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錢瀏陽:“老朽這兩天經(jīng)常在想,手術(shù)之道,聽上去似乎和瘍醫(yī)無異,但實際博大精深。只是,若是不加以規(guī)范就大肆的傳播開,恐怕會引起無數(shù)的事故。小友對此如何看?” 徐清麥沉吟了一下:“這也正是我所擔(dān)心的。以我的淺薄之見,這件事情恐怕要依靠朝廷的力量才能最終形成規(guī)范。” 她看向錢瀏陽,說出兩個字:“立法?!?/br> “將醫(yī)與藥列入到法律的范疇,用律法來約束人們的行為,自然就會減少很多沖突,也挽救很多人滑向深淵?!?/br> 錢瀏陽思索片刻,然后嘆了一聲:“難吶!有權(quán)制定律法的,往往不懂醫(yī)……”說到這兒,他停住了,然后搖了搖頭,恢復(fù)了原本的謹(jǐn)慎:“算了算了,多說無益?!?/br> 徐清麥揣測他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的說道:“所以醫(yī)家更要爭取到話語權(quán)……” 錢瀏陽沒答話,只是看了她一眼,最后道:“徐小友,說不定不久之后你就會回到長安。我很期待在那兒見到你。咱們長安見。” “長安見?!?/br> 他和自己的學(xué)生沈永安上了馬車。 在車上,錢瀏陽閉上眼,看上去是閉目養(yǎng)神,但沈永安知道自家?guī)煾缚隙ㄊ窃谙胧裁词虑椤?/br> 他忍不住問:“師父苦惱什么?徐娘子說得也有道理?!?/br> “你懂什么?是這么容易的事情嗎?”錢瀏陽對著他可沒那么好的脾氣,睜開眼把他給罵了一頓,“讓你平時自以為是,自命不凡,這下總該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了吧? “高禹、劉神威,更別提還有徐四娘,比你年紀(jì)也大不了多少,你看看他們,再看看你!” 錢瀏陽越說越氣:“回去給我把《素問》和《傷寒雜病論》各抄一百遍!” 沈永安低聲的“哦”了一句。 他不敢回嘴,而且也沒法回嘴,因為師父說的都是對的。高禹和劉神威兩人與他不相上下,在某些方面還勝過他。至于徐四娘,他原本以為是弱雞,卻沒想到人家是大鵬,直接扶搖直上了。 沈永安握緊拳頭,眼中飄過不服氣。 三年,三年后我必然會勝過你們……不,勝過高禹與劉神威! 至于徐四娘,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姑蘇,顧府。 已經(jīng)恢復(fù)了神采的顧二夫人正在繪聲繪色的向顧老夫人以及其他幾位世家夫人講述自己那天在手術(shù)室里的見聞。 “哎,你們是不知道,當(dāng)時我看到那血涌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動不了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三娘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可要怎么活?。 彼F(xiàn)在提到這件事,眼角都有著淚光。 顧三娘子是她唯一的孩子。二房其他幾位郎君都不是她親生的。 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三娘如今都已經(jīng)轉(zhuǎn)危為安了,你也別哭了,仔細哭壞了眼睛。” “也是三娘命大。”顧二夫人擦了擦眼淚,繼續(xù)道,“反正當(dāng)時我的心啊,是冰涼一片。結(jié)果,徐大夫一點都不緊張,臨危不亂,你們是沒見到當(dāng)時她的那個樣子,簡直是有大將之風(fēng)?!?/br> 她把當(dāng)日的情況細細說來,聽得所有人都一驚一乍的,欲罷不能。 “徐四娘真如此厲害?”有一位貴夫人問道。 “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還有一位貴夫人放下茶杯,蹙起了一雙眉毛,細聲細氣的道:“只是聽上去太過血腥了一些。如今大家都說徐大夫給人摘膽,她一介女子,也不知是哪兒來的膽量。要我說,女子還是要貞靜一些才好。她原也是官夫人,何必去出那些風(fēng)頭?