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神色不明地反問她：“這么說，你覺得我所擅長的溫病派也是分支？”

    季常明：……

    石敬業(yè)納悶地看向羅裳，心想她說得這么直白，這位郭老不會是有意見了吧？

    季常明也不太了解郭老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知道并不是任何有本事的前輩都有足夠?qū)拸V的胸襟。

    但羅裳說的話他也挺認同的，就算換成是他，他也不打算在這時候故意扯謊來迎合郭老。

    說白了，郭老雖然是老前輩，在業(yè)界有一定的聲望，還有一些頭銜。但郭老又不在青州，管天管地應該管不到他們青州的大夫，所以季常明不太擔心羅裳說的話會得罪到這個人。

    這時羅裳竟然又坦誠地點了下頭，說：“我是這么認為的，其實仲景書中有關于溫病的內(nèi)容，以治冬溫為例，針對辛溫解表的方向，常用的麻黃湯、葛根湯、荊防敗毒散、還有小柴胡都是經(jīng)方中記載的方劑?！?/br>
    “其他各季溫病所用方劑也有很多傷寒藥方的影子。溫病學只是將仲景書中關于溫病的部分擴展了，進行了深入研究，其治病的一些思路還是要以傷寒的理論為綱的。”

    聽她這么說，郭老本來看著嚴肅的神情竟出現(xiàn)幾分笑容，他回頭笑呵呵地跟他侄子說：“郭維，這回有人跟你想到一塊去了。只不過人家姑娘比你敢說，你小子就敢私下里嘮叨，不敢跟我直說?！?/br>
    其實他還想跟羅裳再多聊一會兒，但現(xiàn)在時機不合適，石家人還在旁邊陪著呢。郭老就道：“小羅，你講得有道理，不瞞你說，我能擅長溫病的治療，這跟五六十年代的社會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br>
    “那年頭少有人打疫苗，經(jīng)常出現(xiàn)麻疹或者乙腦大流行，每次大流行都會死不少人，尤其是小孩啊。我這些本事主要就是那些年練出來的?！?/br>
    “不過現(xiàn)在社會環(huán)境變了，疫苗基本普及，麻疹幾乎絕跡，得乙腦的人也很少了。我現(xiàn)在也在潛心研究經(jīng)方，有機會咱們多交流交流?！?/br>
    羅裳忙說：“郭老言重了，我剛才一時忘形，說多了點。您看看這方子，還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石家人雖不懂醫(yī)術，但他們在旁邊也聽得挺入神，這些東西都是從專家嘴里說出來的，他們當成軼事聽其實也不錯。

    羅裳和郭老在交流時還都挺用心的，誰也沒有敷衍對方，他們這些旁觀者的臉上也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郭老不再問其他的，轉(zhuǎn)過身跟季常明說：“這個方子我看是沒問題的，跟現(xiàn)在一些醫(yī)生開方的路數(shù)有所區(qū)別，挺好的，劑量也不用改。先這么用吧?！?/br>
    “不過有個前提，拿藥要注意一下，近兩年做買賣的人多了，心思也多了。”

    說到這里時，郭老竟吐了口氣，看著似乎心里不太舒服。

    羅裳和季常明對視一眼，季常明這才問道：“郭老，藥材方面確實要注意，不過長榮醫(yī)院和四院的藥材是沒問題的。我們市其他醫(yī)院的藥材最近都查了一遍，出問題的可能性也不大?！?/br>
    “還不放心的話，去羅大夫診所拿藥，也是可以的。她有自己的進藥渠道，藥材基地也要建起來了，像現(xiàn)在容易出問題的附子，川貝還有蟲草這些，她那里的都可用?！?/br>
    最近幾個月，因為藥材的問題，青州市發(fā)生了不少事，感慨于羅裳的魄力和自己當老板的自由，季常明就多說了幾句。

    郭老侄子和石家人都在旁邊，他們也是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女大夫竟在不為人知的時候，做了這么多事。

    郭老驚訝地看向羅裳，也是完全沒想到羅裳連藥材基地都要建起來了。

    “你真的跟崔家建了藥材基地？都種什么了？”

