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上穿著一身束袖薄棉衣，背上捆了個(gè)包袱，一眼瞧去就教人覺著渾身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

    便如祁北南與他說的一般，很是活脫的性子。

    “坐吧?！?/br>
    祁北南招呼人吃茶水，看著人穿得單薄，道：“外頭還在飄雪，過來可冷著了?！?/br>
    “謝郎君關(guān)切，我過來半點(diǎn)不覺冷。這般雨雪天氣在縣里算得什麼，要是在外頭押鏢才冷咧。”

    秦韁語氣愉悅輕快的回祁北南的話。

    家里等了好些日子都沒等得這頭的消息，本是不多報(bào)期望了，不想年末上這兩日，總算是得了答復(fù)。

    他小爹與他早早的收拾好了包袱，就教他過來拜見人。

    祁北南笑道：“你這般少年孩子，身上火氣旺，總不覺冷?！?/br>
    “秦鏢頭可在縣里過年？”

    “我爹接了活兒去外頭了，要是順?biāo)炷_程快，能趕在春節(jié)上家來。要是路上風(fēng)雪大了，停歇得多，就只能年后再到了。”

    祁北南道：“難為年關(guān)上闔家團(tuán)圓，秦鏢頭還在外頭?！?/br>
    秦韁道：“最是年節(jié)上忙碌，做鏢師一行便是此般，家里頭的人都習(xí)慣了?！?/br>
    蕭元寶見這少年活潑也討喜，便也出言問：“你多大年歲了？”

    “回哥兒的話，我再些日子就十四了?！?/br>
    蕭元寶道：“比我們家鐵男年紀(jì)還要小上一歲，瞧著卻比他年歲大些?！?/br>
    “我隨著鏢行在外頭飄著，都說我年紀(jì)瞧著比實(shí)際年歲要大些咧?！?/br>
    蕭元寶笑起來，又道：“我聽郎君說你幾歲上就隨著鏢行出去了，有見識(shí)。你可識(shí)得來馬匹？”

    “鏢行里有馬，我時(shí)常幫著看管。選用馬料，用刷子與他們洗澡，我通通都會(huì)?！?/br>
    秦韁道：“好馬歹馬，不說一眼就能瞧出，仔細(xì)觀察一番，我還是能分辨得來?！?/br>
    蕭元寶高興道：“那敢情好，過些日子你就與我去牲口行選匹馬兒家來?！?/br>
    前兩日房牙來說，有三四個(gè)商戶都瞧得中柳葉街上的鋪?zhàn)?，愿意賃。

    問這頭的意思，想把鋪?zhàn)淤U給誰。

    來看鋪?zhàn)拥纳虘粢粋€(gè)是做雜貨生意，一個(gè)是餐食生意，另兩個(gè)分別是糧食和燈籠生意。

    比對了一番賃金，以及賃用年限，蕭元寶選了做雜貨和燈籠生意的商戶。

    他們手頭上的兩間鋪?zhàn)游恢眠€不錯(cuò)，又還才修繕出來，瞧著便新。

    只要有心在柳葉街看鋪?zhàn)幼錾獾?，瞧了大抵都能瞧中，為此價(jià)格也還賃的不錯(cuò)。

    按照一間鋪?zhàn)釉聝韶灥馁U金，一次性賃了兩年出去，兩間鋪?zhàn)邮者M(jìn)來九十六貫錢。

    昨日房牙把契書和賃金一并都送了過來，蕭元寶手頭上一下子闊綽了，年底下舍得花錢，便有些燒手得慌。

    昨兒下午就去車行定下了一架車子，去了十貫錢，就等著甚么時(shí)候看馬兒了。

    得聽秦韁會(huì)看馬不說，又還會(huì)養(yǎng)馬，他更是歡喜。

    在偏廳上說了半晌的話，祁北南才教鐵男取來了契書，同秦韁看了簽字畫押。

    秦韁這般前來跟著他，卻也不是白白一句話就來了，該過得文契一樣也是不能少。

    但秦家并不缺銀子到賣兒做奴，簽的是十年的賃契。

    待著往后賃期到了，要如何，再行打算。

    做罷這些，祁北南喊鐵男將人引去了偏屋住下，再帶人熟悉熟悉宅子。

    翌日一早，蕭元寶穿了身厚襖子，要與秦韁一同去北市的牲口行買馬兒。

    本是要祁北南一道去的，都換好了衣裳，不想杜家商行來了人。

    今年家里的菇子育得多，除卻應(yīng)時(shí)節(jié)賣出去的鮮菇子，秋月里還收曬了幾十斤干菇子。

    這些干菇子放在縣里倒也都能賣出去，不過祁北南嫌只在縣城上賣不起甚么好價(jià)，這么好的東西，不賣到外頭去也可惜，便把干菇子拿去與杜家瞧。

    杜家的商行先前與祁北南合作了一回，得了好，還指著與祁北南繼續(xù)能有來往。

    今年商隊(duì)回來，雖祁北南未在參與他們的生意，也還是送來了一箱子外頭的東西。

    祁北南覺著杜家行得來事，有生意，倒也樂意想著他們的商隊(duì)。

    杜家本就吃的用的都倒。

    干菇子重量輕，又不易壞，且稀少價(jià)值高，杜家商隊(duì)見著這樣的好貨，自是肯收菇子拿去外頭的州府賣。

    這朝兩廂便要談如何買賣，要是談得好，長久的合作也不是不行。

    生意要緊，蕭元寶便沒央著祁北南，只自與秦韁去了。

    年底上沿街的鋪?zhàn)佣紵狒[的很，買賣年貨的人多，甚么都漲價(jià)，花銷的人卻還是不少。

    然則牲口行冬月里卻就有些冷清了。

    這時(shí)節(jié)上冷，牛兒馬兒要吃的草鄉(xiāng)野上都不好打，又容易得病，且還不是急需要牛馬的春耕秋收時(shí)，老百姓都不愛來買牲口。

    牲口行棚前的壩子里擺了個(gè)大火盆，火燃得熊熊，販子們圍坐一處烤著火兒。

    不知誰弄了一副骰子，正捏著銅子賭錢。

    兩人進(jìn)門也沒個(gè)人來招呼，秦韁便高聲道了一句：“來生意了咧！”

