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家，是聚居在上庸與西城之間的豪族。

    因為宗祠和戶籍皆落在上庸縣，因而被稱為上庸申家。當(dāng)代話事人是申耽、申儀兩兄弟。

    拜當(dāng)年杜畿的引薦，申家?guī)兔θA雄將戰(zhàn)馬銷往荊州，從中獲利頗豐。在漢中郡東部民生凋敝的山區(qū)，身家豐厚了，也意味著實力會急劇膨脹。

    比如那些受溫飽所迫的黔首山民，會主動過來充當(dāng)?shù)钁艋蛩奖?/br>
    而這點，也無形中助長了申氏兄弟想往上爬的心思。

    窮而思富，富而思貴嘛。

    生活總得有點追求。

    一開始，申氏兄弟是重金延請飽學(xué)之士，前來族內(nèi)教育后輩子弟，指望著培養(yǎng)出幾個允文允武的族人，以后被官府征辟出仕，用幾代人的努力讓上庸申氏成為士人之家。

    但是慢慢地，他們就發(fā)現(xiàn)，這條路似乎趕不上時代的變化了。

    黃巾之亂死灰復(fù)燃，西北羌亂方興未艾，舉大漢遍地烽火。但就是在這個時節(jié)上，大漢天子竟然新舊交替，讓董卓入主雒陽，關(guān)東諸侯群起討之。動亂之下，催生無數(shù)流寇與草頭王，上演著你唱罷我登臺。

    申氏兄弟忽然覺得，昔日的大漢，已經(jīng)不再熟悉。

    也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想走傳統(tǒng)的經(jīng)書傳家道路，想以培養(yǎng)后嗣才學(xué)登上仕途光耀門楣，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無他，在亂世之中，無權(quán)無勢而又家資豐厚者，無異于被人垂涎三尺的待宰羔羊！

    申氏兄弟擔(dān)憂，有才學(xué)的后輩還沒培養(yǎng)出來，申家就先被亂兵給滅了。

    雖然說，申家是當(dāng)?shù)睾雷澹谏嫌咕硟?nèi)無人膽敢欺毀，但耕地匱乏的上庸縣能積攢出多少實力來？遠的不說，單憑南陽郡隨意一個縣的郡兵，就能將申家給平了！

    帶著這樣的擔(dān)憂，申氏兄弟平日里沒少琢磨，如何依附上權(quán)勢者，來個大樹底下好乘涼。

    其實也沒什么糾結(jié)的，選擇無非就是這么幾個。

    其一，是應(yīng)上庸或者西城官府的征辟，成為縣主薄或者游繳什么的。

    這個選擇，申氏兄弟直接略過。

    申家在當(dāng)?shù)氐脑捳Z權(quán)，本來堪比縣長！

    何必去當(dāng)個小吏？

    其二，則是組織私兵，前往漢中治所南鄭，投于太守蘇固的麾下。

    以世俗的常理而斷，蘇固會給申家一個類似于郡將、縣尉之類的官職。

    但這樣的做法，代價也很大。

    蘇固不會讓他們留在上庸，繼續(xù)坐大的！

    而且?guī)н^去的那些私兵，都會被打散重新整編，不再是申家的部曲。

    相當(dāng)于申家和蘇固互取所需的交易。

    申家付出私兵換來了一個官位；而蘇固扔出一個官職，減少了地方豪族坐大催生動亂的因素。

    不過，當(dāng)今世理就是這樣，誰都不能空手套白狼，名利雙收。

    申氏兄弟中幼者申儀，就比較傾向于這種。

    他覺得蘇固在郡內(nèi)任職多年，根基穩(wěn)固，且素有仁義之名，在這樣的太守麾下出仕，對申家未來沒有危害。

    另一個理由，則是申家畢竟在蘇固的治下。

    生殺予奪，都在蘇固善惡之間。

    也是以這個理由，勸阻了長兄申耽的提議。

    恩，申耽的提議，是他們的第三個選擇：投奔華雄麾下！

    申耽覺得，申家為華雄經(jīng)營戰(zhàn)馬數(shù)年，雙方關(guān)系一直都很和睦。而且數(shù)年的接觸，也能看出華雄不是那種自持身份、仗勢欺人的官僚。

