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糧的衣裳，蕭元寶不好自做主張拿給白柳姐兒蓋身子，便將衣裳先拿給了方有糧。

    “你水性恁差，往后漲水還是別來河邊上踩水了。”

    方有糧接過衣裳徑直夾在了腋下，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轉(zhuǎn)頭又與祁北南還有蕭元寶道：“可惜方才我那尾大青魚到手都給丟了，起碼四五斤重！”

    祁北南干咳了一聲，好小子，這時(shí)候還惦記著大青魚。

    他低聲道：“柳姐兒身上濕了?！?/br>
    方有糧恍然，這才將衣裳拿給村姐兒教她與白柳姐兒先披著。

    白柳姐兒抖著身子，還遲遲從余悸中緩不過神來，弱聲與方有糧說了句謝謝。

    幾人寬慰了白柳姐兒幾句，瞧她實(shí)在驚嚇得厲害，教村姐兒繞小路送了她回家去。

    好在是午間，外頭的人不多，否則又得生出事來。

    經(jīng)此一遭，大伙兒也沒了心思繼續(xù)抓魚蝦，拎著抓到的幾尾河魚便家去了。

    大伙兒嚴(yán)著嘴巴，誰也沒將這事說出去。

    只是此后，祁北南再不準(zhǔn)許蕭元寶漲水到溪邊上去。

    過了兩日，祁北南要去書坊里還錄好的書，蕭元寶跟著他一同去了趟城里。

    “好心人，給點(diǎn)吃食吧。”

    兩人坐在牛板車上，出了村子沒二里路，就在官道上見著了兩三個(gè)衣裳破爛，蓬著頭發(fā)的人。

    “是流民嗎？”

    蕭元寶從板車上伸長(zhǎng)了些脖子，瞧著路邊上與人伸著雙手要吃食的人，眉頭疊了起來。

    祁北南見此也是眉心蹙緊：“嗯?！?/br>
    “怎這么多流民！是我們縣城的人嗎？”

    架著牛車的老師傅道：“外縣受了洪災(zāi)的村戶乞討到咱縣城里來了，這才幾個(gè)人吶，縣里沿街乞討的才多咧~”

    他直搖頭：“前些日子接連落雨，當(dāng)街上就有病死了的，怕是有疫，也沒人敢靠近，可憐得很。”

    嶺縣雖算不得多繁榮富裕，可地勢(shì)好，受大天災(zāi)的時(shí)候屈指可數(shù)，蕭元寶長(zhǎng)到這般大都還不曾遇見過。

    這般聽聞那些受災(zāi)百姓的慘狀，心中戚戚然，嘴抿得緊緊的。

    他自身上翻找了一通，只尋得了幾顆蜜餞，傾身放在了路邊的草垛兒上。

    那流民見此，趕緊沖跑過來撿走了吃食。

    “小哥兒倒是心善，只是咱們小老百姓自家也剛夠吃喝，接濟(jì)不得這些受災(zāi)的人，也只能看縣老爺能不能想法子安頓下些流民去。”

    牛車到了縣城邊上，果不其然，這頭聚了好些個(gè)流民。

    抱著孩子的，杵著棍子的，一雙雙閃著水的眼睛望著進(jìn)城的人乞討。

    進(jìn)城的村戶好心的給了幾顆生蘿卜，竟也都搶拿了去啃食。

    沿街上更多乞討的流民，漫無目的走動(dòng)著乞食。

    街市上巡邏的官兵從往時(shí)的一行變做了四行，都配著大刀來回巡街。

    城里涌進(jìn)許多的流民，怕這些人餓極了哄搶攤店，擾亂城中秩序。

    祁北南見此，心想這知縣也算是好的。

    知曉流民進(jìn)城許引起sao亂，有些地方官員會(huì)嚴(yán)守城門，粗暴將流民驅(qū)趕出城，不準(zhǔn)許進(jìn)入城間乞討。

    昔年他外放賑災(zāi)，便遇見過官差毆打流民的，實(shí)在慘無人道。

    他牽緊了蕭元寶的手，囑咐道：“勿要亂走，也別離流民過近?！?/br>
    “許多流民可憐，可也不乏有暴徒攻擊人的，要小心些。”

    蕭元寶挨著祁北南，點(diǎn)點(diǎn)頭。

    他望著沿街的流民，心中像是被揪了起來，心情不甚松快。

    “賣身的流民往此處來！焦員外攬奴！”

    忽的一聲驚耳響，一中年男子站在四方桌上，高高提著銅鑼敲動(dòng)。

    人群一陣躁動(dòng)，立圍躥去了不少人。

    祁北南牽著蕭元寶遠(yuǎn)走去瞧了瞧。

    只見一頭的空壩間，立了個(gè)大肚子的富員外，身側(cè)有四名利索的練家子護(hù)著。

    不單如此，竟還有兩個(gè)官差也在。

    祁北南聽人議論道：“咱縣老爺仁善，布告了榜，勉勵(lì)城中的富戶高門收納這些受災(zāi)的流民。”

    “若引流民安置，到吏房過文籍，招攬流民可減少些賦稅?！?/br>
    “如此太好了！可教這些流民有了去處，行走流動(dòng)在街市上可憐不說，怪是叫人心中不安吶?！?/br>
    “夜里頭都睡不安穩(wěn)，就怕流民破門搶劫偷東西?！?/br>
    一時(shí)間議論紛紛。

