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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潮來不釣(年上1v1)在線閱讀 - (六)蚌胎未滿

(六)蚌胎未滿

    秋日來到它心情難測的雨季。天空整日陰沉,卻難以看出何時真正下雨。一整周大課間的“放風”全都取消了。周一升旗儀式,有廣播提醒,“今天因下雨,地面濕滑,升旗儀式改在教室舉行”。周二到周五跑cao取消,只是激昂的進行曲被雨水吃掉,變靜悄悄。

    直到周五,出cao音樂短暫的響過一會,后來也消失了。

    丁雨然又來找小鐘玩,說想去小賣部,買今天的鮮牛奶。貞觀也說要去。三人成行。一邊慢悠悠地走,一邊天南地北地說話,從最初小心翼翼生怕得罪,敞開了聊到同人女的“二十四性癖”。

    這是什么東西?

    古人有二十四孝,今人有二十四性癖。

    就是觀音坐蓮、倒?jié)布t燭之類的?

    這個應(yīng)該算姿勢?貞觀,姿勢也算性癖嗎?

    貞觀默默地下線了。無人回應(yīng)。

    不一樣嗎?我不太懂。姿勢是怎么樣的姿勢?

    不會吧,小鐘,你真不懂?貞觀都知道的。

    我知道是什么奇怪的事?被提到的本人突然詐尸。

    那你相信男人和女人睡在一張床就會有小孩?

    小鐘好像也知道了。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性癖不一樣?

    ……

    回時上課將近,幾個班的任課老師已提前到教室,教學樓安靜下大半。嚴肅的氣氛讓她們頓時把臉上的笑收了。

    走到自己班門口,狀況卻徹底相反。

    進進出出,一片喧嘩。

    雨然將此刻的狀態(tài)形容為“狂歡”。以前宋姐規(guī)矩做得嚴,現(xiàn)在換到不管事的鐘老師,大家盡情釋放天性,放著放著就收不住了。

    喜歡cao心的貞觀面露憂色,問:“要是一直這樣,月考成績會不會變差?”

    雨然答:“成績不知道,紀律一定是?!?/br>
    貞觀又道:“鐘老師真不管管?要是教得不好,他那么高的學歷,更說不過去吧?!?/br>
    雨然卻無謂,“誰知道呢。”

    小鐘眺向前方,看見大鐘正從走廊另一端走近。他依然執(zhí)著地穿西裝,小鐘也執(zhí)著地不穿校服。她不想跟他打招呼,避開他盯住另一個方向,裝沒看見。但別的人都喊了他。

    兩邊走到教室門口的時間恰好一樣,大鐘站在門邊禮讓。小鐘嗅出他換了新的香水,清新的柑橘,加上微潮的花草氣息,像春夏季節(jié)的氣味。閉上眼,她想出新的繪畫靈感,雨天的繁花倒映在漣漪回環(huán)的水里,化作情緒的色彩,向日葵的明媚熱烈蕩漾得撲朔迷離。

    大鐘果然沒有為管紀律浪費一點力氣。

    他身后還跟著數(shù)學組的骨干老教師,頭發(fā)染作全白,面孔因衰老的松弛自然拉著,氣場不小,同學們見到他,似乎有些弄不清狀況,也就各自回到座位,安靜下來。他沒有上講臺,而是提著用舊的老干杯,坐到教室最后的空座位,也就是小鐘的右后方。

    小鐘依然在想剛才的對話是什么意思。手里握著支筆,情不自禁就在草稿本上畫起來,課是一點沒聽。她又聽不懂。

    但后邊的老頭看見很不滿意,讓旁邊的人提醒小鐘。小鐘無奈拿出課本作障眼法,抬著頭發(fā)了會呆,覺得實在無聊,又在書底下偷摸著畫。沒想到老頭還在盯她,又親自提醒了一回。

    小鐘不得不在桌子中央攤開課本,看向講臺上的大鐘。

    講課的內(nèi)容不由自主飄進耳朵。她感覺不太對,好像串起來了。

    原來那個是那個!

    大鐘上課的方式果然和宋姐不太一樣,或者說,跟她以前聽過課的數(shù)學老師都有所不同。

    授課要點全部展示在提前準備好的幻燈片上,他就一條條結(jié)合例題細講。其他什么都沒有。甚至幻燈片都沒用花里胡哨的模板,沒有超鏈接,白底黑字,比追悼會還樸素。誠然像同學說過的,因為全是重點而沒有重點,冷淡又缺乏起伏的語調(diào)像念報告。

    更多的老師希望教授一種已經(jīng)被驗證正確的應(yīng)試體系,學懂是被動接受,進入到體系之內(nèi),像裝上預(yù)設(shè)好程序的義肢,然后走路。小鐘有太多偏門的問題,不懂非要那樣做的理由,沒有解答。

    但大鐘似乎更想帶著學生去探索,老師給的義肢為什么好用,她們需要學會的卻是用自己的腿去走路。

    這樣的授課方式能被后面那位老教師接受嗎?