    如果帶著私兵投奔過去，絕對會被善待。

    說不定，還能隨征沙場搏出個光耀門楣的爵位來。

    不過，也正如申儀所擔(dān)心的，投奔華雄有一點不好：上庸縣離華雄駐軍的武都太遠了！

    萬一申家有什么事，手握重兵的華雄也鞭長莫及無法顧全。

    兩兄弟各持己見，誰都沒有說服誰，讓事情就這樣拖而不決。

    但現(xiàn)在，他們覺得不決是不行了。

    先報私怨殺荊州刺史、后托詞糧秣斬南陽太守的孫堅，竟然來了上庸！

    還直奔申家而來！

    雖然說，孫堅是帶著善意而來，請他們代為聯(lián)系華雄的。

    但是孫堅的登門，也給申氏兄弟提了個醒：所有人都在積攢實力以應(yīng)對烽火連綿的現(xiàn)狀，申家若是一直猶豫，未來難免淪為被宰殺的一方。

    畢竟戰(zhàn)火連綿里，不站隊，就等于敵對。

    那些手握重兵的諸侯們，不管是出于以田畝財貨犒賞麾下，還是搜刮錢糧物資養(yǎng)兵卒的考慮，都要對一些豪強大戶強取豪奪。

    誰讓如今這世道，田畝與財富都積累在豪強手里呢？

    況且，戰(zhàn)火都燒到南陽了，上庸還是茍全之地、安樂之壤嗎？

    申氏兄弟再次關(guān)起門來，細細商議一番后，終于做出了決定：投入華雄麾下。

    利弊權(quán)衡了很多，比如華雄手中的兵權(quán)比漢中郡更強，勢力范圍比太守蘇固更大。

    而一錘定音的理由，則是舍不得戰(zhàn)馬交易的利潤。

    他們?nèi)羰峭读颂靥K固，華雄是不會再將戰(zhàn)馬交易托付給他們了。

    出于避嫌的考慮。

    就算華雄不介意，蘇固也絕對會制止。

    明明是自己的麾下，卻幫別人做事，蘇固要是不介意才怪了！

    因而，當(dāng)華雄送走孫堅后，申家便以申耽出面，湊上前來，想將投奔之意托出。

    巧的是，華雄也正好尋他。

    “咦？是義舉啊，我正想去尋你！”

    華雄哈哈大笑，伸手去拍了拍申耽的后背，“義舉家中久居上庸，想必對此山川地貌都熟稔于胸，我有個事還想請義舉幫忙一二?！?/br>
    嗯？

    有事讓我申家?guī)兔Γ?/br>
    申耽聞言，心中微微詫然，口中卻是不慢，“將軍對我申家多有提攜，何出幫忙之言？有事還請將軍盡管吩咐，耽一定盡力而為！”

    “哈，那就先謝過義舉高義了！”

    華雄先謝過，揮手讓部曲們和閑雜下人離得遠些，然后探過腦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想請義舉幫忙尋一可容千余人的隱秘之處。恩，就算是官府與山民都無法尋到的那種。”

    這個話語一落，申耽心中就大驚。

    出身豪族的他，最基礎(chǔ)的見識還是有的。

    自然也瞬息間明白了，華雄的言外之意：讓申家?guī)兔Υ蜓谧o，讓他華雄駐守千余兵卒在上庸或西城！

    偷偷駐軍在此地，難道華雄打算謀取漢中郡嗎？

    申耽心中大驚完了，旋即又大喜。

    的確是喜悅。

    一方面，是華雄將如此機密之事托付于申家，說明華雄對申家的絕對信賴。

    另一方面，則是華雄的出格舉動，正好與他申家的顧慮不謀而合：華雄駐軍在上庸、西城一帶，也能為申家提供了安全保障。

    “回將軍，有！”

    帶著興奮，申耽也壓低了聲音快速回道。

    然后矮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畫出大略的地形，“將軍請看，這是介于上庸與西城縣之間的山坳，可容下兩三千人駐扎。也是我申家修建的兩座塢堡之一，日常有僮客下人巡視周邊，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十分隱蔽。”

    呃........

    我就讓你尋個荒郊野嶺，你怎么將自家塢堡給扔出來了？

    華雄聽完，有些啞然。

    心里躊躇了一下，就輕輕謂之，“義舉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但此事屬于機密，恕我如今無法說透。恩，就是此事有些.....有些不合常理，我不想連累你申家也受到牽連。你還是再指一處地方吧，只要人煙罕至就行?！?/br>
    卻不想，華雄一番好意勸說，卻讓申耽面有憤慨之色。

    “將軍何出此言邪？我申家受將軍恩惠，在主事戰(zhàn)馬交易之事中獲利頗豐，早就想力所能及的報答將軍一二！區(qū)區(qū)一座塢堡，有何不舍之理？再者，將軍忠貞之名天下皆知，行事自有理由，耽又有何擔(dān)憂受牽連耳？”

    好嘛，華雄再度啞然。

    不是感激，而是覺得有些無奈。

    因為這種先扔出義正言辭的作態(tài)和死命攀扯關(guān)系的話語，然后再謀求互助互利，就是他慣用的伎倆。

    沒想到今日，竟然被申耽用在了自己身上。

    “咳咳......”

