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46節(jié)
女媧書,就是第八石匣的鎮(zhèn)匣石, 又名“女媧補(bǔ)天石”。協(xié)會的人圖方便, 有時也直接稱它“女媧石”, 亦即被爺爺陳天海偷走的那一塊。 實(shí)物不在“人石會”, 拜石是不可能了, 陳琮從馬修遠(yuǎn)的手機(jī)上,看到了女媧書的圖片。 這石頭不算大, 有半人來高,這使得被偷成為可能——但凡大得跟因緣石似的, 進(jìn)出要動用吊車,估計(jì)陳天海也沒法得手。 外形上, 有點(diǎn)像丹麥的國寶雕塑,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 就是個神情憂郁、人身魚尾的少女, 坐在一塊花崗石上。 女媧書, 是個人身蛇尾的長發(fā)女子——當(dāng)然, 天生地養(yǎng)的石頭, 講究的是意態(tài)、神似,如果有人非覺得不像,也正?!呶彩潜P纏著的,女神低著頭,一手自然下垂,另一只手里托著一坨。 在馬修遠(yuǎn)的再三引導(dǎo)下,陳琮勉強(qiáng)看出,她手里托著的,是個模糊的人形。 這讓陳琮有點(diǎn)困惑,這塊石頭,頂多可以叫“女媧造人”,為什么叫“女媧補(bǔ)天石”或者“女媧書”呢? 女媧補(bǔ)天石,女媧不應(yīng)該是仰著頭的嗎?畢竟要填補(bǔ)窟窿一樣去補(bǔ)天。 女媧書,至少得有個“書”的意向,或者女媧在奮筆疾書也行啊。 馬修遠(yuǎn)被問住了,關(guān)鍵時刻,牛坦途出來和稀泥,他說:“這個吧,有多種理解。她手里托著的那一塊,如果是塊人形的石頭呢?那她是不是正拿起一塊人形的石頭要去補(bǔ)天?至于女媧書,女媧身上那么多傳奇和秘密,是不是很像一本復(fù)雜待解的書?所以,女媧書嘛?!?/br> 如此牽強(qiáng)附會,陳琮忍不住想吐槽,轉(zhuǎn)念一想,牛坦途給他隨了8888,不看人面看錢面,于是算了。 *** 晚宴擺了九桌,按照規(guī)矩,陳琮每桌都敬了酒。 他敬完,大家就都放開了,座次也亂了:有組隊(duì)去給三老敬酒的,有拉著談合作的,有約下次小范圍聚會的,也有劃拳斗酒的…… 總之,酒到酣處,特別嗨,特別熱鬧。 陳琮在桌與桌之間穿梭,邊走邊給肖芥子撥電話,時不時朝對面過來的人微笑致意,然后刻意避開距離。 僻靜處,其實(shí)容易被人偷聽,吵嚷的中心地帶,看似人人在聽,實(shí)則人人聽不著,反而安全。 電話通了,那頭安靜多了,先是一聲錘響,然后是肖芥子在吸鼻子、大口喘氣。 她聽出這邊人聲鼎沸:“這么熱鬧?抓石周抓完了?抓到了什么?” 陳琮說:“和田玉,黃玉?!?/br> 肖芥子“咦”了一聲:“和田玉?黃玉……嗯,聽說黃玉‘色如蒸栗’的最好,你回頭選一塊好的養(yǎng)。” 她還挺懂的,東漢王逸在《玉論》中論及玉的上佳顏色,列了諸如“赤如雞冠,黃如蒸栗,白如截脂”,上佳的黃色,就是要像蒸熟的栗子一樣,結(jié)構(gòu)細(xì)糯。 陳琮嗯了一聲:“你干活呢?” 肖芥子憤憤:“還不是你指派我干的?!?/br> 陳琮不背這鍋:“哎,小姐,這可是你的方案。” 肖芥子咬牙:“我的方案怎么了?你的方案,我的方案,還不是都得我來干?干什么不好,要干體力活,我這個腰……” 話未落音,又是一聲重重錘響。 她一說到腰,陳琮就愧疚了。 他幾乎能想象到,她是如何縮在偏僻的所在,攥著鐵錘,一邊罵他偷懶耍滑,一邊一錘錘把煤精碎塊錘成渣。 煤精硬度2.5~4,但脆性大,也就是說,易碎,鐵錘可解,這要是他在,掄起錘子噼里啪啦一通砸,短時間內(nèi)足可完事。 但她這個腰,一掄一砸的,確實(shí)費(fèi)勁。 陳琮心虛:“我這不是走不開嗎?