就算是給人診病,那把把脈不就好了?” 顧二夫人聽了不高興了,她現(xiàn)在絕對是徐清麥的忠實擁護者。 “jiejie這話說得,這治病救人的事情難道還有什么高下之分不成?況且,這世上還有著女將軍呢,平陽昭公主不就帶著兵將上了戰(zhàn)場,可見女人也不是非要貞靜不可的?!?/br> 那貴夫人訕訕的:“meimei這嘴可真是不饒人!我也就隨意一說,你可別當(dāng)真。平陽昭公主何等人物,自然和我等凡人不能比。” “那徐娘子也非凡人。”顧二夫人不假思索的道,“你們瞧好了,徐娘子以后定然是名滿天下的名醫(yī)!” 這一點在座的貴夫人們是贊同的。不說以后了,不過幾天時間,整個姑蘇城幾乎都知道了徐娘子的大名,從食肆到酒坊,再到鄰里鄉(xiāng)親,幾乎每個人都在談?wù)撨@件事情。想必,離整個江南地區(qū)都知道她也不遠了——這也是為什么她們今天出現(xiàn)在顧家,還不是想讓顧家人幫忙牽線,想請徐娘子去自家看診嗎? 于是,大家又有些嫌棄剛才貴夫人,覺得她說話真是不中聽:好不容易有位出色的女醫(yī)了,你還非得在背后嚼舌頭,真要把她給逼回后院安心當(dāng)官夫人了,那她們以后上哪兒找女醫(yī)去? 真是沒腦子。 這時候,正巧也有下人前來稟告: “老夫人,二娘子,徐大夫來給小三娘子拆線了?!?/br> 顧三娘這段時間還在娘家養(yǎng)病呢。 顧二夫人立馬表示自己要去守著,而顧老夫人也很欣喜:“待你那邊結(jié)束后,可要帶徐大夫過來好好的聊一聊。老身還沒有謝過她呢?!?/br> 其他人也都巴巴的看著她。 顧二夫人心情愉悅:“你們放心,且安心等著?!?/br> “你還是要多下床走一走,不能老是躺著?!鳖櫲镒拥脑鹤永?,徐清麥正在給她拆線,這也是她在談醫(yī)論道結(jié)束后沒有立刻回江寧縣的原因。 “好吧。之前有些痛,不過現(xiàn)在好多了。”顧三娘子嘟起嘴,她現(xiàn)在對徐清麥?zhǔn)中欧?,簡直言聽計從,甚至說話都帶上了點撒嬌的感覺。 “多走走,傷口反倒恢復(fù)得好。只要不劇烈運動就行。” 徐清麥終于將縫線全都拆了下來。她現(xiàn)在用的縫線是馬尾巴毛做的,一開始自己研究,但始終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后來還是劉若賢聰明,想到讓她找制琴的工匠,他們也經(jīng)常用馬尾巴毛來制造琴弦,最懂得如何對付這個東西。果然,專業(yè)的事情就要讓專業(yè)的人來做,最后出來的效果還算是可以。 徐清麥打算回去后再用羊腸來試試。 顧三娘子看著拆線之后的傷疤,這讓她十分的不開心。 徐清麥表示這個沒有辦法,現(xiàn)在沒有可吸收的美容線,必然會留下縫合的痕跡。她以為是顧三娘子擔(dān)心以后夫君會嫌棄她,沒想到顧三娘子柳眉豎起,玉面含煞: “他敢!我為他辛辛苦苦的孕育兒女,還因此差點兒去見了閻王,要是他敢因此而嫌棄我,那不如和離!我不過是自己看了覺得不順眼罷了?!?/br> 她只是哀嘆,自己原本完美的身體??! 徐清麥忍俊不禁。 她也對顧三娘子刮目相看,原以為她嬌滴滴的,性格會很柔弱,實際上卻很清醒,可見人不可貌相。而且,這些大唐的世家貴女們顯然對于和離的態(tài)度還是相對比較開明的。 聊了一會兒,徐清麥又交代了一些后續(xù)的注意事項。 顧三娘子聽出了其中意味,不舍的問:“徐大夫是要回江寧縣了嗎?” 徐清麥含笑道:“是啊,要回去了,我都出來大半個月了。” 她有些想家了,也想周自衡和周天涯了。 在給那位膽囊患者拆完線的第二天,徐清麥與孫思邈婉拒了一堆世家的邀請,登上回江寧縣的船只,若無意外,第二日他們就能到達東山渡口。 那一天是六月初二。 中午的時候,徐清麥忽然聽到從船只甲板上傳來了陣陣驚呼聲,她走出去一看,卻看到所有人都驚惶之極的指著天空。她用手搭棚,瞇起眼朝著天空看著。 卻見天空中白日當(dāng)頭,可在太陽的旁邊,一顆明亮的星辰卻同樣無比耀眼。 “是太白金星!”有人認出了這顆白天現(xiàn)身的星辰,喊了出來。 孫思邈也同樣走了出來,他脫口而出:“太白經(jīng)天!” 徐清麥對天文學(xué)一無所知,如果這顆星星是太白金星的話,那應(yīng)該就是后世所說的金星?估計是運行到了某種特定的軌道所以才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吧。 