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路辰煥的咖啡先做好了，他過來提起袋子就要走。

    溫越開口：“站住。”

    路辰煥依言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溫越的咖啡做好了。

    “跟我來?！彼f完這句話，越過路辰煥徑直往前出門。

    路辰煥頓了頓，隨即跟上去。

    溫越帶路辰煥上了二層平臺，一路往北走。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

    溫越今日穿的是一件襯衫連衣裙，裙擺隨著步伐輕舞，如一朵綻放的梔子。

    路辰煥有些恍惚，前些年，他也這樣跟在她身后走過不少次，不過那些時候，他總是喬裝打扮著，不會讓她發(fā)現(xiàn)。

    這片園區(qū)很大，他們的公司在南部，走了二十多分鐘才抵達目的地，園區(qū)最北端的觀景平臺。

    這邊護欄往外眺望，隔著一條馬路，就是錦江。

    再遠處，是仙游群山。

    夕陽給它著了一片暖色調(diào)，勾勒出壯闊而綿延的輪廓，恍若墜入人間的海市蜃樓。

    兩人靜靜地站著，任由夏季潮濕的風(fēng)吹到身上。

    “你為什么要創(chuàng)作那副畫？”溫越忽然問道。

    第一百章

    面對溫越的問題, 路辰煥霎時怔住。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告訴我，為什么？”溫越又問了一次，“或者說, 你是用什么樣的心情創(chuàng)作的？”

    下周她就要離開錦城回海城了, 某些事情她不想不明不白地糊弄過去。

    路辰煥看著遠方的仙游山, 有些恍神。

    那件事發(fā)生后，他在第一時間選擇不計一切代價保護溫越, 可對于她在視頻曝光前給記者提供他身份信息的事情, 他怎么都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不委屈。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他。

    那么輕而易舉地給他定了罪。

    最初的時候, 他不斷暗示自己，是他演的太好了，她才沒有懷疑他在演戲。

    可惜這種自我麻痹并不能奏效。

    被關(guān)在屋子里，沒有辦法碰電腦, 他總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辦法不怨她。

    甚至可以說，他沒有辦法不恨她。

    他怎么可以對她有這樣的感情？

    他厭惡著這樣的自己。

    他嘗試找別的事情轉(zhuǎn)移注意力, 看書, 做拼圖，這些都不能讓他和寫代碼一樣投入。

    那些負面情緒如附骨之疽一樣吞噬著他, 令他感覺自己如墜深淵。

    最后，是畫畫讓他得到了短暫的平靜。

    許黎的畫室里沒有放其他畫家的書籍，路辰煥也不想去隨便找一個別的畫家參考, 干脆模仿起許黎的畫來。

    縱然他是天才，要模仿一個畫家成熟的筆法也并不容易，他全身心地投入，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 畫了數(shù)十張，才勉勉強強學(xué)了個七八分像。

    某天, 他看到旁邊攤開的國家地理上，有張航拍的百詩棧道。

    他終于正視了他一直在逃避的一件事。

    溫越其實是從他去懸崖上掛鎖時，就開始逐漸對他失去信任的。

    那時候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走投無路，不知道該如何證明自己，才會鋌而走險，做出那樣的舉動。

    完全是瘋魔的表現(xiàn)。

    一切就是在那時候錯位的。

    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落筆打起了草稿。

    等他畫完后，許黎走到他身后，說他這張畫拿出去，說是她的，也不會有人懷疑。

    他笑嘻嘻地問自己伯母，能不能把他的作品收錄到她的作品集里，因為溫越的那張也收錄了。

    許黎沉默許久，最終答應(yīng)了他。

    許黎叫他給畫取個名字，他說就叫《放逐》吧，據(jù)說在百詩棧道那里懸崖上刻字的詩人其實是被流放到錦城的。

    他沒有說的是，真正被放逐的人是他。

    后來他離開路家的時候，這些日子所畫的畫，都沒有帶走，自然也包括這幅。

    許黎新的作品集出來，里面并沒有這張畫，他想著，或許當(dāng)時許黎并不想把他的這張畫收錄到作品集里，但看他狀態(tài)不好，也不好開口拒絕。

    后來許黎又出了幾本作品集，依然不曾見到，他自然也不會問，就把它拋之腦后了。

    沒想到，會被許黎放到她的四十年作品展上。

    路辰煥緩緩開口：“你是從百詩棧道那兒，我去懸崖上掛鎖的時候，開始覺得我沖動的吧？”

