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韓沉大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下,沒說什么,隨后抬腿往那片草叢中走去。 那是一只花貓,它臟亂的毛上掛著幾個蒼耳。大概是因為突然受驚,這貓一個不慎,脖子套進(jìn)了藤蔓之間,一時半會無法掙脫,所以韓沉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逮到了。 “這貓身上哪兒來的血?受傷了?”隊員們也走了過來,有人一眼發(fā)現(xiàn)了貓身上好幾處血跡。 這貓挺瘦,腹部和嘴邊都有血漬。血色暗沉,但還沒有結(jié)痂。所以這血沾到貓身上的時間并不會很長,應(yīng)該是當(dāng)天沾上的。 副隊養(yǎng)過貓,對貓很熟,他略檢查了下,就道:“貓只是有點瘦,沒什么傷,這血不是貓身上的?!?/br> 不是貓身上的,那是從哪里來的? 眾人一時疑惑起來,副隊更是第一時間站起來,向隊員們詢問可有誰受傷。 片刻后,韓沉看著不遠(yuǎn)處的草叢,跟副隊說:“派兩個人,往那邊走走,不要去太多人,免得破壞現(xiàn)場?!?/br> 副隊:…… 韓沉這意思,剛才貓躥出來的地方有可能存在血跡? 這是不是說,這地方有傷者,甚至是死者? 這種地方,平時是沒人來的。就算是撿破爛的,一般也不會過來。無家可歸之人,倒不是完全不可能來,畢竟這邊有些房頂還是完好的,至少可以遮陰擋雨。 副隊很快找了兩個心思細(xì)膩的隊員,讓他們跟韓沉一起從二號樓側(cè)門往里走。 樓內(nèi)地面原來是水泥地,但這些水泥地早就被破土而出的荒草給拱得七零八落。幾人進(jìn)去后,很快便發(fā)現(xiàn)有一處草叢有被壓過的跡象,草叢上還沾著暗紅色血液。 韓沉緩緩靠近目標(biāo),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有一片草叢被人刻意壓平,好像蓋住了什么東西。 幾個隊員互相協(xié)助著將草叢掀開一道縫,還不等韓沉發(fā)出下一個指令,有個隊員就驚呼一聲:“ 這兒好像有個人?” 何止是有個人?這個人只怕已經(jīng)死了。 雖然還沒看到這個人的臉,韓沉卻注意到了此人露出來的腹部,從腹部隆起的情況來看,這人身形較胖。但他腹部沒有任何起伏,很可能已經(jīng)死了。 如果有正常呼吸的話,他的腹部怎么會不動呢? 韓沉親手撥開那人臉上的雜草,一張猙獰的臉猝不及防露出來,他的脖子上還有被利器抹過的痕跡。 這是被人抹了脖子? 剛才那貓身上的血跡就是從這兒來的吧? 這個地方,早在四年前就曾發(fā)生過一起綁架案,所以韓沉這次才會帶隊來這邊做營救人質(zhì)的訓(xùn)練。 但他倒是沒想到,竟然意外在這兒發(fā)現(xiàn)了死者,從血跡干涸的情況看,死者死亡時間不長,與那只貓身上血跡的情況基本吻合。 他果斷回頭跟身后不遠(yuǎn)處的副隊說:“派人去刑警隊報案吧。” 副隊也明白,這個死者和兇手的身份都不明,得由刑警隊出面查案子。他們處突大隊一般不會單獨處理這種事情,只是在必要的場合下提供協(xié)助。 區(qū)刑警大隊很快來人了,帶隊的人是邢隊長,他們第一時間對現(xiàn)場進(jìn)行了勘察,又檢查了死者所攜帶的物品,次日就確定了這個死者的身份。 “晨興機械廠的,還是副廠長,姓鄺?!贝稳罩形纾n沉得到了刑警隊的通知,才知道此人是晨興機械廠的副廠長。 和他說這件事的就是副隊,這個案子目前已被刑警大隊那邊接手,暫時不需要他們介入,他們只要在必要的時候提供協(xié)助就可以。 說話時,韓沉正指揮幾個年輕隊員搬設(shè)備。經(jīng)過槍法比試這一關(guān),年輕隊員們對他更加心服口服。畢竟,什么時候人都是慕強的。 “晨興機械廠的?還副廠長?他到那地方干什么?”韓沉回想死者的情況,感覺這事很是蹊蹺。 這個廠長身上并沒有拖拽的痕跡,從現(xiàn)場血跡情況來看,那里就是第一現(xiàn)場,死者死后直接倒在那里,并沒有被人拖動。 也就是說,他是自己進(jìn)入那棟廢棄的樓里的??伤粋€副廠長,長得富富態(tài)態(tài)的,干嘛去那種荒蕪之地呢? 副隊也道:“這事兒是挺怪的,不過這不歸咱們管,先等信兒吧?!?/br> 韓沉和副隊說話時,旁邊幾個年輕隊員都好奇地聽著,郭毅聽得尤為用心,但他并不是因為好奇,而是覺得這事兒有點怪。 