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從武都進入漢中郡，有兩個選擇。

    其一，是漢初時就修筑的聯(lián)云棧道。

    只是這條棧道年久失修，除了山中獵戶、樵夫及采藥農(nóng)之外，無人膽敢用生命去冒險。

    其二，則是西秦嶺和大巴山脈相互逼近，壓迫出來的裂谷，時稱之為“陽安口”。

    發(fā)源于東狼谷的沮水，浩浩蕩蕩東去，在陽安口和漢水匯流（進入漢中郡后改稱為沔水），極大擠壓了裂谷的通行空間。

    也給了兵家修筑要隘的險地：陽平關(guān)。

    陽平關(guān)的得名，是依托于陽平山而修筑（陽安口北岸，西秦嶺山脈延伸出來的山體；南側(cè)大巴山脈延伸出來的山體喚作興勢山）。

    其地勢險要，道路狹隘，縱有十萬大軍來襲，也無法施展開來。

    想攻破，只能依靠“添油戰(zhàn)術(shù)”投入到狹窄的攻擊面上，用無數(shù)人命堆積出通道來。

    馬蹄緩緩而來的華雄，途徑陽安口的時候，特地細細觀看了一遍陽平關(guān)。

    雖然之前他往返過多次，但那時候他還在為錢糧之事奔波，尚未萌發(fā)將漢中郡納入囊中的野心和計劃。如今開始cao練兵馬了，自然就開始對陽安口的通行上了心。

    春二月的陽安口，因為秦嶺隔絕朔風(fēng)的關(guān)系，兩側(cè)山體山都有了點點綠意。

    難得暖陽當(dāng)空，陽光在沮水河面上泛起波光粼粼，猶如一條夾帶著人們七情六欲的斑斕綢帶，蜿蜒東去。

    華雄看著看著，心中暗道了一聲僥幸。

    如今陽安口，想通行并不是很難。

    可能是漢中郡的西大門，尚且有武都郡作為屏障的原因，只依托陽平山修筑了一座關(guān)隘，而沮水南岸，完全沒有戍圍防御堵道。

    若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發(fā)難，陽平關(guān)隘上的守軍，未必就能來得及阻止。

    【注1：東漢末時期的軍事要隘陽平關(guān)，泛指從陽平山蔓延到陽安口的戍圍防御工事，是張魯割據(jù)漢中后才修筑的?！度龂尽の涞奂o》記載，“秋七月，公（曹cao）至陽平。張魯使弟衛(wèi)與將楊昂等據(jù)陽平關(guān)，橫山筑城十馀里，攻之不能拔?！薄?/br>
    【注2：歷史上的魏蜀爭奪漢中之戰(zhàn)，夏侯淵將原先張衛(wèi)修筑的陽平關(guān)防線再次擴充，北依陽平山，南臨漢水（興勢山），以南北向的沮水為依托。張郃在陽平山下的“東圍”駐守，修筑的戍圍叫“廣石”，先主劉備遣一萬精兵晝夜攻打也無法突破。夏侯淵在興勢山的“南圍”駐守，卻因為調(diào)兵去支援張郃，反而被蜀軍突破防線，讓兩軍對壘的戰(zhàn)場轉(zhuǎn)移到了漢中郡內(nèi)的定軍山?！?/br>
    因而，華雄心里也暗自做了一個對策。

    他以后將一部兵馬，轉(zhuǎn)到玉帶河（注入漢水的支流）沿岸駐扎。

    這些年和漢中的鐵錠貿(mào)易，以及用戰(zhàn)馬換取荊州糧秣的商隊，運送物資時經(jīng)過陽安口都是依靠水力的。

    也就意味著，他手里也有不少舟船。

    承載力不大，一艘約莫能攜帶十余兵卒。

    但讓三四百兵卒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xiàn)在陽平關(guān)隘后方，也足夠了。