    郭老交代石家人拿著方子抓緊時間去抓藥，他這邊也沒有著急離開，又打聽起了羅裳的事。

    石敬業(yè)母親也微笑著問道：“羅大夫，你還建了藥材基地？在哪兒啊？”

    羅裳笑著說：“我現(xiàn)在資金有限，就只建了一個基地，就在川省，還是跟崔家合伙建的?！?/br>
    “建這個基地的原因跟郭老您剛才說的一樣，也是因為現(xiàn)在部分藥材質(zhì)量開始陸續(xù)出現(xiàn)問題，會影響到藥效。所以說，我這么做也是不得己而為之的一件事。”

    “ 我主要是不想讓自己變得過于被動，不愿意被人掐著脖子走?！?/br>
    “幸虧有韓沉幫我找到了可靠的幫手，光靠我自己，分身乏術，這個基地是建不起來的?！?/br>
    韓沉原本在默默地聽著，從進來后他就是個旁聽者，偶爾會魂游天外想自己的事，但輪到羅裳說話時他還是會用心聽的。

    乍聽到這里，室內(nèi)好幾個人都沖著他笑了起來，石敬業(yè)更是笑得囂張。

    羅裳只當沒看見，又道：“那個基地占地有一千畝吧，目前主要種植的是川省特產(chǎn)的十幾種藥材，都是價值較高的常用藥。”

    “地塊視環(huán)境要求的不同，是分開的，不在同一個地方，有平地有林地，有陽面也有背陰面?！?/br>
    “至于附子，我們是專門聯(lián)系了江油的農(nóng)戶按合同規(guī)定種植，因為會建冷庫保存暫時來不及加工的附子，就不用擔心附子泡藥水從而失效了 。”

    郭老在旁邊聽得連連點頭，越是值錢的藥材越容易出現(xiàn)假冒偽劣的貨，因為獲利空間大，所以羅裳的選擇是對的，他笑著說：“好，好，真沒想到，你們走得這么遠，這已經(jīng)把不少醫(yī)院甩到后頭了?！?/br>
    說到這里，他不禁嘆了口氣，跟季常明和羅裳說：“不瞞你們說，我這次來匯川，就是應相關部門邀請，對你們省一些生產(chǎn)中藥飲片、丸劑和片劑的藥廠產(chǎn)品進行鑒定。”

    “這幾年各地不是都招商引資呢嘛，各省也都建了藥廠。但這種廠子，技術性太強，又是個考驗良心的行當，可不是誰都能賺這個錢的，只能說良莠不齊吧?！?/br>
    “目前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還有群眾舉報，說是有些藥廠用劣質(zhì)藥品生產(chǎn)成藥，就算用的是不錯的藥材，也有一部分廠家會把提煉過的藥渣賣給藥材批發(fā)商，讓那些沒用的東西重新流入市場的。同類事件頻發(fā)，所以才有這次鑒定行動，請的人也不只我一個?！?/br>
    說到這里，他苦笑了一下：“說實話，這可是個得罪人的活啊?！?/br>
    作為一個混了幾十年社會的老年人，郭老在很多年前就學會了見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份心的行為準責，以避免自己說出去的話在某個時候成為別人刺向自己的武器。

    但這次他跟羅裳見面，聊得時間雖不長卻很投機。這個年輕姑娘太用心了，她對于這一行的認真和用心讓郭老內(nèi)心觸動，剎那間他覺得這人真的很好，你會希望她萬事順利，將診所發(fā)揚光大，甚至成為這個行業(yè)的翹楚。

    所以他難得地放松了平時對人的戒備，竟主動地爆出了這次來匯川的目的。

    石敬業(yè)母親聽了，驚訝中便現(xiàn)出幾分憤慨，不滿地道：“現(xiàn)在有些人真是什么錢都賺?！?/br>
    羅裳在旁邊沒說話，但她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興源藥廠。如果郭老他們會對全省藥廠都進行核查的話，興源藥廠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現(xiàn)在還在石家，她不好在這里提到鄒興源的事。她打算等等，等時機合適，并且有需要時，再聯(lián)系郭老，向他打聽打聽興源藥廠鑒定的結果。

