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晴光
LSE的課程進入第二學期后節(jié)奏明顯加快。 沉紀雯早上七點半起床,二十分鐘跑步,沖澡后開始讀材料,通常是關(guān)于企業(yè)治理、財務建模或市場進入策略的個案研究。 早餐是幾口麥片加冷牛奶,一邊看郵箱一邊回小組任務。 九點整出門,搭地鐵去學校。 她走路很快,從地鐵口穿過人群直奔校區(qū)。 這學期課程以實務案例為主,教授講授兼帶咨詢模型拆解,語言緊湊、節(jié)奏極快,她卻始終坐得筆直,一頁一頁穩(wěn)穩(wěn)記錄。 開學沒多久,倫敦的天光就漸漸短了。 晚上九點,沉紀雯從圖書館出來時,雨剛停。 LSE主樓外依舊亮著燈,一排排長椅上還有人在聊天,建筑外立面被投射燈勾出溫暖的金色線條。她在校門口等紅燈時,忽然接到Isabel發(fā)來的短信: 「我在Gordon’s,來不來?今天太難了?!?/br> 沉紀雯很快回了一個來。 酒館離圖書館不遠,是那種藏在巷子里的老店,墻上掛滿了金屬酒牌和過期的報紙,角落有一臺舊壁爐,每晚都有人在這里談論文、談壓力、談未來。 Isabel坐在靠墻那張高腳凳上,卷發(fā)松松挽起。她是沉紀雯在LSE的好朋友之一,西班牙裔美籍,家里在紐約從事基金業(yè)務,說話快、語氣直接,私下脾氣不小,但做起事來極有章法。 沉紀雯剛走進門她就看到了,一只手舉杯招手:“遲到十五分鐘,罰一口?!?/br> 沉紀雯笑了笑,在她對面坐下接過杯子,低頭喝了一口。 “我們那組簡直煉獄,”Isabel揉了揉眉心,“一個男生邏輯神奇,非說現(xiàn)金流模型應該用風控圖畫出來?!?/br> “那你呢?” “我?。俊彼龜偸?,“當然是做了模型,然后自己一口氣寫完了作業(yè)。” “像你?!背良o雯淡淡道。 Isabel哼了一聲:“你又不是沒干過這種事?!?/br> “我不是自告奮勇干的?!背良o雯挑眉,“我是被退回叁版之后接手的?!?/br> “區(qū)別不大吧?!盜sabel把酒杯舉到她面前碰了一下,“反正最后干活的都不是那些聲音大的?!?/br> 她們各自喝了一口。 酒喝到一半,Isabel忽然像想起什么,側(cè)頭問她:“你最近有回香港嗎?” 沉紀雯搖了搖頭,“整個暑假都在這邊?!?/br> “那邊現(xiàn)在怎么樣?我看新聞說樓市還是很焦灼?!?/br> “焦灼得很精準?!彼Z氣不咸不淡地答,“但不至于全面崩。” Isabel撐著臉,半開玩笑地問:“那你家是不是該趁便宜多買幾塊地?” “你以為我們家開銀行的?”沉紀雯笑著看她一眼,“買地也得先找資金出價。” Isabel笑:“我以為你們都自帶一個印鈔機。” 沉紀雯沒接,只抿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回木桌時指尖輕輕敲了敲杯身。 幾秒后她才開口:“現(xiàn)在這種市場下,地不是問題,流動性才是?!?/br> Isabel看著她:“你看得透?!?/br> “沒辦法?!彼Z氣溫和,“出生在那種家庭,你不學也得學。” Isabel沒說話,只舉杯輕輕點了點她的酒杯:“敬你?!?/br> 沉紀雯舉杯回敬,兩人都沒再說話。 酒不烈,麥香卻足,落下去有一點遲鈍的熱感。沉紀雯靠著墻,把包放到椅腳邊,整個人松下來一點。窗外有行人經(jīng)過,雨后街道微潮,光倒映著櫥窗和招牌,像一層層浮在水面上的信號。 沉時安約的是周六,天氣意外地好。 倫敦的初秋陽光淡得剛好,不熾熱,也不蒼白,照在人行道上,連灰色的石磚都顯出幾分溫暖。 他站在地鐵口對面的書店門前,低頭看了眼表。 時間還早,沉時安沒急著打電話催人。他知道她會準時。 十分鐘后,他抬頭,就看見沉紀雯從街角走來。 她穿一件咖色針織開衫,圍了圍巾,袖口挽了一折,搭配簡約的白襯衫和及膝裙,一如既往的干凈利落。 走得不快,像在慢慢踩著石磚縫隙,風吹得她發(fā)絲有些亂,她卻只是隨意地撩了撩,沒有刻意去整理。 “你等很久了?”她看到他,笑著走近。 沉時安搖了搖頭:“剛到?!?/br> “那走吧,今天天氣不錯?!彼ь^看了看天,又補了一句:“難得。” 