    不過，這一切謀劃的前提，還得看他能招募到多少兵卒先。

    漢中郡是疆域十分大的郡，堪比兩個武都郡了，想以小吞大，光有韜略是不夠的，還得有足夠的實力。

    暫時放下心思的華雄，不再逗留，快馬加鞭的往漢中治所南鄭的太守府而去。

    對比于之前，對華雄態(tài)度是公事公辦的蘇固，如今禮節(jié)很充分。

    沒辦法，華雄現(xiàn)在的地位，足夠與他平起平坐了。

    但是呢，態(tài)度是變好了，事情卻沒有松口。

    距陳倉之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數(shù)個月的時間，他已經(jīng)將從右扶風(fēng)逃難而來的黔首百姓，全部劃分土地安置妥當(dāng)。這才剛剛安撫下去呢，當(dāng)然不會允了華雄從中招募兵卒，讓難民的情緒再起波瀾。

    只是傳令各級僚佐，在華雄于漢中郡招募兵卒的時候，適當(dāng)?shù)膮f(xié)助或給點便利。

    比如愿意從軍的黔首，小吏們會第一時間將他們登記在冊，在來年的賦稅上以軍戶的標準征收等等。

    對此，華雄也不好勉強。

    不管怎么說，雙方?jīng)]有利益糾葛之下，蘇固這個做法已經(jīng)是很善解人意了。

    當(dāng)即就退而求次，請?zhí)K固暫時讓門下掾陳調(diào)來協(xié)助一二。

    陳調(diào)是漢中成固人，年輕時期一直游俠于漢中郡內(nèi)，對漢中各縣的地理及風(fēng)俗都很了解。也因為性情豪邁，讓許多游俠兒擁簇。

    【注：歷史上的陳調(diào)有軍略，張魯與張修襲擊漢中時，他曾向蘇固獻上守捍御寇之術(shù)，但蘇固不用導(dǎo)致落敗。蘇固被張修殺后，漢中主薄趙嵩憤而杖劍為之報仇，力寡被殺；陳調(diào)同樣為報蘇固提攜之恩，聚攏賓客百余人攻打張修，壯烈戰(zhàn)死。】

    讓他出面來配合招募兵卒，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如今宗族鄉(xiāng)黨的觀念是很重的，對于這種將腦袋別在腰帶上討生活的方式，華雄在漢中郡的號召力，還真比不上陳調(diào)。

    對于這個請求，蘇固沉吟一下，就順勢應(yīng)了下來。

    還加了期限，以一個月為期。

    華雄大喜過望，連連拱手做謝蘇固的“淳樸”。

    共事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他給陳調(diào)樹立一個光明磊落、急公好義的正面形象了。

    給人留下好印象，是能帶來好處的。

    比如以后歷史軌跡沒有改變，劉焉派張魯及張繡來攻殺蘇固，想報仇的陳調(diào)會不會就多了一個選擇：請近在咫尺、有交情的華雄率軍來協(xié)助呢？

    呵！

    馬上的，華雄就玩弄起了收買人心那套。

    不僅將招募兵卒之事，全部委托給陳調(diào)來主事，他自己完全不干涉的那種。

    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心胸，裝得跟真的一樣。

    然后又讓部曲從武都弄來了一百匹戰(zhàn)馬，全部贈予陳調(diào)。

    說什么，當(dāng)兵是搏命的事，陳調(diào)用個人信義來說服黔首入伍，他華雄也不會讓陳調(diào)難做人。

    這百匹戰(zhàn)馬，十匹是給陳調(diào)的謝禮，剩下的就轉(zhuǎn)賣換取錢糧，給那些愿意從軍的黔首百姓添補家人的生活。

    最后，又種下了一顆種子。

    豪氣萬分的，拍著胸口鄭重給陳調(diào)許下諾言。

    說什么西涼男兒有恩必報，今日陳調(diào)有助于他，以后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他華雄絕對不會皺眉毛。

    就算是力所不能及的，也會盡可能想辦法來幫！

    嘖嘖，裝得跟真的一樣。

    哦不對，如果屆時陳調(diào)請他入漢中為蘇固報仇的話，他就是百分之一千的真........