    至于她自己，雖然認藥水平很高，但她資歷尚淺，別說在全國，就是在全省范圍內(nèi)也沒受到認可。正常情況下，她是不會被邀請到這種檢查組的。

    半個小時后，石家派出去拿藥的人回來了。在羅裳針灸后不久，石老的狀況就穩(wěn)定下來，所以藥材到了，羅裳和郭老等人檢查了一下，確認沒問題，又下了醫(yī)囑，這才先后離開石家。

    石敬業(yè)先送走了郭老和他侄子，再送韓沉和羅裳等人出門。

    “韓沉，等我爺爺情況穩(wěn)定下來，我去你家找你玩。好幾年沒見面了，下次我去的時候，看看能不能叫上幾個熟人?！?/br>
    韓沉自然沒意見：“再等幾天，我這邊有個案子，兩三天可能查不完，回頭電話聯(lián)系吧?！?/br>
    說定這件事時，天早就黑透了，韓沉看著季常明坐上回家的公交車，他這才讓羅裳上了自己的車，開車送她回家。

    上車不久，韓沉便告訴羅裳：“鄒興源最近半年常來青州，看了好幾塊地，招商局那邊沒少派人陪他，做他思想工作，但投資的事一直沒定下來?！?/br>
    “我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么樣的地，按理來說，建個廠子而已，只要政策到位，交通和水電管網(wǎng)之類的都沒什么問題，也就差不多了，暫時還不知道他這么挑剔是不是有別的原因?！?/br>
    “還有個事，我現(xiàn)在也不確定有沒有用?！?/br>
    窗外有連夜趕路的老農(nóng)，那人趕著馬車慢慢悠悠地在冬夜里貼著路邊走，馬脖子下的銅鈴一直都在響，叮鈴鈴地很好聽。

    “什么事，是不是挺特別的？”羅裳轉(zhuǎn)回頭來，不再看車窗外漸行漸遠的馬車。

    韓沉笑了下，故意逗她：“看馬看得這么專心，我這個大活人在這兒呢，你都不看一眼?！?/br>
    羅裳：……

    她低頭從兜里掏出一個患兒給的桔子軟糖，打開包在外面的塑料糖紙，用手拈著把軟糖塞到了韓沉嘴里。

    韓沉不愛吃糖，但他還是張開嘴，將羅裳塞過來的糖咽進口腔里。

    “這回可以吧，到底什么情況？”韓沉還在開車，天又黑，羅裳自然不會選在這時候逗他，所以她直接問起了正事。

    “是一個女人，應該不到三十，她開了家服裝店，鄒興源在這半年里經(jīng)常去她店里，有時候一呆就半天?！?/br>
    “會不會是他情婦？”羅裳問道。

    “現(xiàn)在還不確定，不過那個店的位置很偏，路邊街道挺窄的，還是街角，根本沒有人流量。周圍也沒有其他服裝店，正常人要買衣服一般也不會去那種地方?！?/br>
    羅裳卻道：“也許這個服裝店是鄒興源出資給她開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有可能是給她開著玩的，也方便他們倆私會。”

    “當然還有其他可能，比如通過這個服裝店進行財產(chǎn)轉(zhuǎn)移或者做些別的事。你們就查吧，他老去那總得有原因吧?！?/br>
    “開服裝店的女人如果跟鄒興源過從甚密的話，她對你們后期取證說不定會有幫助呢，就看你們能不能審出來了。咱們最近抓了兩撥人，一撥人是去崔家偷藥方的湯萬龍，還有兩個人剛到過我那兒，他們都沒招供嗎？”

    “湯萬龍什么都不說，我們感覺到他有求死的心思。其他三個人或多或少都說了，但他們知道的情況不是很多，應該是外圍人員，是鄒興源豢養(yǎng)的打手。服裝店的事就是今天中午問出來的，我已經(jīng)派人去那邊查探了，明天大概能傳回來點消息?！?/br>
    韓沉說著，還拿出了一張下午洗出來的照片遞給羅裳：“服裝店老板娘照片，你看看吧。”

