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無回
雨連續(xù)飄了四天,終于停了。山頂?shù)目諝鉂窭洹?/br> 沉紀雯回家時,歐麗華剛洗完澡,換上了居家的灰色套裝,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文件。水汽還掛在額邊,眼尾是淡淡的疲憊。 “今天回來挺晚?!彼S口說道。 沉紀雯把外套遞給陳伯,沒有立刻說話,只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歐麗華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文件沒放下:“怎么?要說什么事?” 她點了點頭。 歐麗華將文件合上,目光落在她臉上。 片刻沉默。 “我明天會對外宣布一件事?!?/br> 沉紀雯開口,語氣平穩(wěn)得沒有起伏。 “什么事?” “聯(lián)姻?!?/br> 這兩個字落下去,安靜地砸在茶幾上,沒有回響。 空氣靜了好幾分鐘。 “誰?” “方承屹?!?/br> 半晌,歐麗華才開口,沒有看她:“你母親是我,我卻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沉紀雯垂著眼,聲音極輕: “因為你不會答應。” 她頓了頓,抬頭看著母親,“所以我沒讓你有答應或不答應的機會?!?/br> 這句話說完后,兩人之間靜得只剩鐘表走動聲。 歐麗華緩緩靠回沙發(fā),指腹摩挲著文件的邊角,像是在克制什么。 過了一分鐘,她笑了笑,笑意極淡,甚至有點涼: “時機剛好,人選干凈,話題夠重,資本背景也不弱?!彼蛔忠活D,“你確實挑得很好。” 沉紀雯沒有回避,只平靜開口:“我知道你不喜歡。但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br> “我在想,”歐麗華的目光落回沉紀雯臉上,“你什么時候學會了,把自己當成可以交換的東西?!?/br> 她沒再說話,只沉默地盯著女兒。 倔強、聰明、不肯低頭,如今已經(jīng)成長到不必再向任何人請示,也能獨自評估利弊、計算得失。 這樣的能力,本應讓她驕傲。 可她眼底卻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你簽合同了?”她終于問。 沉紀雯輕輕頷首:“今天剛簽。” 這一句落下后,是更長時間的沉默。 “……什么時候定下的?” “叁天前?!?/br> “什么時候公開?” “明天。早上的報紙,晚上的發(fā)布會?!?/br> 歐麗華閉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再次抬眼,眼神里沒有責備,但也沒有原諒。 “你覺得我會不會難過?” 沉紀雯輕聲:“你可以難過。但你不會倒。” 這句話落下時,她的嗓音第一次有了一絲波動。 歐麗華沉默了一會,語氣沒有起伏:“你爸爸的事,我不是全都滿意?!?/br> “但我們是兩情相悅,也算并肩過日子的人。哪怕后來出了錯,那也是他一個人的事,不是這段婚姻的錯?!?/br> 她看著她,“我不原諒,卻也沒想過要重來,也沒覺得自己看錯人。只是……”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做決定的時候,你心里得清楚,他有沒有把你擺在他的人生結構里?!?/br> 沉紀雯沒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 歐麗華低頭,揉了揉眉心,沒有再說什么。 “去公司?!边^了一會兒,她再次開口,“把合同拿來,我?guī)湍憧匆槐?。?/br> 沉紀雯愣了一下。 “既然你要走到這一步,就別出錯?!?/br> 歐麗華沒再看她,“歐家女兒,不該輸在程序上。” 第二天晚上,發(fā)布會現(xiàn)場。 臺上燈光極亮,鎂光燈持續(xù)掃射著中央長臺。 沉紀雯站在主位,白色文件夾攤開在她面前,整齊分欄,邊角被她食指輕輕壓著,心里提醒自己穩(wěn)住語速。 她說話時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冷靜。 “此次聯(lián)合申報,涵蓋中線區(qū)段——” 她輕輕翻頁,指尖幾乎貼著紙邊劃過。 “——初步規(guī)劃將結合商用、社區(qū)與交通配套,以支持舊區(qū)功能更新……” 這些話她已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 她沒有資格出錯。 進入記者提問環(huán)節(jié),聲音從場邊傳來,有些模糊。 但她聽懂了關鍵詞。 “……合作……私人層面……” 她本該直接作答的。可那一秒,她的眼睛偏了一下,視線掠過臺下。 第一排靠右,方承屹坐在那,正抬頭看她。 他面上帶著那種標準的職業(yè)平靜,像是在看一件待入庫的商品。 她和他對視不到半秒。 然后,他點了點頭。 沉紀雯垂下眼,睫毛掃過下眼瞼。沒有人注意她在那一瞬呼吸變得淺了一些。 那不過是一秒的停頓。 但在她體內(nèi),像是換了一個人。 下一秒,她抬起頭,對著前方的攝影機,聲音清晰、從容: “目前雙方已有共識,相關安排將在合適時間對外正式披露?!?/br> 這句話不重,像早就準備好。 ——共識。 沉時安盯著屏幕,一瞬間沒能動。 她站在那里,像一張簽好落地的合同,像一個自己跳進來的籌碼。 他一點也不驚訝她站在那里。她本來就能,她從來都能。 她優(yōu)秀,聰明,能扛事,也從不怕風口浪尖。 但他從沒想過,她連自己也能簽進去。 她居然就這樣,把自己賣了。 電視屏幕里,沉紀雯轉身下臺。 閃光燈一片亮,他能聽見后臺有人在叫名字,有人在提下一輪發(fā)言安排。 沉時安盯著她消失的畫面,一秒,一秒,再一秒。 他以為只要她將來找到了自己真正愛的人,他可以在遠處祝福。 他可以忍著所有的不甘和嫉妒,只要她是笑著的,只要是她自己選的。 可她不是。 她是為了“共識”。 為了歐氏,為了歐麗華,為了一個該死的舊改項目,把自己送了出去。 她不是被迫的。他看得出來。 她眼神那么清晰,甚至沒有半分掙扎。 所以更可恨。 她都能把自己賣了,為什么不可以是他!? 他也有錢了。他什么都有了。 他聰明、有手段,能賺能管,從十五歲到現(xiàn)在,從泥里爬到金融圈都能留名。她若肯開口,他能給她所有東西。 沉時安呼吸發(fā)緊,整個人像被灌了冰。 他獨自吞下所有恨與愛,只因不想讓她皺一下眉。 但她現(xiàn)在卻親手把自己,隨便送給一個男人。 而歐麗華,居然也讓這一切就這么發(fā)生。 她看著、允許、甚至安排。 那是他最深的一道防線。 不是信任沉紀雯,而是信任歐麗華。 他知道聯(lián)姻能解決什么,也知道她有多想幫歐氏渡過難關。 但是他以為歐麗華至少會看住她、會守住她。 可她也低頭了。 她們都低頭了。 那他還忍什么??? 右手指節(jié)緩慢收緊。 直到掌心一陣劇痛—— 沉時安低頭,發(fā)現(xiàn)那只玻璃杯已經(jīng)碎了。 裂片扎進手心,血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深色地毯上,一滴,兩滴。 他像是終于被刺痛喚回神志,愣了一瞬。 然后轉身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把手伸進池中。 熱水沖上掌心,血色立刻散開,染紅水面,又很快被沖走。 他麻木地看著那些血變得越來越淡,眼底一點點冷下去。 ——那么他也不會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