    輕輕的干咳，華雄清了清嗓子，語氣悠悠，“義舉家中為我經(jīng)營戰(zhàn)馬交易數(shù)年，也是我不可缺少的助力，有何話語不妨直說。”

    嗯？

    被看穿了？

    申耽聞言就愣了下。

    但也不尷尬，干笑了幾聲后，也終于直言不諱的，將想挑選家中兩三百私兵投奔華雄麾下的意圖，全都托出來。

    待說完了，就屏著呼吸，靜候華雄的回復(fù)。

    而那華雄呢，卻是低眉垂眼，捏著胡須陷入了久久的沉吟。

    就連入冬后的山風(fēng)，都覺得等待過于漫長，用力扯起兩人的衣角與發(fā)絲。

    “將軍是否有難言之處乎？”

    慢慢的，申耽也受不了等待的寂靜了，直接出聲說到，“我方才只是隨口提議，事情可協(xié)與否都無所謂，將軍不必......”

    好吧，他是以為華雄不想將申家納入麾下，正是在思慮著如何拒絕呢！

    就很善解人意的先出聲收回提議。

    但他話語還沒收完，就被華雄打斷了。

    “義舉誤會了?！?/br>
    擺了擺手，華雄露出很和煦的笑容，“義舉若是率眾來投，我正求之不得呢！哪會有不允之理？方才的沉默，只是因為有義舉的相助，讓我原來的計劃大有裨益，正思慮如何重新調(diào)度耳！”

    是的，華雄謀取漢中郡的計劃，已經(jīng)正式提上了日程。

    前來上庸與孫堅會面，不過是借故遮人耳目罷了。

    因為他還讓原先駐扎在玉帶河沿岸的甘寧部，偽裝成為押運戰(zhàn)馬的商隊，分出三個批次，陸續(xù)趕來上庸！

    這也是華雄讓申耽尋一處隱秘之地的緣由。

    在原本的計劃里，華雄是打算先將一部兵馬，潛伏在漢中郡東部山區(qū)，靜候劉焉與蘇固相攻的時機。

    之所以這么安排，是為了萬無一失。

    劉焉不派兵攻打蘇固，華雄就沒有討逆的大義進入漢中郡。

    但在原本的歷史軌跡里，蘇固不堪一擊，直接就潰敗被殺了。

    華雄擔(dān)心屆時得到消息太晚，來不及趁亂通行險要的陽平關(guān)隘。

    不管怎么說，歷史上的張魯是割據(jù)一方數(shù)十年的人。

    絕非等閑的庸碌之輩！

    如果他一舉攻殺了蘇固，出于萬無一失的考慮，也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派遣兵卒來扼守陽平關(guān)隘，將華雄有可能出兵干涉的潛在威脅給扼殺了。

    但讓甘寧率兵先行潛伏進來，就能避免這種可能。

    而且，華雄還將出身褒中縣大戶、熟諳漢中郡地形的楊昂，也暫調(diào)任給甘寧當(dāng)副手，屆時好為甘寧引路。

    至于甘寧率軍到了上庸，糧秣補給等問題，也考慮到了。

    讓他偽裝成為商隊，驅(qū)趕近千匹戰(zhàn)馬來上庸，就是打算讓申家?guī)デG州襄陽郡交換糧秣的。

    因為武當(dāng)山脈隔斷的關(guān)系，從漢中入荊州分為兩條路。

    沿著武當(dāng)山脈北麓而行，是進入南陽郡。

    這條道路，就是申家之前販賣戰(zhàn)馬的路線，主要賣給南陽帝鄉(xiāng)的勛貴之家。

    而沿著武當(dāng)山脈南麓而行，途徑上庸、房陵兩縣的道路，是被稱為大巴山北道，直接進入荊州襄陽郡。

    襄陽郡，如今對戰(zhàn)馬的需求很大。

    劉表被朝廷綬職單騎入荊，尋得了南郡豪族蒯越、襄陽豪族蔡瑁等人的相助，只用了數(shù)個月的時間，就將亂象頓生的荊南之地整治得七七八八。就連勢力最大得、擁兵據(jù)守荊北的襄陽城江夏賊張虎和陳坐，都被蒯越和龐季都勸說投降了。

    肅清賊寇后，自然就是修繕甲兵，訓(xùn)練兵卒鞏固成果。

    華雄相信只要派人去襄陽接觸劉表，商議戰(zhàn)馬交易糧秣之事，他是不會拒絕的。

    如此一來，就解決了甘寧部補給的問題。

    不過，現(xiàn)在申耽既然說出了投奔的意圖，華雄不介意將計劃變得更加完善一些。

    比如有了申耽這只地頭蛇，為甘寧引路的楊昂就可以抽調(diào)出來了。

    而楊昂家中世居褒中縣，和漢中治所南鄭縣隔著定軍山相望，且緊緊挨著沔陽縣，對望著陽平關(guān)隘！如果華雄讓他先帶著一部兵馬，以歸鄉(xiāng)里的名義藏在褒中縣，到時候想通行陽平關(guān)隘，又或者是直接匯合甘寧部兵指南鄭.......

    應(yīng)該有奇效吧？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