    羅裳瞧了一眼，心想韓沉這邊的效率還是可以的，卻聽到韓沉說：“你這個案子，市局已經(jīng)成立了專案組。焦局那邊，原本是不管這種入室盜搶案的，但他那邊也打電話來問過，也在幫忙查實鄒興源的社會關系。因為他們在外地的關系網(wǎng)要更多些，所以這些事他們做起來或許效率會更高。”

    羅裳聽到這里，不禁有些擔心，就跟韓沉說：“他們那邊事多，讓他們在我的事兒上費心，會不會耽誤他們正事了？”

    “你不用想那么多，現(xiàn)在吳強已經(jīng)基本恢復正常，快歸隊了。救回一個吳強，對于他們單位意義重大，所以幫忙查案的事不只是他個人的私事。他們也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到你，可能是事情還沒做成吧，他那邊暫時不打算現(xiàn)在就聯(lián)系你?！?/br>
    “你安心在診所照常接診，案子的事跟進一下就行，具體的調(diào)查工作，會有人辦。”

    羅裳覺得這么做也行，查案的事她并非萬能，韓沉他們又不是擺設，不是什么事都要她來算的。

    她就道：“有需要我出力的時候再跟我說唄?！?/br>
    韓沉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反問道：“那個八字，你能看出來什么？”事實上他也看了?？戳?，但是什么都沒看出來。

    “嗯，看了，是一個風水師的盤，他三十歲時有過兒子，但是夭折了。”

    韓沉：……

    “這個風水師前半生潦倒不堪，勉強能活下去，四十出頭開始出名，到六十多歲，碰上了鄒興源，命運就變了?！?/br>
    “這些其實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在他的盤面上看出來，明年春夏之交，這個風水師大限即至，正常情況下，他會死?！?/br>
    韓沉扭頭看了她一眼，并未掩飾眼中的驚訝。他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便問道：“你說，他舍得死嗎？”

    羅裳笑了：“當然舍不得，好死不如賴活著，想想古代那些尋仙吞丹藥的皇帝，就知道那些有本事的人有多惜命了?！?/br>
    “這個風水師也不能免俗吧，我感覺這個案子可能挺有意思的。明天薛熾要回來，還會帶上嘉春市武館的人，不知道他會不會帶回來一些有價值的消息?！?/br>
    第112章 專家

    “前邊好象出事了?！避囉珠_出去一段, 前方路段發(fā)生擁堵，好多人圍在路旁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韓沉靠邊停車, 搖下車窗，看向不遠處的街邊小飯店，便看到有一幫人從飯店里奔出來。有的人手上還拿著啤酒瓶子, 要往別人身上砸。

    “打架呢, 我去看看吧?！表n沉說道。

    他注意到, 被打的兩個人腰上都系著白色圍裙，應該是飯店員工。其中一個員工看起來才十六七歲，可能是未成年。這兩個人明顯寡不敵眾, 那個少年耳朵和鼻子上都已經(jīng)見血了。

    偏巧這時候通信不便, 這邊出事，一時半會警察也得不著信, 所以現(xiàn)場只有一些附近的居民。除此之外，就是打架的雙方。

    這時代地痞流氓還有吃霸王餐收保護費的不要太多, 像野草一樣一茬一茬地往外冒，割掉一批說不準哪天又冒出來一伙。近兩年青州治安形勢雖有好轉(zhuǎn), 但還會時不時有人冒出頭來做亂。

    韓沉看不下去, 跟羅裳說了一聲，又從車座底下拿出了放在那里的伸縮式鋼棍, 準備下車。

    羅裳知道他平時的工作就是對付這種暴亂分子的, 擔心歸擔心，她也不好攔，只好叮囑道：“小心點?！?/br>
    “知道?！表n沉說完, 從車后座拿出特意給羅裳準備好的軍大衣裹在她肩上，告訴她：“沒事別下車, 在上邊待著?！?/br>
    轉(zhuǎn)眼間他已跳下車子，拎著鋼棍過去，撥開了外邊觀望的人群。

    這時有個飯店員工跑進了店里，只剩下那少年還在苦苦支撐。他倒也有血性，知道憑自己一個人打不過這么多人，就拼命逮著那六七個人的頭領不放。

    打是打不過對方的，他就一口咬住那人脖子，咬得那人仰頭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