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獲。

    在亂葬崗怎么都找不到小六，楚祁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開始絕食。

    楚父來恐嚇過他，楚夫人來勸說過他，他只蜷在曾經(jīng)與小六一同躺過的床榻上，拒絕吃任何東西。

    幾日后，楚夫人又來看他。

    “最近，你父親忙著與州縣衙門一起，去城西山上剿滅尸鬼。”

    楚祁望著蚊帳，眼神空洞洞的。

    楚夫人澀然，又道：“從兩個(gè)月前開始，就一直有傳言說城西亂葬崗的尸體常常不翼而飛，不知去了哪里。這兩日，那附近的村子竟然一連發(fā)生幾起尸鬼禍亂，吃了好些個(gè)村民?！?/br>
    楚祁緩緩回神。

    “縣官請了附近的修仙門派，說是亂葬崗有太多死不瞑目的冤魂，怨氣積日變盛，竟導(dǎo)致尸變，數(shù)量龐大，得盡快剿滅。”

    楚祁猛地坐起身。

    見狀，楚夫人繼續(xù)道：“也有人在傳是因?yàn)樾轮骷郎秒x職守，在家里閉門不出，觸怒了神明。你父親為了你的名聲，才跟著官府一起上山剿鬼……”

    “母親，給我點(diǎn)東西吃。”楚祁道。

    楚夫人大喜，立刻命人拿來飯菜。

    楚祁接過飯碗，開始狼吞虎咽。他要吃飽，才有力氣上山，去找小六。

    哪怕只有一絲可能。

    據(jù)說官府與修仙門派共同商議了對策，要等日落之后再布一個(gè)招魂陣，引山上的尸鬼出來，再一網(wǎng)打盡，全部剿滅。

    楚祁跟著一起上山，與那些門派弟子商量：“你們抓到尸鬼后先不要?dú)?，留個(gè)全尸，綁起來讓山下的家人過來認(rèn)領(lǐng)！”

    亂葬崗的尸身都是些孤魂野鬼，哪有什么家人？那些修士只當(dāng)他是胡言亂語，并不理會(huì)他的話。

    夜幕降臨，陣法開啟，等了許久，終于有一群烏泱泱的尸體在月光下緩緩走來。

    那些尸鬼衣著破敗，走姿怪異，行動(dòng)緩慢，一碰到陣法邊緣，便四下散開來。

    楚祁?yuàn)Z下一名修士手里的劍，沖入尸群中。

    修士們與尸鬼群陷入混戰(zhàn)，非人的嚎叫與劍鳴雜亂交錯(cuò)，楚祁眼皮直跳，一邊揮劍擋開撲上來的一具具尸鬼，一邊辨認(rèn)它們的模樣。

    “念小六！”

    “念小六？”

    “小六……”

    沒有？怎么會(huì)沒有呢！

    他繼續(xù)向尸群深處走去。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

    那具尸鬼頭發(fā)散亂，身形單薄瘦削，原本看不清面容，但它一抬頭，恰巧撞入對面官府一排燒得亮堂堂的柴火亮光中。它怪異的動(dòng)作微微遲鈍，發(fā)絲拂開，現(xiàn)出灰敗的面容。

    楚祁不假思索沖上去，拽住它。

    尸鬼猛地一震，啞聲怒嚎，變異的尖利鬼爪刺向楚祁小臂，劃開幾道傷口。濃郁的鮮血令尸鬼本能反應(yīng)地發(fā)抖興奮。

    楚祁忍住劇痛，不顧它的鬼爪攀上自己的小臂，一把拉過它跑起來，藏到不遠(yuǎn)處的一處墻角。

    墻角只剩他們，隔絕了外頭的混亂。

    楚祁極力克制眼淚，問：“你是小六嗎？”

    小六的動(dòng)作一頓。

    楚祁顫手撥開小六的頭發(fā)，那張臉與他幾個(gè)月前離開興化相比時(shí)，變了不少，蒼白得沒有任何血色，黑瞳占據(jù)整個(gè)眼眶，沒有一絲眼白，僵硬詭異。

    楚祁的淚水奪眶而出：“對不起……”

    忽然，小六怒吼一聲，手爪推開楚祁，砰的一下，楚祁跌坐在墻角。

    小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瞳里沒有任何感情。

    是的，死去的尸鬼是不認(rèn)得生前的熟人的，他們被臨死前的怨恨吞沒、cao控，只是一具行尸走rou，無論遇到是，都不會(huì)停下攻擊。

    說不定一碰上生前的仇人，還會(huì)更增怨怒。

    楚祁靠在墻角，仰頭注視小六：“你有怨恨，你在怨我，是嗎？”

    小六站在原地，沒有反應(yīng)。

    “是我對不起你……”楚祁顫抖著抬手去碰小六的臉。

    小六偏頭躲開他的手，似是不滿，喉底微吼。

    “我害了你全家，我殺了你爹娘，我把你變成乞丐，我害你變成這個(gè)樣子。你明明可以一直平安順?biāo)?，都是因?yàn)槲?，我怎么配怪別人？怎么配帶你回家？怎么配來找你？”

    楚祁哭著攥緊小六的手腕。

    他走馬觀花回憶起從小到大環(huán)繞在身邊的人和景象，南安來的祭官高聲呼喊他的生辰，郡守大人笑臉相迎恭喜他，同齡的公子哥提起他總會(huì)喚一聲“未來的主祭大人”。后來在華光宮，他仰天承神明之恩，俯身受香火之氣，全國的信眾對他俯首跪下，虔誠崇拜。

    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卣J(rèn)為，這些都是自己的。

    他實(shí)在不敢想象，小六目睹親人被殺害時(shí)的崩潰、小六在街巷之間乞食的麻木、小六被帶入楚家時(shí)的一無所知，以及當(dāng)他在棍棒下得知真相時(shí)的滅頂之痛。

    楚祁只覺喘不過氣來，呼吸困難。他道：“你一定是恨透了我。念小六，你殺了我?！?/br>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我求求你，你殺我吧?！?/br>
    他帶著小六那只僵硬的爪子，帶到他的胸膛處。污臟的鬼爪觸碰到他胸前的布料，小六的指尖顫了顫。

    月光背著小六的身體，讓楚祁被籠罩一片黑暗之下，樹影搖晃，初夏山里的夜風(fēng)比任何時(shí)候都來的涼快，讓楚祁驀然想起某年晚夏拂過床頭蚊帳的風(fēng)。

    他摁緊了小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