她自然無所畏懼,當(dāng)成普通的天文現(xiàn)象來看。 不過,她看孫思邈的神情有些凝重,便好奇的問:“道長,這太白經(jīng)天有什么說法嗎?” “熒惑主內(nèi)亂,太白主兵,月主刑?!睂O思邈沉聲道,“如今,太白經(jīng)天,天現(xiàn)異象,恐怕乃不祥之兆??!” “太白主兵?”徐清麥喃喃道。 這是說會有戰(zhàn)爭發(fā)生嗎?她頓時放下心來,嗐,都快貞觀了,能有什么兵事發(fā)生? 不對,等等等等…… 徐清麥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事,難道是……? 此時,在東山渡的酒坊外,李崇義同樣沉聲道:“太白,兵事也!” 他今日來磚窯監(jiān)看進度,順便來周家的酒坊喝酒,碰巧趕上周自衡也在,便多停留了一會兒。 周自衡好奇的問:“什么意思?” “出現(xiàn)這種天象,喻意可能會發(fā)生戰(zhàn)爭或者是兵亂……”李崇義解釋道,他的心頭滿是沉重,悄然轉(zhuǎn)向長安的方向。他沒告訴周自衡的是,史記,秦始皇駕崩之時也出現(xiàn)過太白經(jīng)天的異象!因此,太白現(xiàn),經(jīng)常也代表著江山易主、天子駕崩! 這讓他感到十分憂慮。 李崇義匆匆向外趕走,一聲口哨叫來了自己在外正在吃草的馬匹,翻身上馬。 “你要回城?”周自衡在后面問。 “我要回一趟石頭城布置一下防衛(wèi)。”李崇義道,“怕有人渾水摸魚。對了,你剛說明日你會在這兒過夜?” “是?!敝茏院獾?,“四娘的船要明日傍晚才到,估計是趕不上城門關(guān)閉的時間了,我打算明日便在水榭歇息?!?/br> 前幾日,陸家就派人送了口信過來,告訴了他徐清麥的船期,剛好那水榭建好了,周自衡便想給她一個驚喜。 李崇義點點頭:“那我明日撥一隊士兵駐守在這兒。” 他想了想,又道:“索性明日我便也在這兒休息,正好可以看守一下磚窯。” 李崇義估摸著應(yīng)該也不會出什么大事,這邊的水匪被剿得七七八八,而世家們也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不過,那磚窯是自己最近的心血,還是要上心一點。 周自衡自然欣喜:“行,明晚咱們烤魚吃,正好可以開一壇新酒來試試!” 李崇義哈哈大笑,策馬離去,扔下一句話:“就等你這句話了!” 長安城中的氛圍卻沒有江南之地來得輕松,幾乎是所有人都在秘密的討論這件事情,欽天監(jiān)的官員們正在緊張的測算這道異象到底是為何發(fā)生,太史令傅奕被皇帝李淵接連召喚了兩次。 入夜后,一輛馬車停在了興義宮的后門。 興義宮的內(nèi)侍走出來,沒好氣的道:“怎么這么晚才到?若是明日小殿下沒有吃到魚,我看你們該當(dāng)何罪!” 負責(zé)給興義宮送魚送菜的馬夫擦了一把汗,小心的賠笑:“公公恕罪,公公恕罪,今日城門擁堵,耽擱了一會兒,還請公公在總管面前為我美言幾句?!?/br> 那小內(nèi)侍的臉色才緩和下來,他讓守衛(wèi)打開一旁的馬道側(cè)門:“行了,下不為例!還不快送到廚房去?!?/br> “哎,哎!”馬夫駕駛著馬車駛?cè)肱d義宮。 后門又緊緊的關(guān)上了,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說起來,自從秦王從宮城中搬出,住進了這興義宮,然后又被逐漸剝奪了兵權(quán)以及諸項主政之權(quán)后,這興義宮是越來越冷清了。 遠處的探子嗤然一笑,又縮了回去。 而那馬車此時卻在岔路口停了停,從里面迅速走下一位帶著幞頭的體面文士來,然后這才繼續(xù)悄無聲息的往后廚的方向駛?cè)?。月光的清輝照耀之下,將他的面容顯現(xiàn)無遺。 若是有熟悉他的人在此,肯定一眼就能認出,這位卻是東宮的率更丞王晊! 王晊顯然對興義宮之內(nèi)的格局十分熟悉,他不做停留,從一旁的小道拐入了一處側(cè)院內(nèi),看到守候在那兒的下人立刻道:“快帶我去見秦王殿下!事關(guān)緊急,拖延不得!” “王郎君請隨我來!” 在下人的指引下,兩人迅速的抄近路來到了李世民的書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