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為他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時刻，溫越都會陪在他身邊。

    但他已經自己系了九年的領帶了。

    系好領帶，路辰煥提上公文包，走之前，他往床頭瞥了一眼。

    床頭柜上擺著一張照片，上好的松木相框，沒有一絲灰塵，看的出主人很愛惜它。

    照片上是一對穿著中式喜服的少年少女，喜服是漢制，黑色與紅色交織為底，金色點綴，腰間垂著五彩絲絳。

    少年戴著華冠，輪廓分明，嘴角揚起，微卷的碎發(fā)下，琥鉑色的眼睛璀璨如星辰。

    少女梳著高高的發(fā)髻，步搖的珠簾垂落在臉頰旁邊，眉如新月，眼若秋水，眉心花鈿襯的肌膚白皙如玉。

    這張照片陪著他從錦城到倫敦再到舊金山，又回了錦城。

    快十年了吧。

    不知道什么時候有機會再照一張這樣的合影，路辰煥心想。

    簽約儀式在ud的會議室，寫字樓里空調開的很足。

    剛到電梯間，中間一個電梯的門開著，路辰煥一溜煙跑進去。

    穿著一身紫紅色西裝的女子抱臂站在正中，黑色高領襯的她脖頸修長，烏發(fā)在腦后梳成發(fā)髻，壓迫感十足。

    偌大的電梯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路辰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阿越jiejie早?。　?/br>
    溫越沒有看他：“不早了?！?/br>
    九點三十二分，已經過了ud規(guī)定的打卡時間兩分鐘。

    她昨天剛上二樓看到路辰煥的時候，就給周冀發(fā)了消息，讓他幫忙把攝像頭黑了。周冀辦事效率很高，還用ai替換了視頻的內容。

    ai視頻乍一眼看以假亂真，但真要一幀一幀仔細分析的話還是能看出破綻。

    不過他們用現(xiàn)在入了公安系統(tǒng)的幾款逆向解析圖像工具驗證了，都沒有檢驗出問題。

    ai爆發(fā)式增長的這兩年，相關法律也在不斷更新。在現(xiàn)在的法律規(guī)定中，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并沒有權力直接用rou眼判斷，需要向上申報，中間會耽誤不少時間。

    當然私下和解是一種更迅速的方法，溫越預料到了，花了一些錢跟物業(yè)公司領導打了招呼，讓他們以派不出人手為由拖延時間。

    但路辰煥還是比她預計的快一些。

    她微抿嘴，忽略掉心中的那一絲不爽。

    電梯開始上升。

    路辰煥打量著電梯間，來回走著：“外圓內方，從風水學上來講，這樣的構造不利于能量的流動，容易出事?！?/br>
    溫越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電梯門：“簽約的地方在十八層?！?/br>
    路辰煥嘿嘿一笑：“向上呢，又不是向下?！?/br>
    語音未落，他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慣性沖擊，身體向前傾了一下，又立刻挺住。

    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傳來。

    電梯停了。

    第十四章

    電梯內的燈光陡然暗下。

    路辰煥只頓了一下，立刻看向電梯按鈕面板，跨步過去把每層的按鈕依次按下。

    按完后，他抬頭看向溫越，就著昏暗的燈光見她挑了挑眉：“反應能力不錯?！?/br>
    路辰煥才意識到他差點被耍了。

    也不惱，只是笑了一聲，沒再言語。

    來自電梯機房的嗡嗡聲消失了，整個空間靜謐起來，靜謐地能聽到心跳聲。

    小時候他們曾被困在過電梯一次。

    那是小學四年級放暑假前，學校組織了一次觀影活動。他們讀的小學是一所國際學校，在錦城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族學校，有著豐富的課外活動?？赐觌娪昂?，他們班到附近一家酒店樓頂?shù)男D餐廳吃自助餐。

    晚餐快要結束時，老師讓大家收拾收拾準備走，溫越看了下表，發(fā)現(xiàn)路辰煥離開座位已經二十分鐘了。

    溫越急忙去找他，樓頂餐廳的裝修仿了歐式，有不少假柱子和門洞，溫越差點迷路。

    她找到路辰煥的時候，他正在外面的天臺上玩天文望遠鏡玩的不亦樂乎。

    錦城向來多云，晚上很少能看到星星。

    這日的星空卻異常清晰，若干忽暗忽明的星星點綴在穹宇上，絢爛如畫卷。

    年幼的他們不知道的是，城市的光污染也會削弱星空的可見度。在現(xiàn)代化的城市中觀星，即便是萬里無云，也很難看到如此清晰的星空。

    這日星空能清晰至此的重要原因，是這片區(qū)域大規(guī)模停電。但他們所在的樓層高，加上兩人被難得一見的星空吸引，自然沒有注意到這點。

    兩個孩子如癡如醉地看著星空，溫越回過神來，看到手表上的時間，頓時暗叫不妙。

    她想把路辰煥拉走，他抱著天文望遠鏡死活不愿意走，直到她答應他幫他寫完全部的暑假練習冊作業(yè)，他才詭計得逞地展顏一笑，松開了手。

    兩個孩子穿過餐廳走到電梯間，餐廳已全部熄滅，他們開著手機電筒走到座位上拿了包，再走到電梯間坐電梯下樓。

    但他們不知道餐廳熄燈不只是因為打烊，畢竟就算打烊也會留著過道的燈，現(xiàn)在燈全熄了，是因為停電。酒店的發(fā)電機要保證核心功能運轉，所以沒有給已經打烊的餐廳供電。