    流民們流落至此，多已是不計(jì)較賣身了。

    紛紛都擠著想討條活路，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人。

    幸是有能手維持著秩序。

    那姓焦的員外背著手，不遠(yuǎn)不近的轉(zhuǎn)了一圈，半晌才抬起手指了幾個(gè)。

    被挑中的皆是些身子健全，且瞧著康健的壯力男子，恁些個(gè)婦弱，任其使勁的墊腳也未曾受員外老爺瞧上一眼。

    “官差大人，就要這六名?！?/br>
    焦員外選罷了人，客氣的與守著的差役稟報(bào)。

    差役一揮手：“此番散了，另有員外相公攬人，你們?cè)傩星叭??！?/br>
    “老爺！老爺！您收了賤奴吧，俺爹今朝斷了氣！求您賞一卷草席將俺爹安置，俺當(dāng)牛做馬報(bào)答老爺?！?/br>
    忽的一道身影似發(fā)了狂的野狗一般沖進(jìn)了快散的人群中，直直跑去了那焦員外身前。

    他跑得忒快，將員外嚇了一跳，以為是要行兇的暴徒，幾個(gè)壯力家丁立馬將他叩按在了地上。

    這才看清竟是個(gè)瘦得皮包骨的少年，灰頭土臉的，這番被制住，他索性跪下與那員外磕起頭來。

    咚咚咚，一聲接著一聲悶響，聽得人心驚。

    須臾，那少年的額頭便破了滲出血來。

    恁焦老板虛驚一場(chǎng)，掃瞧了少年一眼，瞅著怪是瘦弱不說，還得與之葬父，比之旁的男丁已是麻煩。

    他道：“此處已滿了人，縣老爺布了告示，還有的是好人家，你自留心注意別家吧?！?/br>
    “老爺，您善心便多收我一個(gè)，俺擅種莊稼，您扔我到莊間地里，定然將地給您料理的好好的！”

    焦員外被纏的煩惱，且這少年也是急傻了，商戶員外受朝廷限制，便是再富貴，手下土地也不可過五十畝。

    這般自薦說擅料理莊稼，豈非是教商戶心中不痛快。

    焦員外冷聲道：“老爺家里沒多的地與你種去，你自尋高門去種。”

    言罷，再是不理會(huì)少年，自領(lǐng)著壯丁和幾個(gè)挑中的流民去了。

    第40章

    少年不死心的追了幾步, 衙差亮了刀：“再做糾纏擾亂秩安，休怪不客氣！”

    他不敢再行沖撞，只得緩緩止了步子。

    人群散去, 少年失力的跌跪在了地上, 雙手撐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蕭元寶緊緊的握著祁北南的手，有些不忍抬眼去瞧少年那張破了額頭，血rou糊著的面孔。

    他貼著祁北南, 聲音顫巍道：“太可憐了?！?/br>
    “怎能教人曝尸在外呢?！?/br>
    蕭元寶央了央祁北南：“他阿爹沒了，給他些銅子兒教他買卷草席吧。”

    祁北南輕輕拍了拍蕭元寶緊緊攥著他衣袖的手，以示安慰。

    他同樣少年喪父, 知曉其間苦楚, 怎又會(huì)不可憐這少年孩子。

    “商戶置地受朝廷律令所限, 你言擅莊稼, 商戶會(huì)覺著受人瞧不起, 怎么肯替你葬父。”

    伏地的少年聞見聲音, 揚(yáng)起頭來, 淚眼朦朧間, 瞧見一大一小。

    他止了哭聲怔了怔，恍然, 旋即懊悔道：“俺真是傻。怎說這些糊涂話來！”

    祁北南從身上取出了一吊錢，遞給了少年：“遇災(zāi)流落他鄉(xiāng)本已是難事, 如今你父親客死異鄉(xiāng)更是聞?wù)邆?，天氣? 教你爹早些入土為安吧?！?/br>
    少年癡了一瞬, 顯然沒有料到衣著樸素的少年郎君竟肯舍出恁多銅子，幫扶他一個(gè)流難的人。

    心頭驚喜之外, 更是感激。

    一路乞討來此處身子早已虛撐不住，嶺縣卻又接連幾日大雨，他爹染了風(fēng)熱，身子guntang。

    一夜在屋檐睡下就再?zèng)]起來，如今秋月上天氣不見涼爽，人沒了能由其躺幾日。

    他爹這般沒了本心中已痛得不已，若再教親父臭爛在街，豈非大不孝。

    只是城中流民多，死傷亦多，并不是與誰攀可憐就能得好。

    他流落了兩日也未討得一張草席，急得滿嘴燎泡，眼瞅著這富戶大老爺也不肯用他，真當(dāng)無望了，不想?yún)s轉(zhuǎn)遇了好心人。

    方才受小郎君點(diǎn)撥，他一時(shí)間怕再說錯(cuò)話，又惹人嫌，不知說甚么感激的話來，便干脆又磕起頭來：“多謝小郎君，多謝小郎君！”

    祁北南與蕭元寶見狀，連忙制止了他：“若你再這般磕下去，頭破血流的，再有個(gè)長(zhǎng)短，你父親當(dāng)如何?！?/br>
    少年捧著一吊子沉甸甸的銅子，熱淚珠子填滿了眼：“俺若不與小郎君磕個(gè)頭，實(shí)在不知如何答謝這天大的恩?！?/br>
    “俺的家，俺的地，已然教大水都沖淹了去，今朝遇見活菩薩替俺安置了爹，只是事后俺也不知去處?！?/br>
    “小郎君若是不嫌，就教俺與你做牛做馬，服侍小郎君答謝今日的恩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