    溫越點點頭：“確實如此?！?/br>
    “我那時候挺后悔的?！甭烦綗ㄖ徽f道，“所以我畫了這張畫，人總是想把后悔的事情記錄下來。”

    溫越頓了頓：“你為什么要把陽光處理成從北面照來？”

    “很正常的藝術(shù)處理手法嘛，”路辰煥語調(diào)輕松，“那張圖拍攝的時候天氣陰沉沉的，我就給畫面加上了陽光，畫完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從北往南拍的?！?/br>
    其實是那時候，他不想讓自己繼續(xù)恨她，于是下意識地想在畫面上加陽光，試圖照亮自己心里的陰暗面。

    可唯物主義的他知道這在北回歸線以北，太陽怎么都不可能從北邊照射過來。

    他心里的那些陰暗面，其實是根本沒法照亮的。

    他在如此矛盾的心情之下畫了這幅畫，那之后，他發(fā)現(xiàn)畫畫也沒有辦法讓他保持平靜，最終日漸憔悴，被家長們送往了倫敦。

    剛到倫敦的那段時間，他依舊沒有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

    他并沒有用盡全力去找溫越的聯(lián)系方式，那些人不告訴他，可真要找到，以他的技術(shù)，并非是一件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那時，他也不想通過網(wǎng)絡(luò)和她解釋，頗有些逃避的心態(tài)。

    由此才導(dǎo)致了后面一次次的錯過。

    那段時間他的心情太過混亂，他并不想讓她知道，他有過這么不好的一面。

    見溫越不說話，路辰煥找補道：“不開心的時候畫畫，自然會讓畫面明亮起來?！?/br>
    溫越側(cè)首看向他，心中默默想著，撒謊。

    其實他就說為了畫面效果，因此違背常識增加陽光就好，卻說成畫完后才反應(yīng)過來，顯然不對勁，除非他那時候腦子是暈的，不然他不可能意識不到這個地理常識，如果他腦子是暈的，他也不可能把許黎的筆法模仿地如此像。

    怎么這么笨啊。

    可她沒有揭穿他。

    溫越喝了一口咖啡，走過來又待了許久，咖啡已經(jīng)不熱了，沒那么好喝。

    只一口，她就皺著眉頭放下。

    “不好喝嗎？”路辰煥把手中的袋子舉起來，“這四杯是不一樣的口味，試試？”

    “不給你們公司的人帶？”溫越睨了他一眼。

    “等會兒回去再買嘛?！甭烦綗ㄕf著，直接取出一杯，遞給她。

    “不喝了，喝多了晚上睡不著?！睖卦讲]有接，掉頭就走。

    路辰煥趕緊跟上去。

    夕陽把影子拉地老長，路辰煥悄悄伸手，影子上的兩人像是在牽手。

    溫越的余光也看到了這個。

    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到咖啡杯上，變成了雙手端著杯子。

    路辰煥也不放棄，單手插在腰上，影子變成兩個人挽著手。

    旁邊有三三兩兩吃完晚飯來散步的行人，溫越很想假裝不認識這個幼稚鬼。

    路辰煥一邊暗戳戳地往她這邊貼近，她就不動聲色地挪遠，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快到大樓門口的時候，溫越才看向路辰煥：“行了，以后你別再故意躲著我，我上次就說過了，該怎么樣怎么樣?！?/br>
    路辰煥的嘴角瞬間揚起，往她身邊挪了一大步：“阿越……”

    溫越補了一句：“也別有事沒事就來找我。”

    路辰煥：“……”

    *

    無論如何，路辰煥得到溫越的首肯，自然不能放過一切機會和她相處。

    先把每日“螢火”的匯報改成他親自去ud送單子，由此在她辦公室里多呆一呆，每天下班的時候，“恰巧”出現(xiàn)在ud那棟大樓的門口，然后和她“順路”走一段。

    這一周他過得開心無比，連帶著韓章和趙述都覺得輕松很多。

    周五的時候，路辰煥朝溫越提議說周末，雙方的幾個領(lǐng)導(dǎo)可以再聚聚。

    他想著等到時候進了包間，再讓幾個電燈泡走開，和溫越享受燭光晚餐，再推心置腹地交流一番，一定要讓她去海城的三五個月都忘不了。

    溫越卻說自己兩天都有事，怎么都不同意他的邀請。

    “什么事啊，一頓晚飯都不行嗎？”路辰煥失落道，“實在不行，午飯也可以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