秋安的心跳漏了一拍,藥盒在掌心微微顫抖。 難道他真的只是現(xiàn)實世界與模擬世界恰好重迭的一個符號? 現(xiàn)實世界里的凌寒,受了羞辱也只會抿緊唇隱忍,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卻始終不發(fā)一語,遇上無賴糾纏,也只是沉默地避開,從不會輕易動怒。 可到了球場上,他像換了個人。汗水順著下頜線滾落,浸透球衣,卻能憑著一股韌勁帶著隊員一點點追平比分,進球后仰頭喘氣時,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 那眼前這個呢? 他舍友昨晚在微信里發(fā)的語音還在耳邊回響:“他天天凌晨才回,身上總帶著傷,問就是打工碰的,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 她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兩個世界的凌寒都有著差不多的境地。 眼前的凌寒,連對遞來藥物的陌生人都豎起滿身尖刺,像只被反復撕扯過的玩偶,連露出脆弱的力氣都沒有。 都是被設定好苦難程序的NPC嗎? 秋安不敢往下想,想將恐怖的想法從腦海中趕出去。 “這些……” 秋安把藥盒往前遞了遞,指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背包帶, “你可能用得上?!?/br> 晨風吹起她的劉海,露出額前細密的汗珠,她怕,怕在這些相似又迥異的細節(jié)里,自己會一點點模糊現(xiàn)實與虛幻的邊界,更怕自己一點點淡忘掉任務徹底迷失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 凌寒的喉結動了動,沒接藥盒,也沒再拒絕,只是后退半步,拉開了安全距離。晨光透過樹木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明暗交錯的光影里,他的輪廓忽然和記憶里的身影重迭又錯開,像幅被揉皺又勉強展平的畫。 “那晚......” 秋安剛提起酒店的那夜,話音就被凌寒淬了冰的聲音劈斷。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同學請讓開?!?/br> 他的下頜線繃得像根即將斷裂的鋼絲,新添的抓傷在晨光里泛著紅,說完便側身要從她身邊擠過,背包帶蹭過秋安手腕時,帶著刺骨的寒意。 秋安攥著藥盒的手指猛地收緊,林昊在說的話突然撞進腦海:“那些人下手黑得很,肯定警告過他離你遠點?!?/br> 那晚她救他出來后明顯沒有看到他身上的傷口。那他昨天手臂上紗布滲著血的傷口,還有如今下頜的抓傷。 此刻想來,那些傷口或許根本不是那晚酒店內弄的,而且被帶走后的事情,以至于到現(xiàn)在還在被對方折磨。 如果沒有自己的多管閑事,他就不會一直受到非人的待遇。愧疚像晨霧漫進肺腑,帶著潮濕的痛感。 “對不起!” 秋安對著他僵硬的背影喊出聲,聲音被風撕得發(fā)飄, “如果不是我非要拉你跑,你說不定早就找到機會逃掉了......或者不用到現(xiàn)在還要受這種苦難?!?/br> 凌寒的腳步在樹下頓住。 露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地面砸出細小的水花。 過了很久,久到秋安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才緩緩側過臉,半邊臉埋在樹影里,露出的眼睛紅得像熬了整夜。 “我怎么敢怪你。” 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著毛刺, “對不起。只是我太沒用了。連自己都護不住,更別說......” 后面的話被他咽了回去,想起那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秋安被景云帶走,自己卻無能為力,喉結滾動的弧度里,藏著比傷口更痛的隱忍。 凌寒垂在身側的手指猛地蜷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像是要用疼痛驅散那洶涌的內疚。 他喉結滾動了兩下,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些,故作輕松地說:“其實也沒什么了,都過去了?!?/br> 可他微微顫抖的肩膀,還有那不敢與秋安對視、始終盯著地面的眼神,都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秋安看他這故作堅強的樣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帶著心疼的淺笑。 她太清楚這種把所有痛苦都藏在心底,假裝一切都無事發(fā)生的模樣了。 “過去了那就接受我的好意吧?!?/br> 她輕聲說,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你手上的傷還在呢,昨天我看都有點出血了?!?/br> 凌寒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低下頭,像個被戳穿心事的孩子。 原來無論哪個世界的他,都習慣把所有尖銳的疼,往自己懷里收。 碘伏棉片擦過傷口時,凌寒的肩膀微微瑟縮了一下,卻硬是沒吭聲。 秋安的動作放得更輕,棉簽蘸著藥水的力道像拂過羽毛, “是不是他們警告過你不許靠近我?” 她抬頭時,正好撞見他滾動的喉結,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繃得很緊,像塊未經(jīng)打磨的冷玉。 “我不多問你這些傷怎么來的,” 秋安換了塊干凈紗布,指尖無意觸到他發(fā)燙的皮膚, “之前我只是感覺你很像我的一個陌生的故人,所以去幫你了?!?/br> 紗布在他小臂上繞出整齊的圈,她打了個利落的結:“也希望你能早日脫離苦海。” 秋安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臉上,像兩汪平靜的湖。 凌寒原本緊抿的唇線慢慢松開,僵硬的眉峰也柔和下來,沉默片刻后,終于開了口。 “嗯,他們說要是再跟你扯上關系,就會對你不利?!?/br> 他低頭看著秋安包扎好的傷口,紗布潔白得有些刺眼, “那晚我被帶去余家老宅,余松玨被關在房間里,手里轉著把小刀,說我壞了她的事?!?/br> 喉結動了動,他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每天讓我去給她當靶子,她心情不好就罵兩句,氣狠了就推搡幾下,偶爾拿筆在我胳膊上畫幾道?!?/br> 說到這兒,他忽然抬眼看向秋安,眼里的擔憂像浸了水的棉絮, “他們說我這種人不配跟你說話,還說……還說你要是再管我的事,下次就不是嚇唬那么簡單了?!?/br> “所以我才......我不是故意對你那么兇的剛剛。” 凌寒的聲音低下去,帶著點懊惱的沙啞, 他看著秋安手里的空藥盒,忽然補充道,“那個故人……對你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