    咳咳。

    這番作態(tài)，效果也很明顯。

    古人重諾，不輕毀。

    尤其是以華雄如今的官職，也不會做出食言而肥的事。

    好游俠的陳調(diào)，性情本來就豪邁，對“一諾千金”的義氣最是向往，當(dāng)即就對華雄的感官大好，心里還隱隱生出了幾分知己的味道。

    也就是說，他也成為了很“淳樸”的人兒之一。

    成功的忽悠了陳調(diào)，jian詐的華雄又去尋漢中府丞，杜畿。

    不隸屬蘇固嫡系僚佐的杜畿，最近的日子有些滋潤。

    他為華雄和上庸申家牽線，達成用戰(zhàn)馬換取荊州糧秣之事后，蘇固對他就友善了不少。

    因為這支來往不絕的商隊，給漢中官府增添了不少關(guān)稅，讓蘇固這個太守的政績添了不少光彩。

    而且很會“做人”的華雄，讓部曲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將一些錢糧物資送到杜畿家中。

    不收，還不行。

    華雄打的名義，是兩人既然以友朋論交，就應(yīng)該有通家之誼。

    比如這些物資，是送給杜畿后母的。

    好嘛，杜畿還真退不回去了。

    他本來就家貧，又事親至孝，總不能違心的告誡長輩說：吃糠喝稀光榮，有魚有rou有罪吧？

    總的來說，杜畿對華雄感官還挺不錯的。

    覺得他是一個可深交之人。

    尤其是華雄的官職比他高出許多，但兩人每次謀面，都只敘情誼，不論尊卑。

    因而，他對華雄這次的托付，一口就應(yīng)了下來。

    華雄請他從中協(xié)調(diào)，讓上庸申家出面，從上庸、西縣和房陵等山城（后來的東三郡）幫忙招募一些兵卒。

    作為水系豐茂的盆地，秦嶺與大巴山中間的距離，決定了土地的富饒程度。

    漢中郡西部，南北向最寬三百公里、最窄處也有兩百余公里；而在東部山區(qū)，最寬處才二十五公里，最窄處南北僅僅一公里。

    【注：這塊區(qū)域里有連綿兩百五十公里的武當(dāng)山脈，以及神農(nóng)架的一部分，古代開荒艱難?！?/br>
    因而，這塊狹長秦巴山區(qū)，是漢中郡最窮的地方。

    華雄正是看中了這點：窮山惡水出刁民！

    在耕地匱乏的地方，能扎根繁衍下來的黔首，都彪悍無比。

    基于靠山吃山的緣由，漁獵是生活中不可缺乏的一部分，十分善于山地作戰(zhàn)，是理想的步卒。

    也正是因他們的困頓，更經(jīng)不起當(dāng)兵吃糧的誘惑。

    忠誠度也很高。

    給口吃的，再許下以后斬首授田的利益，他們就毫不猶豫的把命給交出來了。

    上庸申家作為地頭蛇，又因為為華雄以戰(zhàn)馬交換糧秣的貿(mào)易中，得到了不少好處。出于維護雙方關(guān)系良好、繼續(xù)cao辦交易的角度出發(fā)，申家也會盡心盡力幫忙招募兵卒。

    這也是華雄讓趙昂準備好，安置千人營寨的把握。

    從秦巴山區(qū)招募五六百人，請陳調(diào)從漢中西部招募兩三百人，再加上之前他托付在巴郡安漢任職縣令的程畿幫忙招募些板楯蠻，湊夠千人應(yīng)該沒有問題吧？

    將所有事情交給別人，然后自己優(yōu)哉游哉的溜達，趁機了解漢中各縣地形的華雄，駐馬山坡上，捏著下巴思索。

    給程畿去書信，已經(jīng)過了兩三個月了，但一直沒有收到回復(fù)。

    難道中途出了什么問題？

    又或者是，程畿因為和杜邑侯等人的交情，不愿意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