我在這被迫應(yīng)酬,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只有跟大家打好關(guān)系,才能有源源不斷的信息拿啊?!?/br> 正說著,瞥見不遠(yuǎn)處,顏如玉側(cè)著頭在和李寶奇說話。 陳琮心中微動,說了句:“先掛了,晚上10點(diǎn),再碰一次,到時候見?!?/br> …… 還是那句話,吵嚷的地帶,其實(shí)聽不到什么,但是,能聽個一句半句也是好的。 陳琮向這兩人走去,顏如玉看到他來,及時收口,但他還是聽到了半句。 ——……挺關(guān)鍵的,你再辛苦一晚…… “再辛苦一晚”,意思是大宴會廳夜半守門嗎?今晚很關(guān)鍵? 陳琮不動聲色,沖顏如玉一笑,卻只跟李寶奇說話:“哥,能麻煩個事嗎?” 李寶奇一愣,不明白陳琮跟自己能有什么事可搭:“你說?!?/br> 顏如玉裝著不在意,豎起的耳朵把好奇的心思全給暴露了。 陳琮清了清嗓子:“我店里想進(jìn)一批煤精料,質(zhì)量上好的那種……” 李寶奇秒懂:“行行行,那沒問題,你把對接號碼給我,我讓人安排?!?/br> 顏如玉意興闌珊,覺得陳琮這人,偶爾有點(diǎn)意思,偶爾吧,又太市儈俗氣了點(diǎn)。 *** 宴散回房,顏如玉把代陳琮保管的東西都還回來,先去洗漱。 陳琮注意到,他是把包直接拎進(jìn)洗手間的。 顏如玉洗好了出來,陳琮接著進(jìn)去洗,而等他再出來的時候,那個包已經(jīng)癟了,隨意扔在一邊,再看箱子,重新上鎖,立于床尾。 陳琮只當(dāng)不知道,看看時間,差不多9點(diǎn)半了,于是起身點(diǎn)藥燭,那一頭,顏如玉手機(jī)音樂調(diào)起,又是要練瑜伽的架勢。 陳琮冷不丁回頭,神色鄭重:“顏兄,能幫個忙嗎?” 顏如玉握著手機(jī),不忙開練:“什么忙?” “今晚上,要是我再做噩夢,能陪我去趟大宴會廳嗎?朝因緣石吐兩口唾沫,破一破?!?/br> 顏如玉看了他半天:“陳兄,能不神叨叨的嗎?” 又指繞床的藥燭:“你多點(diǎn)兩根不就得了,包你睡到死?!?/br> 陳琮喪氣:“不愿陪算了,這是藥燭,養(yǎng)身的,又不是安眠藥?!?/br> 說到“安眠藥”三個字時,眼前一亮,趕緊抓起手機(jī):“現(xiàn)在還能幫跑腿買藥嗎?我讓小哥買兩瓶?!?/br> 顏如玉懶得再理他,自行開練,陳琮躺在床上,隔著裊裊的藥霧看顏如玉一臉佛系,覺得“沐猴而冠”莫過于此了。 十點(diǎn)鐘,手機(jī)準(zhǔn)時響了,陳琮接起來,還裝模作樣了一番:“金鵬,209房間,你送上來就行……什么?好,行行,那我下去拿?!?/br> 他回頭在床上尋摸了一番:“顏兄,房卡不知道放哪了,回頭你給我開門啊?!?/br> 顏如玉修心養(yǎng)性的平和之旅一再受他打擾,一臉沒好氣,巴不得他快滾:“知道了。” *** 陳琮走消防樓梯下樓,路過黑漆漆的餐廳,推開安全門,轉(zhuǎn)到安全門外的樓梯背陰處。 這里晚上有燈,燈光昏黃,有小蛾子繞著燈在亂飛。 這么冷的天,不該有小蛾子的。 陳琮有點(diǎn)怔,想起老人們常說,人死了,魂靈會附在蛾子身上,飛到常去的地方看一看——那天,他和金媛媛就是在這兒見了最后一面。 這蛾子會是金媛媛嗎,如果真是,她會挺失望吧,來人間一遭,沒人在意她的來,也沒人追究她的去。 肖芥子已經(jīng)在那兒等著了,腳邊一個大包,手上拎個藥房外賣的袋子,穿了件薄的長外套。 陳琮奇怪:“你怎么沒穿我的衣服?” 邊說邊順手把房卡遞給她。 肖芥子也奇怪:“怎么,難道我就不能有別的衣服了?非穿你那件?你那衣服厚的跟熊似的,走哪都不方便?!?/br> 說著,把袋子交給他:“喏,安眠藥,你當(dāng)著他的面吞兩片就行?!?