他們一前一后穿過游人,走到河邊那排靠墻的木椅旁。人不多,陽光正好。遠處有藝人在拉大提琴,音準不差,節(jié)奏緩慢。河水在風里泛著漣漪,灰白色的船只緩慢駛過,留下一道道切痕。 沉紀雯坐下,把包放在一旁,手肘撐在腿上,往遠處看了一眼。 “你學校還適應嗎?”她問。 “還行。”沉時安坐在她右邊,留了一個剛好不多也不少的距離,“作業(yè)不多,就是有人喜歡組團聊廢話?!?/br> “那你就不說話?!?/br> “嗯,我本來也不愛說?!?/br> 她笑了笑,沒接這句。風吹得她鬢邊頭發(fā)有些亂,她隨手把頭發(fā)捋到耳后,動作利落而輕巧。 沉時安余光掃過去,看見她耳朵上戴的是一對極小的銀耳釘,款式很素。他記不清以前有沒有見她戴過,大概是有的。她不是會突然改變風格的人。 她從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抿了一小口。水沿著她唇邊沾濕了一點,光線角度不強,卻剛好落在她唇上那一點微微的亮。 他目光輕微一頓,很快移開。 “你現(xiàn)在怎樣?”他盯著腳邊一只路過的鴿子問。 她偏頭看了他一眼:“也沒什么特別的事,上學、寫論文、偶爾幫忙處理點事。就那樣?!?/br> 他點點頭。 “你呢?”她反問,“來這邊兩周了,過得怎樣?” “沒出什么事。”他說,“就是還在適應。天氣、食物,反正都不太一樣。” 她“嗯”了一聲,沒繼續(xù)問。 兩人都沒再說話,坐了幾分鐘。河對岸有游客在拍照,也有孩子在追著鴿子跑。偶爾有腳踏車經(jīng)過,車鈴清脆。 “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車站附近新開了家意式冰淇淋店,想去看看嗎?” “可以?!彼f。 她沒立刻起身,而是坐了會兒,把瓶子擰緊,又順手把圍巾往肩上拉了拉。 那圍巾應該是羊毛混紡的,不厚,但顏色溫和,和她衣服很搭。沉時安沒抬頭,只是在余光里一點點把她收進視線里。 她的動作一向不多余,也不慌張。說話的時候喜歡看對方眼睛。 他們起身去找冰淇淋店,穿過一段低矮的拱橋,經(jīng)過幾組街頭藝人,有人在吹薩克斯,有人在賣手工香皂,還有一個老婦人鋪著花布,擺了些中古書與舊唱片。 他們走得不急,也不算慢。 沉紀雯點了一小杯黑巧口味的冰淇淋,沉時安點了開心果的。 她邊吃邊走:“這口味偏甜,你以前不是不吃甜的嗎?” “還是不吃?!?/br> “那現(xiàn)在吃點也可以?” “看人。”他說。 她沒反應,只繼續(xù)往前走,嘴角沾了一點點冰淇淋的印子,沒注意。他猶豫了一秒,沒說。 直到她抬手用指尖輕輕抹掉,才收回目光。 走到河岸盡頭時,她說:“我六點前得回學校,約了人討論項目?!?/br> “我送你到地鐵口?!?/br> 她點頭。 他們回程也沒多說話。一路人多,但不擁擠。偶爾有風吹過來,她就抬手擋住眼睛,指尖掠過劉海,又順著太陽光瞇了瞇眼睛。 他跟在她左后方半步的位置,不遠不近。偶爾她腳步慢一點,他便稍稍加快一步,再放慢。她若回頭,他就正好在那個她能看見的位置里。 到了地鐵口,沉紀雯站定,轉(zhuǎn)身看他一眼:“謝謝你出來陪我走一圈?!?/br> “是我約的你?!?/br> 她笑了笑,又說:“你慢慢適應,別太急?!?/br> “好。” 她走進去,背影干凈利落。人流中她也不顯眼,但他始終能第一眼找到她的位置。 直到她徹底消失,沉時安才轉(zhuǎn)身離開。 晚上回到宿舍,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了很久沒說話。 他們今天也沒講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簡單見了一面,走了一段路,聊了幾句天。 可他發(fā)現(xiàn),哪怕只是一下午,他也幾乎沒有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她沒有多變,也沒有什么新鮮的舉動,但他看她的時候,總覺得時間比別處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