    答案是不。

    老頭連課本都沒帶,大鐘課前遞給他的教案,也就課前草草翻過兩眼——或許教書到他的歲數(shù),自己就是更權(quán)威的“活課本”——他認真聽的只有前小半節(jié),中間出去接了通長電話,后面就漫不經(jīng)心地看手機,對課沒有一點興趣。

    課后大鐘向他請教,兩人在后門外說話,他也是眉頭緊鎖,直言不諱挑毛病。

    最大的問題有二。

    一是沒有板書,也沒有手寫教案,僅僅是照著幻燈片講,這說明他上課缺乏計劃和結(jié)構(gòu)。

    二是他講的對于高中生太難了,不夠到位。高中教學,掌握知識的思路應(yīng)當更凝練、確鑿地講出來,總結(jié)是老師課前該做好的事情,而不是讓學生聽了課,還得自己去想。

    小鐘倍感意外。她以為資歷深厚的老頭怎么都能提出些有用的建議,結(jié)果凈說些沒用的。前一點是墨守成規(guī)的胡說八道,兩件事沒有因果關(guān)系。在老頭走神的后半節(jié)大鐘寫了不止一道例題,只是最后順手擦掉了。后一點則是希望大鐘變成大多數(shù)老師那樣,這種方式又未必適合他,削足適履。

    但后面還有讓她更意外的。對于這兩點,大鐘本人毫無保留地接受,一句都沒申辯。

    老頭順勢繼續(xù)敲打。本來新教師入職,應(yīng)該先從高一教起,完整帶過一輪,才能充分把握每個時段的授課內(nèi)容。大鐘試講很穩(wěn)健,加上他以前也是瓊英的學生,領(lǐng)導(dǎo)看重,覺得直接教高二也沒問題?,F(xiàn)在看來,還是有些困難。

    大鐘爽快地說,他會反省。

    老頭祝他早日習慣,終于離開。

    小鐘手捧著半只石榴追上,想要跟他蛐蛐老頭。慢了一步,大鐘也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石榴細密的籽讓小鐘失去耐心。她粗暴地撕掉薄膜,整瓣掰開,散落的籽粒霎時像碎珠般盈了滿手,就快捧不住。小鐘連忙回教室找玻璃碗,但碗恰好被貞觀借去裝葡萄,她不管不顧將赤珠撒在頂上,汁水從指縫間淌過手背。

    課代表將數(shù)學作業(yè)發(fā)下來,小鐘興致勃勃地做題,才發(fā)現(xiàn)聽懂課是一回事,會做題是另一回事。每每是最關(guān)鍵的那一步,看答案能懂,自己解死活想不出來。

    數(shù)學終究是她高攀不起的數(shù)學。

    命運最終沒有奪去這場邂逅,而是安排在她們更脆弱的時刻,黃昏。

    體育課后,這周輪到小鐘負責收拾器材,弄完回去就剩她一個。大家都去吃飯了。但她才劇烈運動過,食欲全無,不去食堂,卻拿著相機到處逛逛拍拍,暈頭轉(zhuǎn)向地幾乎迷路,又稀里糊涂拐回熟悉的圖書館。

    一樓到二樓,有窗戶的弧形樓梯,夕陽的金光灑滿整段階梯,細長的影子落在墻上正身姿旖旎,她停在這里,沉迷地玩了很久。

    上面的階梯教室門忽然開了。沒想到有老師拖堂到這么晚——細聽動靜,又好像只有寥寥幾人,更像課后討論問題。

    小鐘端著相機起身,轉(zhuǎn)頭,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去哪里,鏡頭里,漂亮的男人撞進無人的世界卻不自知,眼還望著別處。

    屏住呼吸,放下相機,她換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他扶著欄桿步履不改,看見相機后面露出少女的臉,也微微愣神。腳步停下。

    ——只有你一個嗎?

    ——你也在這。

    這兩句話好像由誰來講都說通。但兩個人都沒有真正開口,只是呆呆地相望,感受著說不上名堂的情愫在彼此間降臨。

    要過很久很久,躁動的小鐘才忍不住認輸開口:“那個老教師的話,對你不公平?!?/br>
    大鐘反為欺負他的維護,“他們那一輩人,的確是靠親手寫好板書和教案得到行業(yè)認可,是肺腑之言。”

    “他以前教過你?”小鐘聽得出他另有自己的想法,卻不懂他當面為何不說出口,偏要這般客氣。

    “沒有。我讀高中那會他就不教書了,十多年前?!?/br>
    十多年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嗎?對她現(xiàn)在的年紀,一兩歲的差距已是天塹。相差的十多歲就占去她生命的大半。加上去,他都有三十歲了,完全可以被劃歸為老男人。

    看不出來。很難接受。

    光是年齡差就足以讓她徹底把他踢出自己的世界。

    但她沒有,反而愈發(fā)好奇。高中時代的他是怎樣?十多年間發(fā)生過什么,讓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重回母校的牢籠?今后他會不會被規(guī)訓(xùn)成凡俗無比的數(shù)學教師,評職稱,熬資歷,最后也變成守舊的老頭,用一套過時的標準要求年輕人?

    “他跟你說話的口氣簡直像管教學生。為什么不據(jù)理力爭?”

    “沒有必要。”大鐘淺淺笑,笑她太年輕,“為什么爭?為改變對方的想法,還是為心中的不平出一口氣?好像都不必要。”

    “那你……會按他說的去改?”小鐘為他的不爭感到刺痛。

    換位思考,的確也無可奈何吧。如果他是學生,考出矚目的成績,自然不會有人對他的方法指手畫腳。如今教師于他是一份工作,卑微打工人需要考慮的就多了。

    以前常聽人說,高中不自由,上了大學就自由。等上了大學,又會有人說工作賺錢了就自由。眼前最不自由的卻是已經(jīng)工作的大鐘。

    他為回答犯難,模棱兩可地搖搖頭。

    “也許這里不適合你?!彼鴿M窗的陽光伸了個懶腰,“也不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