/br> 又指袋內(nèi):“里頭我放了個香薰球,你不是要點(diǎn)藥燭嗎,混著一起點(diǎn),反正到早上,都會燒得干干凈凈、沒一點(diǎn)痕跡?!?/br> 陳琮壓低聲音:“確信這香薰球管用嗎,那天晚上,你在樓里點(diǎn),顏如玉和李寶奇,還不是都沒睡著?” 肖芥子耐著性子解釋:“在全樓那種空曠地帶點(diǎn)這個,跟屋內(nèi)密閉空間能一樣嗎?你放心,半夜進(jìn)屋子辦事的人是我,我比你更緊張這事?!?/br> 陳琮點(diǎn)頭,忽然覺得忐忑:接下來,他正常入睡加昏睡就行了,重頭戲都參與不了,沒法配合她,有什么變故,也沒法策應(yīng)她。 他努力想多交代她幾句:“你身形跟金媛媛不太像,你比她挺拔,記得齁著點(diǎn)腰,走路多晃蕩。頭發(fā)放下來,臉上多抹點(diǎn)血……” 肖芥子煩他:“知道了,扮什么不好,讓我扮鬼。” 陳琮想笑,跟她講道理:“那你又要被拍到,又要隱身,還要模糊對方視線,讓他們摸不著頭腦,可不就得……玄之又玄嗎?” 肖芥子揮揮手:“行了行了,你走吧,趕緊做你的事去?!?/br> 陳琮吁了口氣,轉(zhuǎn)身向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看到肖芥子正蹲下身子,拉開那個沉重的大包。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說了句:“肖小月,你就這么相信我???” 肖芥子抬頭看他。 他說:“你就不怕我左手勾搭‘人石會’,右手挎著顏如玉,做這些假意配合你,實(shí)際上,今晚是要把你賺進(jìn)來殺嗎?” 肖芥子看了他兩秒,突然起身,袖間一垂,落下一把刀來,那刀是彈簧的,手上一推,鋒利的刀片就出來了,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瘆人的亮。 她面色陰森,大步朝陳琮走過來,想必連燈下的那只蛾子都察覺出事態(tài)不妙了,撲棱著繞著燈泡急舞。 陳琮覺得自己玩脫了,他后退兩步,說:“哎,哎,開個玩笑,你冷靜?!?/br> 肖芥子一點(diǎn)都沒冷靜的意思,她腳下不停,逼著陳琮繼續(xù)后退,逼著他后背撞上墻還不夠,左手手臂橫起了卡他喉嚨,整個身子欺上來,右手的刀尖死死抵住他的小腹,感覺真的在慢慢往里捅。 陳琮吁著氣,收縮小腹,不想讓刀尖戳到:“我說說,又不是來真的,你這人……” 她的手臂卡得更緊了。 陳琮無奈:“肖小月,我要不是看你腰上有傷,絕不還手,就你這小身板,能把我制在這?” 肖芥子一聲不吭,右手往里用力,陳琮嚇得頭皮一跳,又努力往里縮腹:恨只恨晚上吃得有點(diǎn)多,基數(shù)在那了,沒有癟下去的余地。 他說:“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說這話,只是提醒你,做一切方案,不但要考慮到事件的變數(shù),也要考慮到人的變數(shù),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相信。我又沒說我要反水,你要再這樣,我翻臉了啊?!?/br> 他作勢要起,以示自己“即將翻臉”,哪知肖芥子手上再次用力,尤其是持刀的手,往里狠狠一捅。 陳琮色變,直覺完了,刀尖至少進(jìn)去半寸多,傷害到他的腸子了。 肖芥子盯著他,一字一頓:“我當(dāng)然知道人是有變數(shù)的,你,我當(dāng)然也是防著的。不過陳耳東,我提醒你,你要是背棄約定,反過來算計(jì)我,你一定會后悔,腸子都悔青的了那種。” 說完,用力推了他一把,撤手起身。 腸子悔青了算什么,戳壞了才事大,陳琮咬牙:“這還合作什么?有你這樣動不動捅刀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