    聞見聲音，揚(yáng)起幾個(gè)下巴來：“哥兒，小兄弟要瞧甚？”

    秦韁道：“瞧馬，來個(gè)人領(lǐng)我們哥兒看看。”

    幾人默了默，大抵是見著兩個(gè)都是年輕面孔，衣著也都簡單，不似是能成交生意的。

    屁股黏在凳兒上都不太想動(dòng)彈，最后還是個(gè)身形魁梧的絡(luò)腮胡男子道：“老八，你領(lǐng)人去瞧瞧?！?/br>
    這才起身來個(gè)瘦男子。

    離了火堆，男子立縮起了脖子，搓了搓手。

    “二位這邊來?！?/br>
    蕭元寶左右瞧著牲口行，有些稀奇。

    他還是頭回來，先前家里的大黃牛和驢兒都是他爹和田懇來瞧的。

    進(jìn)來這頭只覺得味道大。

    天冷了，味道流躥的不如天氣熱的時(shí)候厲害，這些販子也躲懶，牲口棚里的屎尿都堆得教牲口踩壞了，也不肯去打掃。

    只等著收糞人來買糞的時(shí)候少要幾個(gè)銅子，教人自進(jìn)棚里收拾糞去。

    蕭元寶聳了聳鼻子，慶幸自己有先見，穿了身不好的舊衣裳，否則染些這頭的臭味道，怪是可惜了好衣裳。

    他隨口問：“這頭可出糞？”

    “出，一百銅子一車?！?/br>
    蕭元寶道：“恁貴！”

    “哥兒，這些牛糞馬糞多實(shí)在的東西，用來肥地好得很。春月里這價(jià)錢鄉(xiāng)里的農(nóng)戶還搶著來拉咧，也就冬上，城里城外的人都犯懶，不肯忙活，價(jià)才賤些?！?/br>
    蕭元寶前些日子聽來城里送菜送rou的田懇念叨了一聲，說家里多了山林和土地。

    山腳下的土地開出來，得狠下些肥才能把荒地育好，家里的牲口家禽產(chǎn)的糞都不夠使了。

    他悠悠道了一句：“要是價(jià)格實(shí)惠些，我還能要上幾車。”

    那馬販子打笑道：“哥兒，你是來買糞還是看馬的嘛?！?/br>
    秦韁聽這話就不歡喜了：“既經(jīng)營了這生意，我們哥兒想買馬就買馬，想買糞就買糞。”

    “得得，二位要是定下咱這里的馬，送兩車糞都成，行不？”

    蕭元寶心中一歡，卻不表露出來：“那就得瞧瞧你們這間牲口行的馬兒如何了?！?/br>
    馬販子便隨意問了句買馬來作何用處。

    蕭元寶與他言了駕車，外在騎用。

    馬販子聽聞這般用處，一改懶散，打起了些精神。

    他暗中打量了兩個(gè)少年人一眼，進(jìn)來左看左稀奇，右看右稀罕的模樣，眼珠子一轉(zhuǎn)，與兩人牽來了四匹馬兒。

    蕭元寶見牽來的兩匹棕馬，兩匹黑馬，都還挺壯碩的。

    他選用不來馬，只覺著高大應(yīng)當(dāng)就差不多，便看向秦韁：“如何？”

    秦韁圍著馬兒看了一圈，輕拍了拍馬身，又側(cè)過耳朵貼近馬兒聽了聽。

    隨后與蕭元寶努嘴搖了搖頭，問馬販子：“這樣的馬甚么價(jià)格？”

    “冬月里頭牲口生意不景氣，我也不與二位叫價(jià)格，三十貫一匹，牽走便是?！?/br>
    馬販子揣著手，一派吃了大虧，教兩人撿漏的神色：“尋常人來，我還不與他們這樣的好馬看咧?！?/br>
    “這樣的馬匹你們牲口行賣如此價(jià)，要人命了咧！”

    秦韁聽了價(jià)當(dāng)即便罵出來：“呸，你們也曉得尋常人不與他們看這馬，怕挨罵。瞧咱年紀(jì)輕，好敲竹杠與我們看這樣的馬匹來。誰買下誰倒霉了去！”

    “誒！你個(gè)糊涂小子，識(shí)得甚么馬就這樣胡亂說，我們這馬哪里不好了？！”

    “這馬干瞧著壯，兩只眼睛卻沒得神采，細(xì)聽進(jìn)氣兒多出氣兒少，病馬！”

    秦韁道：“尋?？到〉鸟R不過二十余貫，你們拿這馬忽悠我們哥兒，還要三十貫錢。我們不買你這馬，你們牲口行欺客黑心咧！”

    蕭元寶聽了秦韁的話，心頭也氣，不怪外頭說牲口行的水最是深。

    他就是怕著道才沒早來，得虧今日有懂馬的秦韁。

    “甚么地方，如此做生意，半點(diǎn)誠心也沒有，咱們走！”

    馬販子沒想到秦韁竟是個(gè)識(shí)貨的，心頭一驚。

    聞聽這小子又說他們黑心欺客，立就變了臉色。

    他朝著壩子那頭使了個(gè)眼色。

    烤火的一行販子聽見這頭的動(dòng)靜，都停下了賭錢，收到信號(hào)立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