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遙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澀味。

    他才發(fā)覺自己好像從未以杜霰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他自己是永生不滅的存在，而杜霰真正能記住他的時間也只有此生，再輪回轉(zhuǎn)世便不是杜霰了。這些于葉遙而言都再正常不過，但是對杜霰來說，似乎顯得格外悵惘和遺憾。

    “所以我會好好修煉，勢必飛升，到那時我們都是神仙，我就能一直記得你了，還可以去找你?！倍碰钡?。

    想法是感人的，但未免太大放厥詞了。

    葉遙提醒他：“你知道飛升有多難嗎？”

    “知道?！倍碰辈灰詾槿?，“首先要達(dá)成天虞山第一，饒是第一，也不一定能達(dá)到飛升的境界。但我決定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會逼自己做到?！?/br>
    葉遙試圖勸阻：“你只是一時依戀長者，對我有好感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歡我?！?/br>
    杜霰輕輕一笑：“我親過師尊，如今還想再親，到底是會錯意還是真的喜歡，我分得清?！?/br>
    “……”葉遙不再勸阻，轉(zhuǎn)而道，“那也沒必要找我。等你真正到了飛升的時候，心境早就和現(xiàn)在不一樣，恐怕早已忘了我了，即使沒忘，你也會后悔今日所說的話，說不定再也不想見到我了?！?/br>
    “我不會后悔的?！倍碰敝敝倍⒅~遙，眼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從前，現(xiàn)在，將來，都不會后悔?！?/br>
    葉遙望進(jìn)杜霰眼里，越看越發(fā)慌。

    他皺眉，加重語氣：“你能不能不要為了我？只是為了自己而修煉不行么？我從來都不是很重要的人，沒了我，你照樣可以繼續(xù)往前走。海晏河清，魔不橫行，妖不猖虐，這才是你修煉的動力！”

    杜霰錯愕地看著他。

    葉遙看到前方地界石處出現(xiàn)一個人影，是喬柏。

    他對杜霰道：“到了。”

    杜霰回過神，跟著葉遙走上前，對喬柏行禮：“喬柏叔叔?！?/br>
    喬柏懶懶散散倚在石頭旁，將杜霰從頭到尾、從佩劍到衣服都細(xì)細(xì)地打量過一遍，方笑道：“嘿，你這小子，到底還會繼續(xù)長多高啊？”

    杜霰低頭不語。

    葉遙對他道：“你回去吧?！?/br>
    杜霰眉眼凝重，垂著眸子，雙手交叉，恭恭敬敬地朝葉遙彎腰行揖。

    隔了一會兒他才重新起身，而后轉(zhuǎn)身向天虞山的方向離去。

    喬柏不明所以，壓低聲音問葉遙：“你倆什么情況？”又指了指杜霰的背影，“他又怎么了？”

    葉遙只道：“咱們也走吧?！?/br>
    于是兩人向西的方向走去，背道而馳，越來越遠(yuǎn)。

    葉遙沒有回頭去看杜霰的背影，只是專注自己前方的道路，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杜霰會不會回頭看他。

    喬柏問：“我記得咱們在閩越的時候，你說有一人趁你喝醉時親了你一次，那人是誰?。俊?/br>
    葉遙默了一下，搪塞道：“忘了?！?/br>
    喬柏：“果然?！?/br>
    葉遙：“……”

    喬柏悠悠嘆了口氣，感慨道：“我猜了一年，想來想去都不可能是別人?！闭f著他回頭看一眼后方，問，“那你對他有意思嗎？”

    “廢話。”葉遙立即道。

    身邊是適時的沉默，葉遙又覺得這話有歧義，心中不禁煩悶，自言自語低聲補(bǔ)充：“怎么可能有……”

    .

    天虞山到南梁國，御風(fēng)飛行，不到兩日便到。

    丘天翊給的地點尤其詳細(xì)，太和城昆彌川邊不遠(yuǎn)處有一個人煙繁忙的小鎮(zhèn)，這里民風(fēng)習(xí)俗、衣著打扮、語言皆不同于中原和閩越，是以葉遙和喬柏走在街上時，身邊往來的南梁國民眾都忍不住駐足觀察兩眼。

    葉遙提著花箔燈，跑去一個賣菌菇的攤子前，用南梁話問小販?zhǔn)欠裼锌吹揭粋€架著算命招旗、旗子上系著一個護(hù)耳帽的中原人。小販指著這條街的遠(yuǎn)處，回了好幾句南梁話。

    喬柏微微詫異：“你還會講南梁話？”

    “你忘了，我之前在這里住過幾十年，想請你下來一起逛逛，你還不要呢?！比~遙一邊走一邊道。

    喬柏想了想，恍然：“我記起來了，那時候這里還不叫南梁?！?/br>
    葉遙按照小販的指示一直走到盡頭的一處街角，果然看到一個算卦的小攤。攤面依舊擺得特別簡單，幾十根簽，一本《周易》，一個錢碗，一面寫著“丘半仙”的白旗，旗子上掛著一個白色的護(hù)耳帽。

    葉遙一看到白色護(hù)耳帽，就知道找到人了。

    而攤子的主人此刻正握在一只藤椅上睡覺，草帽蓋住整張臉，一動不動，與面前往來不斷的人流格格不入。

    葉遙摸出十六文錢，放入錢碗中。

    藤椅上的人終于動了，那人拉下草帽，露出一張惺忪迷茫的雙眼，瞅著天上的日光喃喃：“哎呀，這天曬得……”接著看向葉遙，揚(yáng)起眉梢，露出笑容，“朋友，算卦么？”

    .

    昆彌川邊夜幕降臨，川畔蓋起來的不少房屋和小樓都是漁民的住舍，只有一座高高的迎著風(fēng)的小樓，是丘天翊自己蓋的。

    南梁的屋子跟中原的不一樣，最高一層沒有屋頂，是天臺。立于天臺之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前方幽藍(lán)色的天幕之下是深濃的山色，一輪將圓未圓的明月掛在山頭，陣陣涼風(fēng)襲來，帶著清涼的水汽。

    喬柏靠在憑欄的長椅上玩弄一個機(jī)關(guān)鎖，丘天翊從樓下回來，提著一壇酒：“來，我藏了兩年的好酒！今晚咱們邊喝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