    電梯往下運行，酒店發(fā)電機突發(fā)故障，電梯停在了中間。

    他們在學校的安全教育的講座上聽到過這種情況，轎廂內陷入黑暗，只有安全指示燈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在短暫的發(fā)懵后，恐懼瞬間占據(jù)心頭，路辰煥無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拽住了溫越的手。

    溫越盡管心里也十分害怕，但想著自己是jiejie，還是故作鎮(zhèn)定，安慰他說：“別怕?！眳s無法掩飾聲音中的顫抖。

    “誰怕啊。”路辰煥逞強道。

    兩人拿出手機打電話，電梯里沒有信號，兩人撥出了數(shù)十次電話，都沒能接通，手機電量逐漸告罄。

    溫越的手機先自動關機了，路辰煥沒有繼續(xù)打電話，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他靠著墻壁慢慢蹲下。

    溫越也到他身邊靠著墻蹲下。

    沉默許久，路辰煥忽然冷不伶仃問道：“萬一電梯掉下去了，我們會有什么感覺？”

    溫越想了想，回答：“可能跟坐跳樓機的時候差不多吧?！?/br>
    他們前不久才去游樂園坐過跳樓機。

    那是他們第一次坐跳樓機。

    墜落的過程中，呼嘯的風聲從耳邊略過，刺激的感受不斷升騰。

    只有興奮。

    沒有害怕。

    這么一想好像還行。

    路辰煥稍微放松下來，把手機遞給溫越：“阿越jiejie，我們打游戲吧?！?/br>
    在那個小學生普遍使用家長淘汰下來的黑白機，只能玩俄羅斯方塊和貪吃蛇的時代，他們因為良好的家境擁有最先進的雙向滑蓋智能機。路辰煥的手機里總會下滿游戲，但很少有游戲能存活過一周，他太容易通關了。

    路辰煥打開一個當天早上才下載的音游。

    屏幕上出現(xiàn)五彩斑斕的音符軌道，溫越沒玩過音游，路辰煥簡單給她講了一下規(guī)則，把手機遞給她，選擇低難度，點下開始。

    海浪與蟬鳴的聲音交織而過，溫越頭一次玩音游，手忙腳亂地按錯了一半的音符。

    前奏結束，溫柔細膩的女聲響起。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里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br>
    聲音戛然而止，屏幕上出現(xiàn)彈窗。

    手機自動關機了。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路辰煥開口，順著唱了下去。

    他其實是因為緊張才唱的，手機關機，安全指示燈因蓄電池耗盡也已經熄滅，電梯里一片漆黑，如果連聲音也沒了的話，著實太可怕了。

    他的臉離溫越很近，呼出的氣到了她的耳邊。

    已經停電許久，電梯里有些悶熱，溫越感覺臉上有些發(fā)燙。

    “跑調了?！彼f。

    “跑調？”路辰煥停下歌唱，不解地問道。

    “阿煥你每次唱歌都跑調，只是沒人跟你說而已?！睖卦叫÷曕洁熘?。

    “這樣的嗎？”路辰煥難得沒有抬杠，他撇開臉，語氣失落無比，“那我以后不唱了?！?/br>
    “我不是這個意思！”溫越怕打擊到他，急忙說道：“多練習練習肯定會找準調子的?！?/br>
    “那我找你練習，你幫我糾正音調，可以嗎？”

    “好……我們別說話了吧，得保持體力。”

    一直到凌晨時他們才被從電梯里救出。

    原來老師清點人數(shù)時數(shù)錯，誤以為人已到齊，就跟著上電梯下樓去了。而路家這次來接送的司機剛上崗，不知道要盯著出口，等到很晚都沒接到兩個孩子才意識到出了事。

    發(fā)電站出的問題很大，城區(qū)沒法很快恢復用電，路家動用力量從別的地方調來發(fā)電機，才把兩個孩子從電梯里救下來。

    回家后溫越被路博濤罵了一頓，懲罰她接下來半年的零花錢減半。

    后來那個老師被開除了，他們班上再有類似的活動也都會被安排到錦立旗下的酒店。

    暑假來臨后，路辰煥沒有提起讓她幫忙寫作業(yè)的事情，也沒有找她練習唱歌。

    而且，他不再叫她jiejie了，而是直接叫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