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紀(jì)雯比預(yù)約時間早到了六分鐘。

    秘書遞過茶水，她沒喝，只是放著。

    她穿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連衣裙，頭發(fā)束得整齊，妝容得體，沒有首飾，整個人干凈、鋒利、沒有一絲冗余。

    三點整，方承屹推門走進(jìn)會客室。

    他看了她一眼，沒多寒暄，只點了下頭：“沉小姐。”

    她站起，回以點頭：“方先生。”

    落座時，兩人之間只隔一張素木桌。落地窗外光線很淡。

    “直接說吧。”方承屹開口，語氣穩(wěn)，“我有空一小時?！?/br>
    沉紀(jì)雯點頭，從文件袋中抽出一張標(biāo)示圖紙，鋪在他面前：

    “西九龍的舊改，歐氏是競標(biāo)方之一?！?/br>
    方承屹低頭掃了一眼。

    這圖紙，過去一個月他看了七份。各家拼的段口都不一樣，幾乎把西九龍能拆的都拆完了。

    “你應(yīng)該也收到不少方案?！?/br>
    “收到?！彼?。

    沉紀(jì)雯開門見山：“我們手上有那塊地中段的舊批文?！?/br>
    桌上的圖紙，正中用熒光筆標(biāo)亮了一段。

    他知道這批文。九七年前不少人打過主意，但都被歐太擋了，他以為歐家已經(jīng)不會主動提了。

    但現(xiàn)在，沉紀(jì)雯來了。

    “下周一，歐氏就要遞交新政府軌道下的第一份申請。一旦遞上去，那張批文會變成廢紙?！?/br>
    他這才抬眼：“所以你想談什么？”

    “一個結(jié)構(gòu)?！彼f，“我方出批文，出歐系名下的地塊，你出資。我們聯(lián)合申報，能繞過九個月的初審流程。”

    方承屹沒有立刻作聲，拿起圖紙，拇指在邊緣拂了一下。

    那批文不是紙，是窗口。

    一個能讓你不排隊的通道，一個合法存在但即將過期的漏洞。

    紙張映在他眼底。

    他合上圖紙，沒急著還給她。

    “你有什么條件？”

    “沒有特別條件?！彼f，“只是想知道，我們有多大的空間可以談。”

    這句話本身不帶籌碼，但誰都知道，一個主動來的人，不會沒牌。

    方承屹看著她，表情依舊是那種帶著職業(yè)禮貌的平靜，但他心里已經(jīng)在歸類：

    「資源尚存。人穩(wěn)，有組織能力。背后持有法律權(quán)屬與節(jié)點價值?！?/br>
    他接著把她納入“結(jié)構(gòu)內(nèi)可用單點”，與已收到方案的意向方做快速參照評估：

    「母親卸任，但仍是歐系名下；父系已無直屬黑道牽涉，長期負(fù)面風(fēng)險可忽略；外貌好，可做正面話題人物；冷靜、不需訓(xùn)化，可直接部署；向我主動開口，說明對局面認(rèn)知清楚，談判邏輯完整?！?/br>
    結(jié)論：

    短期價值——節(jié)點批文壓制審批窗口期。

    長期價值——可用。

    分析完，他把圖紙放下，沒有正面回答：“你希望怎么合作？”

    “你要什么模式，我都有能力接得住。”沉紀(jì)雯平靜地說，“前提是你信我能接?！?/br>
    “信不信跟你想給我什么無關(guān)，跟你留了什么有關(guān)。”

    她不避開，點頭：“我知道?！?/br>
    他說：“所以你現(xiàn)在來，是代表歐太？”

    “與他人無關(guān)?！彼鸬煤芸?，“是我自己來?！?/br>
    這句話說出口，她語氣里沒有猶豫，也沒有姿態(tài)。

    方承屹輕輕靠后，目光沒移開。

    他想起多年前宴會花園里那個十四歲的女孩，穿著淡藍(lán)色的紗裙站在風(fēng)里，睫毛密得像一排不肯眨的葉子。

    他從沒等她。

    每年年初，他會給花店發(fā)一份配送名單，送去的都是固定五位——金融圈某家族的女兒、某醫(yī)藥世家的長女、兩個政界的千金。還有沉紀(jì)雯。

    花都不是親自挑的，但品種與包裝，他提前定過，分寸精準(zhǔn)。

    不親昵，也不敷衍。

    他送過的花不多，每一位都在未來五年有可能成為資源交點。

    沉紀(jì)雯，是那幾位里最沉得住氣的一個。

    她從不回禮，也從未表態(tài)。但他知道她記得。

    他沒再看圖紙，也沒繼續(xù)追問。

    會客室一時安靜。

    沉紀(jì)雯接著道：“你們也可以等，可以挑別家合作。但新批文是幾個月之后的局?！?/br>
    “你現(xiàn)在入場，就是方氏和歐氏的聯(lián)合結(jié)構(gòu)。你將是第一個站進(jìn)核心段的人?！?/br>
    方承屹微微一笑：“你的牌，不止那張紙?！?/br>
    她也笑了一下：“你看見了，也得拿得起。”

    不回避，點到即止，沒有再補(bǔ)解釋。

    有些話不需要點破。

    那張舊批文值不值錢，不在它本身，而在它被誰拿出來、怎么被包著。

    方承屹眉心微動，指尖輕輕點了一下扶手：“你會給這個？”

    “如果你的籌碼匹配得上?！彼龥]有正面回答，“這張牌，我會放出來。”

    話說完，窗外落下大片云影。

    兩人都沒動，像是等待最后的落點。

    沉紀(jì)雯先起身。

    “我今天只是提出一個選項?！?/br>
    他沒阻攔，只問：“要多久？”

    “三天?！?/br>
    她伸手取回那張圖紙，動作從容。

    “我會回話。但在這之前，別和別人說，尤其是我母親?！?/br>
    方承屹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

    只是重新拿起桌邊那杯冷茶，一如既往地語氣平穩(wěn)：“我不會告訴不該知道的人?！?/br>
    她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推門而出，步伐不疾不徐。

    方承屹看著那道門重新合上，視線才落回手中的茶杯上，指腹輕輕叩了一下杯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