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問方家那頭如何說。

    祁北南道：“我瞧孫婆婆當(dāng)是卸下了些心防，回送了這么些東西。”

    “往后常走動著，當(dāng)是問題不大。”

    幾日接觸，祁北南算是看著他這丈人實(shí)在是心眼子忒大了，不過鄉(xiāng)野糙漢，倒也尋常。

    看模樣，以前蕭家與方家走得近，只怕也是孫氏在極力走動。

    蕭護(hù)不善人情往來，孫氏走后與方家的走動定然不如往前那般周到，而這當(dāng)頭秦氏再從中作怪，兩家子能不淡嘛。

    祁北南也只能費(fèi)心提點(diǎn)著一二，他與蕭護(hù)道：“雖方家又與咱熱絡(luò)了些，可先前也不知是何緣由而淡了，咱得知曉了其中原委，往后省得再是如此。蕭叔，你說是與不是？”

    蕭護(hù)應(yīng)聲：“我也想曉得，預(yù)備說是叫方家上來一同吃頓飯，談上一談。”

    祁北南聽蕭護(hù)有這心，也不枉他往方家來回跑了。

    他道：“如此是好，不過我聽孫婆婆的話看，昔日她還是與孫嬸嬸來往得好。眼下咱家里頭沒辦甚么事，她未必肯來。且來了，婦人與婦人或是夫郎間方才更容易交心，只怕蕭叔問，她未必肯說出實(shí)情?！?/br>
    蕭護(hù)想想，覺得是如此。

    便問祁北南：“那咋辦？”

    祁北南怎會放下個揭秦氏面目的機(jī)會，早便有了打算，道：“我邀了方大哥得空上來尋我說話，瞧他是個爽快人，應(yīng)當(dāng)會來?！?/br>
    “蕭叔若想曉得方家作甚疏遠(yuǎn)了，不妨置上幾角酒備著，待方大哥來時喚他吃，酒吃了話不更好說了么?！?/br>
    蕭護(hù)倏的一笑，不由贊：“好法子?！?/br>
    他愈發(fā)覺得祁北南這孩子不錯起來：“還是你想得周全，我空了便再去城里打些酒。”

    祁北南知曉蕭護(hù)這些日子都在料理田地，不如何得空。家里雖大部分的田地都賃了出去，可自也還留了點(diǎn)兒種稻種菜。

    冬里若不翻土松地，通溝水，春時土便不肥了，地要莊稼好，還得勤耕。

    祁北南本是說與蕭護(hù)一并下地去，他不答應(yīng)，教他在家里頭照看著蕭元寶。

    見也并非農(nóng)忙，祁北南便沒爭執(zhí)。

    他道：“瞧這幾日雖是冷，可卻不見落雨。年節(jié)上了，城里熱鬧，我打算鋪個攤兒給人寫信，寫春聯(lián)兒去~蕭叔只管與我說哪家的酒水好，我去打了回來。”

    蕭護(hù)聞祁北南的打算，微吃驚，不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不確信這般大點(diǎn)兒的孩子出去寫春聯(lián)兒有人肯買，不過他覺著能不能掙得錢事小，要緊的是這份心。

    身為男子，早早的起謀生的心，并肯去嘗試去做，那是一件好事。

    “行！到時你把小寶一并帶去?！?/br>
    祁北南也是這打算，多帶蕭元寶出去走走瞧瞧，性子也能更開朗大氣些。

    農(nóng)戶人家與那高門人家不同，小姐公子哥兒在深宅里頭，瞧著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家是把夫子先生請到家里來教導(dǎo)，識字讀書增見識；

    而農(nóng)戶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可就真養(yǎng)得是什麼都不知，什麼都不曉了。

    難得是兩人想法一致，祁北南心中微敞。

    說把蕭元寶喚來問他想不想去城里，偏頭卻不見了小家伙。

    這會兒子的蕭元寶，正立在與他個兒差不多高的竹幾前。

    他望著竹幾上那幾個灰不溜秋的烤芋頭，正在愁著怎么分呢。

    五個芋頭，一大的，四小的。

    兩枚給爹爹，兩枚給哥哥，自己再留下一枚！

    他捧著那枚最大的芋頭犯愁，那最大的是應(yīng)該是給爹爹呢，還是給哥哥呢？

    爹爹下田辛苦，還要時常進(jìn)山里去，山里頭都沒有好吃的，太可憐了！

    蕭元寶嗯了一聲，堅定的把芋頭放在了蕭護(hù)那邊；

    可轉(zhuǎn)念又一想，哥哥才來家里，以前可能都沒吃過烤芋頭，要對哥哥好一點(diǎn)才對！

    嗯，于是又把芋頭挪去祁北南那一邊。

    可爹爹跟小寶一樣很喜歡吃芋頭?。〉绺缫矝]說不喜歡吃芋頭~

    蕭元寶左想了右想，芋頭放過來挪過去，卻是怎么也斷不出個公道來。

    最后，他下了個決定……剝了大芋頭來，自己埋著腦袋傷心的給吃掉了~

    翌日，祁北南起了個早。

    他預(yù)備去出攤兒，得早些到城里頭去，晚了人散了生意便不好做了。

    他將箱籠打開，取出了筆墨硯臺。

    書寫對聯(lián)兒的紅紙他打算去城里再買，自手頭上沒兩張不說，怕帶在路上打濕了。

    收拾好東西，天兒才微微亮，預(yù)備去把蕭元寶接起來。

    昨兒夜里他裝了兩個炭盆兒的火放在了蕭元寶屋里，屋子里的冷寒被驅(qū)散了不少，鄉(xiāng)野上的土泥瓦房不說兩個土炭盆兒就能暖和上，但也能教人好睡許多。

    就怕被窩里頭太暖和了，孩兒好睡賴著床起不來。

    不想他剛把屋門拉開，就見著門口裹得圓滾滾得小崽子，正貼在門欄上望著腳尖兒，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時了。