他記得羅裳她爸,也就是他姨夫就是在晨興機械廠上班的,前陣子他還聽他姨夫罵過廠領(lǐng)導(dǎo)不干人事呢。 但他倒是不擔(dān)心這個死者的事兒跟他姨夫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他姨夫在生活上就是個普通人,罵幾句領(lǐng)導(dǎo)出出氣也就算了,過激的事是做不出來的。 所以郭毅聽完就算,下午照常訓(xùn)練。 當(dāng)天,羅裳的診所正常開診。中午方遠(yuǎn)和江少華就開始忙起來,他們這次倒不是要做藥丸或者膏方,而是要做一批九蒸九曬的熟地黃。 市面上買的熟地黃是否真的經(jīng)過九蒸九曬,這個是要憑良心的。這種藥材的炮制方法又不是什么獨門秘笈,只要認(rèn)真和用心就夠,自己做也更經(jīng)濟,所以羅裳想自己做一批留著用。 地黃還沒蒸完第一次,方遠(yuǎn)就過來跟羅裳說:“有剩的木板,我打算自己搭個簡易的架子,能放大笸籮,正好可以曬熟地黃?!?/br> 這點活倒不需要特意請木匠,羅裳就答應(yīng)了。 她還走到貯藥間看了一眼,看過一圈后,她有點感慨,開業(yè)時間不長,診所的東西就越來越多了,這些房間竟有點不夠用了。 但韓家也得留幾間房用來放雜物,總不能都留給她用。所以她也不好再張嘴,只能讓方遠(yuǎn)好好規(guī)劃下空間,爭取盡量多放些東西。 她略看了看就回了診室,這時有個街坊帶著他一個親戚過來了,那親戚兩天前來羅裳這兒拿過藥。 他當(dāng)時自訴的癥狀為小便不利,又因為他身上黃,小便也黃,羅裳就判斷是黃疸病,原因就是濕熱,給他開了茵陳蒿湯。 古人判斷黃疸病,要求“三黃”具全。所謂三黃,就是身黃、目黃和小便黃。但現(xiàn)在有很多類似的病人,目不黃。經(jīng)過醫(yī)院檢查的話,如果膽紅素高,也會照樣按黃疸病來治。 正常情況下,這人一個療程的藥還沒吃完,就算要復(fù)診,也得再過幾天。但人都來了,羅裳自然要正常接待。 “有什么問題嗎?”這位男患者坐下時,似有隱憂,所以羅裳特意問了下。 “那個……”患者遲疑了下,在他親戚催促聲中,才道:“大夫,是這樣,我吃完了一天半的藥,感覺尿更黃了,都快發(fā)紅了。你說,這藥方要不要變一下?” 他倒沒有直接質(zhì)疑羅裳的醫(yī)術(shù),但對服藥后的反應(yīng),他心里應(yīng)該是沒底的,要不然也不會專門跑這一趟來問這些話。 羅裳面帶疑惑,看了眼那位街坊,問他:“這是你妹夫吧?我記得上次我跟你妹說過,剛開始服藥,會出現(xiàn)小便更黃的現(xiàn)象。這是正常的,只要身體沒有不良反應(yīng),就沒問題?!?/br> 街坊拍了下手,說:“我妹可能是忘說了,她這人太容易忘事。當(dāng)時我家里有點事,沒能一直陪著,也沒聽全?!?/br> “我說妹夫,你當(dāng)時不也在?這事兒你就沒聽到啊?還專門跑這一趟,你看這事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br> “啊,我沒注意到啊……”患者一臉茫然,也不知道是真忘了,還是因為別的。 羅裳也懶得追究,有些病人和家屬就是這樣的,醫(yī)生說的話不一定會往心里去。有時候她明明告訴患者開的是外用藥,不要口服,可就是有人沒腦子似地把外用藥給吃了。 她給患者診了下脈,反問他:“服藥后,腹脹的現(xiàn)象減輕沒有?小便能正常排出嗎?” 她這一說,倒是提醒那患者了:“肚子沒那么脹了,舒服不少。小便也能排出去,好多了?!?/br> 那位街坊聽到這里,已聽出來這件事就是個烏龍。 他不好意思地向羅裳道歉,羅裳擺了擺手,跟患者說:“能正常排小便,腹脹減輕,那就是好轉(zhuǎn)了。小便暫時顏色變深,這是個排濕熱的過程,再過一陣子就會變正常了。” 她這番解釋合情合理,成功地說服了這個患者。 他向羅裳道謝,本來都準(zhǔn)備走了。只是有個病人突然走進(jìn)診室里,此人身著短袖藍(lán)色工裝,手上拿著的白色線手套上還有些油污。 這人身上居然也是黃的,只是他這個黃比剛才那位患者還要嚴(yán)重,他不僅身上黃,連眼睛都是黃的。 先前那位患者嚇了一跳,心想這哥們的病可比他要嚴(yán)重。這么黃,能不能治??? 想到這些,他就先留了下來。 羅裳眼神落在新來那人身上,略看了看,就問了個讓診室里病人家屬們都害怕的話:“有沒有乙肝?” “啊,這個,這個,是……有的吧?!