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夏夜
陳冬撐著酸脹疼痛的身體,竭力舉起手中的臺燈。 昏黃的光亮勉強將血rou模糊的創(chuàng)面映得清晰。 冰冷的手術刀在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輕巧地劃開皮膚。止血鉗翻開血rou,探進暗紅的血塊和破碎的組織,小心翼翼夾出顆銅色子彈,當啷落進不銹鋼盤中。 “擦血?!?/br> 魏醫(yī)生佝著腦袋,頭也不抬道。 陳冬便拿起塊干凈的紗布,機械地擦拭著傷口。 消毒水與血腥味交織著,彌漫在整間屋子。 魏醫(yī)生熟練地給繃帶打了個結(jié),褪下醫(yī)用手套,肩頸的肌rou微微松懈: “結(jié)束了。” 說著,轉(zhuǎn)身從醫(yī)療箱里取出幾袋液體與輸液管,固定在頭頂?shù)牡鯚羯希?/br> “這幾袋按順序給他掛上,人要是醒了,這個止疼片喂一片給他。若是出現(xiàn)感染、心臟停跳的癥狀,馬上聯(lián)系我。” 針頭利落埋進手背的血管中。 他直起身,嗓音透著疲憊,慢慢解下外層的手術服。里頭的睡衣被汗水浸得透濕,緊貼在皮膚上。 混沌的思緒一瞬間回籠,陳冬連忙拽住他的衣角,急急道: “魏醫(yī)生,我真得走了,天馬上就亮了。聶輝就沒有家屬或者是朋友之類的嗎?” 魏醫(yī)生啪地合上醫(yī)療箱,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等他醒了你自己問他吧,我就是個醫(yī)生而已。” 說完,一把拽出衣角,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防盜門砰地閉合。 只留陳冬一人,孤伶伶立在空蕩的客廳中。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而后緩緩拉過張餐椅坐下,眸光茫然地注視著那張蒼白的面容,忽然笑了聲。 她的一切苦難,都來源于聶輝。 ——欺騙她,折磨她,羞辱她,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她也恨不得聶輝去死。 可現(xiàn)在,她不僅救了聶輝,救了她的仇人,竟還不得不留在這里,照顧他。 天底下哪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 柔和的光芒自頭頂?shù)牡鯚舸孤?,勾勒出她單薄的身形?/br> 烏青的眼窩,疲倦的雙眸,衣襟臟污的血漬……就連每一根都發(fā)絲,都映照得清晰可見。 寂靜的、無邊的夜幕里,她獨自一人處在光亮中,如同置身在狹小的舞臺之上。連帶著那道孤寂的身影,也顯得愈發(fā)脆弱。 藥液自輸液袋墜落,發(fā)出微弱的滴答聲。 孤獨的黑暗,層層將她淹沒。 她腦中不可自抑地浮現(xiàn)出許童的模樣。 許童。 一想到他的姓名,思念便如同潮水般,洶涌裹挾住那顆疲乏跳動的心臟。 “陳小姐,你看起來很難過?!?/br> 耳邊忽然傳來沙啞的、虛弱的嗓音。 聶輝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漆黑的瞳仁將她的身影映得分明: “可惜不是因為我?!?/br> 他半斂著長睫,語氣似嘆息,又似低語。 淺淡的、毫無血色的薄唇卻緩緩上揚,勾起道惡劣的弧度: “不過,因為我的錢也行。” 那雙鍍著笑意的瞳仁,一寸寸舔舐過她的面頰。 她那總是冷淡的、平靜的面容,漸漸浮現(xiàn)起憤怒的紅暈,眸光如柄利刃,帶著濃郁的憎惡,筆直地貫進他心臟,連帶著她纖細的肩脊也微微顫抖。 鮮活而熱烈的情感,如此直接,毫不遮掩地盡數(shù)暴露在他眼中。 饜足感一寸寸填滿空虛的胃。 她的情緒,因他而牽動。 如此想著,聶輝的唇角便忍不住揚起。 陳冬死死瞪著那張蒼白的、挾著愉悅笑意的面容,身體微微顫抖,雙手攥成拳。 為什么救他? 他不該死嗎? 干脆殺了他。 殺了他! 滔天的怒意,自心底熊熊燃燒,呼嘯著奔涌著,將所有理智都焚燒殆盡。 她胸膛急促地起伏著,眼瞳蘊著團明亮的怒火,被燈光映得格外清晰。 一只糾纏著輸液管的手掌,握上她的腕子,掰開嵌進掌心血rou中的指尖。 聶輝低低笑了起來。牽扯起陳冬的手掌,摩挲著,輕緩地貼在頸前。 “陳小姐,” 低沉的,沙啞的嗓音,帶著詭異的引力,緩緩滲透進陳冬的耳膜。 冰涼的觸感自掌心傳來,挾著脈搏的跳動。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喉管上的肌rou陡然繃緊,凸起的喉結(jié)顫栗著。那份興奮的震顫,從他的喉嚨深處,通過她的掌心,直達她的神經(jīng)。 她猛地收回手,慌張地后退兩步。 腿骨磕在餐椅邊緣,椅子腿摩擦地面,發(fā)出吱呀的呻吟,在寧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聶輝彎垂著眼眸,直直望著她,那雙瞳仁鍍著層黏膩的笑意: “殺人比你想得要難。” 是啊。她不夠無賴,也不夠狠毒,所以才會把自己置身與這種困境。 這并不公平。 可世上哪有公平可言。 陳冬憤怒地扯過桌面的止疼藥,粗暴地掰開聶輝的下巴,泄憤般,把藥片塞進他的喉嚨。 濕黏的,擠壓包裹的觸感一寸寸覆上她的指節(jié),順著神經(jīng)末梢傳向脊背,激得皮膚泛起一片片細小的粟粒。 她幾乎落荒而逃,迫不及待要把手指抽離。 指節(jié)忽然濕熱的柔軟口腔包裹。舌尖輕柔地纏繞過指腹,打著圈,吸吮著,舔舐過每一寸肌膚。 如一條冰冷的蛇,又帶著灼人的溫度。 陳冬渾身一僵,猛地縮回手,驚愕地望著聶輝。 指尖上還殘留著那奇異的、令人戰(zhàn)栗的觸感。 聶輝神色如常,喉結(jié)上下滾動一寸,將那顆藥片吞了下去。半掀起眼眸,唇角勾起個得逞的、惡劣至極的微笑: “你被快餐店辭退了對不對?現(xiàn)在還不起錢?!?/br> 陳冬陡然抬起頭,直直對上那雙,如毒蛇般陰險狡詐的狹長眼眸。 她一直被監(jiān)視著。 即使沒了老宋,也還會有別人。 她忽然明白過來,瞳仁的溫度漸漸褪去,話聲平靜而冷淡: “聶輝,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讓我還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