    看見他出來，立馬揚(yáng)起了小臉兒，眼睛彎彎的看著他。

    “你怎起這么早？衣服都穿好啦。”

    祁北南蹲下身，見小家伙去城里的小帽都戴上了。

    蕭元寶害羞得抿了下嘴，去牽祁北南的手。

    昨兒說了要去城里，他夜里睡覺都惦記著，高興的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好不易才睡著了。

    又怕自己睡過，祁北南不等他自走了，便早早的醒了來。

    夜里睡前跟哥哥還有爹爹把腳丫子泡得紅紅的，屋里又放了炭盆子，睜開眼睛的時候，被子里非常的暖和。

    但他都不敢賴著，一骨碌就掀開被子穿好衣服起來了。

    祁北南曉得他惦記著去城里，牽著他去洗手臉，又帶著他漱了口。

    到縣城時，早市才開不久，正是熱鬧。

    祁北南尋了間雜物鋪，賃一張舊長桌子，三條素圓凳兒，早早的在鬧市上占了個攤位。

    這才又去書行買了三沓質(zhì)量不一樣的紅紙，又要了一沓信紙和信封；

    外在他瞧著書行里還有金墨賣，也要了半方。

    這金墨價格昂貴，與尋常黑墨不一般，抒寫出來的顏色如黃金一般。

    年節(jié)上好喜慶富貴，有的商戶會買金墨書寫的對聯(lián)兒和福字。

    準(zhǔn)備就緒，祁北南鋪開攤子。

    蕭元寶沒見過鋪攤兒賣聯(lián)兒，想幫忙也不知該做什麼，就老實(shí)的站在桌腿兒跟前瞧著。

    “小友年齒呀？”

    祁北南在桌上鋪了兩張粗紙，以防墨跡染在了賃來的桌上。

    方才用鎮(zhèn)紙壓上，便聽見身側(cè)傳來聲音。

    原旁側(cè)也來了個擺攤兒賣聯(lián)兒的先生，下巴續(xù)著一縷胡，頭頂戴著讀書人常有佩的儒巾。

    臉有褶，年歲當(dāng)是四十有余，為顯穩(wěn)重，儒巾佩的也是墨色。

    祁北南從那老先生眼中瞧出一絲戲謔來，大抵是覺著他這般年紀(jì)出來賣聯(lián)兒，有些笑話。

    瞧對方年紀(jì)大，他還是做了個讀書人的禮，答：“年一十?！?/br>
    那老朽聞言眉一動，許是瞧出祁北南年紀(jì)不大，卻是沒想到比他想的還要小。

    他道：“十歲？夫子教了你幾字，會寫的有幾個啦？”

    這話說得輕視。

    祁北南也不惱：“學(xué)生不才，夫子教的，學(xué)得都差不多了?！?/br>
    老朽一笑，好生狂得幼子。

    他道：“你可知這聯(lián)兒不是照抄上兩句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即可賣的？人買，買的還是個字?！?/br>
    “不是學(xué)寫了兩個字就能拿出來成事兒的！沒個十幾年的功夫，誰有臉出來在鬧市上現(xiàn)眼吶?！?/br>
    這朝在鬧市邊上閑耍的，早食攤兒上喝rou湯吃面條的聞見這邊有熱鬧，陸續(xù)湊了人上來。

    那老朽只怕是誠心要以說教祁北南為噱頭，引了人注意。

    到時笑罷了祁北南，再招呼了來看熱鬧的人順便買上兩副聯(lián)兒。

    這城里人來人往的雖是人多，可鋪面兒攤子也多，若沒點(diǎn)子熱鬧，攤兒上多是無人問津。

    人都愛瞧熱鬧，一旦瞧著攤兒前圍的人多了，也甭管是作甚的，自個兒是不是忙著，那也得湊進(jìn)去瞧瞧。

    生意人喜聞樂見，老朽望著祁北南：“去喚你的夫子前來，許才有一二生意，小小幼子，何苦在此白受那大半日的凍。若是囊中羞澀，實(shí)在缺事做，老夫念你也是個讀書人，倒可引你去書坊中抄抄書?！?/br>
    言罷，四看前來瞧熱鬧的，尋認(rèn)同的說道：“不過這也得看你的字學(xué)寫得如何了，大伙兒說是與不是？”

    那老朽許是在此處賣了許久的聯(lián)兒了，有熟識之人，便可聽附和聲。

    “陳先生說得是?！?/br>
    蕭元寶見此陣仗，有些害怕的往祁北南身后躲去。

    祁北南本是不想理會這倚老賣老之人，也沒想打他的臉皮子，可他非得是以人為引生意，嚇著孩子。

    他淡淡道了句：“多謝先生賜教了?！?/br>
    話畢，牽蕭元寶在自身側(cè)的凳兒上坐好，自也落座。

    周圍瞧熱鬧的見祁北南研磨，估摸是要寫字了，連忙都湊近了些，想瞧瞧人究竟有幾分功夫。

    那老朽見此，還笑道：“喲，是要下功夫了?！?/br>
    毛筆染墨，祁北南細(xì)指靈活，落筆紙間，行云流水。

    不過須臾，一副“梅竹平安春意滿，椿萱昌茂壽源長”便落成，又一點(diǎn)墨，橫批萬事順?biāo)臁?/br>
    諸人一怔，不識字的囫圇瞧個稀奇，識字的叫出了聲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