边@個患者比剛才那位要年輕幾歲,這時卻顯得很窘迫??礃幼樱_裳要是不問,他是不打算說的。 羅裳倒也沒有多怪罪他的意思,因為生活中的人要是知道他有這種病,是極有可能跟他保持距離的。所以有些人就會刻意隱瞞這些病史,免得被他人孤立。 羅裳這邊沒什么反應(yīng),診室里的人卻動了,有的患者和家屬連病都不打算看了,慢慢站起來,看樣子竟似要走。 羅裳倒不是非要攔著他人,但她還是解釋了下:“你們那個距離的接觸,沒什么問題。稍后我也會對診室進(jìn)行消毒的。如果實在擔(dān)心,也可以先回去,改天再來。” 有兩個人還真的走了,估計是怕被傳染。其他人倒是信了羅裳的話。但還是有人好心提醒羅裳:“大夫,要不你把手套戴上?” 那個病人也不太好意思,剛才那些人的反應(yīng)對他來說,多少有些傷人。他也就是習(xí)慣了,要不然說不定已經(jīng)發(fā)作了。 他覺得自己這一來,給羅裳添了麻煩,就道:“大夫,要不你把手套戴上吧?” 羅裳竟然挺聽勸,真的戴上一雙薄薄的外科手術(shù)手套。這樣做號脈時雖然不是極精準(zhǔn),對付一般的病也足夠用了。 “平時口渴嗎?”診完脈后,羅裳開始問診。 “渴啊,渴得可厲害了。我得帶倆水壺,灌完水一會兒就能喝光。喝完子肚子特別脹,很不舒服?!?/br> 他這么一說,剛才那位黃人就道:“哎喲,小兄弟你也脹肚子,你尿尿也費勁???” 這倆人身上都黃,面對面時,宛如兩個小黃人。 這種場景還真是難得一見,有些喜感。沒走的那幾位家屬和患者不由感到好笑。 后來那位年輕點的黃人對這問話的人有幾分好奇,這人居然也黃? 當(dāng)然,那人說的話也讓他有幾分不爽,什么尿尿???說話那么難聽,這還有女大夫呢。 但他看得出來,問他話的那位大哥得的病跟他可能差不多,而且那位大哥接受過治療。他很想向?qū)Ψ搅私庵委煹慕Y(jié)果,所以他心里就算有點不爽,面上還是很客氣地問道:“對,你也有這些毛?。课铱茨闵砩弦餐S的。治過了是嗎?有沒有好轉(zhuǎn)” “沒有沒有,我是有點黃,但我沒你黃,你看你連眼睛都黃了?!?/br> “我病得輕,是有好轉(zhuǎn)的?!?/br> 先來的小黃人打定主意要做黃人第二,甘心情愿把最黃這把交椅讓給對面。 倆人你來我往地聊天,給診室里平添幾分歡樂氣息。羅裳倒是不受影響,已經(jīng)開好了藥方。 治療原則跟先前那病人差不多,不過年輕這位病情要更嚴(yán)重些。所以除了最基礎(chǔ)的茵陳蒿湯,羅裳還另外多加了一些清熱解毒利水的藥物,比如滑石、連翹、板藍(lán)根、敗醬草以及通草和澤瀉等藥。 拿完藥后,這倆人就都走了,留下來的幾位病人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想在這時候過去,估計是怕這時候讓羅裳給他們診脈,會有傳染。 羅裳倒也不為難他們,叫過來方遠(yuǎn)給診室里做下消毒,她自己去了后院,重新洗了手,這才回到診室。 到下午五點半左右,羅裳仍沒走,因為她要留下來幫著方遠(yuǎn)和江少華制藥。他們第一批連著蒸了三鍋,每一鍋都有五六層蒸籠。第三鍋這時候也蒸好了,羅裳就要過來幫忙,她想和江少華兩個人把大蒸籠拿出去,再把里面的地黃放到笸籮上晾。 這時韓沉回來了,他在門口跟羅裳說:“我?guī)湍惆伞!?/br> “可以啊,把這個幫我拿出去?!?/br> 韓沉穿的是短袖,短袖外的胳膊結(jié)實有力,輕飄飄就把最上邊的大蒸籠端了起來,抬腳往外走。 江少華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有些發(fā)愣。韓沉這個力氣是不是太大了點?他在另一邊還沒動手幫忙抬呢,韓沉就把蒸籠給拿走了。 方遠(yuǎn)在外邊看著了,招手就把江少華叫過去了,還小聲跟他說:“這活你讓他干吧,咱倆偷會兒懶,在這兒把藥材揀到笸籮里鋪開就行了?!?/br> 他眨了眨眼,面上不無促狹。江少華看著留在制藥間里的羅裳,還有不斷進(jìn)出的韓沉,終于明白了點什么。 他不由得拍了拍腦袋,感覺自己真的有點笨。 幾個人正忙碌著,這時有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手提著一個黑色人造革的提包走了進(jìn)來。 他先走到診室門口,探頭往里張望了幾眼,沒見到人,又聽到院內(nèi)有動靜,這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