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妼有些不忍心聽了。

    可是哭聲還在不斷地傳來，過了一會兒又變成尖叫聲，然后是夾雜著哭聲的尖叫聲。

    從姚喜的反應(yīng)，萬妼能大致推測出他人到哪里了。這才剛找完前院，后院老槐樹上還吊著個人呢！萬妼揪心地聽著動靜，明明是對那小閹驢的懲罰，不知何時變成了她的煎熬。

    第13章

    明成帝幾杯酒下肚，話也多了起來。他把萬妼看作有共同秘密的同盟者，于是許多無法為外人道的心事，只能和萬妼說說。

    他也不怕萬妼會和誰說。一來萬妼的嘴比他還嚴(yán)，二來萬妼沒有朋友，想說也沒地兒說去。

    “唉，朕難吶！”明成帝長嘆了聲氣，手指扒拉著萬妼的袖口，迷糊間似乎想用萬妼的大袖擦眼淚。

    萬妼飛快地將衣袖扯回懷里，換了個凳子坐，離明成帝遠(yuǎn)遠(yuǎn)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瘋了，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一喝醉就愛纏著她聊天，從被先帝爺忽視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災(zāi)人禍折磨的天下蒼生。

    “太后你說，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沒有個舍己為民替朕分憂的呢？都是吸血蟲?。　泵鞒傻蹜嵟厍弥?，“賦稅從百姓手中到國庫，他們層層剝。從國庫到百姓手中，他們還要層層剝。朕為了兩百多萬兩的虧空為難，說出去誰不笑話？堂堂大興國，拿不出兩百萬兩建河堤……朕難??！難?。　?/br>
    景靈宮那邊的哭聲就沒有斷過。

    “太后你聽到了嗎？”明成帝暈暈乎乎地問。

    “什么？”萬妼敷衍道。

    “哭聲?！泵鞒傻塾值沽艘槐坪攘恕?/br>
    廢話，她又不聾。萬妼心里有些亂，她坐在這里都能通過哭喊聲，真實(shí)地感受到那個小閹驢的恐懼。她盼著姚喜趕緊找到那幅畫，也后悔自己把畫藏得太隱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嚇，就該放在顯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聲??！”明成帝哀嘆道?！翱揠逕o能??！”

    滾一邊兒去，什么百姓的哭聲？明明是姚喜那小閹驢的哭聲。萬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個兒面前那壺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趕緊回自個兒宮里睡覺去，別和她嘮叨個沒完。

    她現(xiàn)在就想讓候在外邊的唐懷禮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擔(dān)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亂語，有些不該說的話被那些閹黨聽到，于是想把他徹底灌暈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還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諸多不易，萬妼撐著頭百無聊賴地聽著。

    她心思都在景靈宮那邊。那小閹驢又被嚇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們求饒了，聽動靜已經(jīng)走到后院西廂了。唉，什么時候那小閹驢才能找著畫交差啊！什么時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結(jié)束??！

    姚喜死死護(hù)著手中的油燈，這盞油燈是她生命中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氣的來源。

    三更的更鼓才響過。這一個時辰她簡直是在地獄中輪回，從恐懼逃竄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饒。她的心神在地獄輪回中淬煉著，此時所有的驚惶通通化為憤怒。

    后院的老樹上吊著個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兩個鬼魂一般。

    姚喜拎著油燈，撿起了靠在院墻上的笤帚。

    “來?。∮斜臼孪聛戆?！看是你們這些只會嚇唬人的鬼厲害，還是爺手里的棍子厲害！”姚喜氣勢洶洶地?fù)]舞著笤帚前進(jìn)，與空氣搏斗廝殺著，不停叫囂道：“飛一個給爺看看?。∏瓢涯銈兡苣偷?，有本事上個天?。　?/br>
    姚喜徹底失去了理智，憤怒掩蓋了她心中的恐懼，可是打著冷顫的身體和沒有止住淚水分明在告訴她，她是怕的。就是因為承受不了恐懼，才生出另一種叫做憤怒的情緒，以求緩解心里的恐懼。

    萬妼也聽到姚喜獨(dú)自打打殺殺喧囂叫罵的聲音。明明只有那小閹驢一個人在景靈宮，居然能鬧出千軍萬馬的動靜，不知情地還真當(dāng)他勇敢無畏地在和厲鬼打斗呢。其實(shí)不過是和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在搏斗，打不過對著空氣出氣罷了。

    姚喜進(jìn)了間屋子，用笤帚扒拉開東西找畫。她實(shí)在騰不開手，燈火和武器她哪一個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頭頂上有涼涼的液體滴下來，這幾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細(xì)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體是紅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說威脅鬼魂的狠話，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現(xiàn)身和她拼命。

    那幾滴不明液體，將好不容易從地獄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獄，輪回再一度開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適起來，翻江倒海的難受。她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絕望地盯著吊在樹上的白色人影。子時已過，丑時還會遠(yuǎn)嗎。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畫。姚喜懷疑這僅僅是太后娘娘跟她開的一個玩笑，扔進(jìn)冷宮嚇嚇?biāo)?，再以她沒找到畫為借口將她處死。

    從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該明白的，自己沒有生還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畫在哪兒嗎？”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覺得這位鬼娘娘有些可愛，把自己吊得那樣高，死時應(yīng)該是爬上樹了斷的。爬得真高?。∫ο菜坪跽娴寞偭?，關(guān)注點(diǎn)變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