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針鋒相對
傅沉云滿頭既是輕盈,又是昏沉,臉上的笑意更是掩藏不住地露出來,他暈暈登登地走出林子,瞧見遠(yuǎn)處營帳內(nèi)兵甲肅立,這才略略緩回心神來,自然是沒有注意到那林子深處,一雙詫異不解的眼神跟在他二人身上,也自然是不知道那目光已被他二人吸引過去,駐足看了半晌。 賀雪歸返回太后帳子時(shí),定辛還裝模作樣地在太后帳外走動,眼神卻一直不經(jīng)意地向著太后帳前瞟,他蹲點(diǎn)這一會兒,倒是也沒有看見太后出來,倒是看見了婉妃娘娘和一個(gè)不大相熟的女子進(jìn)出,她回來那會兒,婉妃娘娘正和那名女子一前一后地進(jìn)了帳。 見她身姿裊裊地回來,臉上神色很是輕盈喜悅,定辛便知道自己這忙幫對了,急匆匆跑上前去,驚了賀雪歸一跳。 賀雪歸抬頭見是他,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定辛笑嘻嘻地道:“這不是怕師……公主殿下回來的不湊巧么,特意等上一等的。太后娘娘在里面同婉妃娘娘和一個(gè)娘娘說話,怕是不大方便進(jìn)去。既然公主好好回來了,那定辛也就告辭了?!闭f罷,彎腰行了一禮后,轉(zhuǎn)身離去,去尋他師傅去了。 賀雪歸見她轉(zhuǎn)身離去,又轉(zhuǎn)頭望了望太后帳子,心道許是太后正在與婉妃說些什么要緊的事,自己如今也怕是要避開了,想了一想,便轉(zhuǎn)身向著林半夏的帳中而去,到帳前一問,侍衛(wèi)倒是說林貴嬪去向太后請安了,她這才明白原來定辛口中所說的另一位娘娘就是林貴嬪。 罷了罷了,那她便在此等著她就是了,她與她要好,這開心喜悅的事情,自然也想同她分享,賀雪歸淡笑著思索著…… 這一口氣說完,林半夏真是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半晌才緩過神來,面頰上浮起艷羨的笑意來,道:“卻沒想到這樣溫婉大方的公主殿下也有這般灑脫俏皮的時(shí)候,竟然生生就將傅大人的心給拿走了?!?/br> 賀雪歸臉上紅暈未退,抬起眼來似怒非怒地睨了她一眼,還嘴道:“倒不如皇上和貴嬪娘娘情真意切,將一群人都蒙在鼓中呢?!?/br> 林半夏提起這個(gè),笑容頓了一頓,轉(zhuǎn)而笑顏又恢復(fù)到臉上來,低聲笑道:“那是要以一個(gè)什么樣的法子,才能名正言順地“賜婚”給傅大人呢?” 她提得倒是個(gè)要緊的事情,若非傅沉云有大功,被封賞,又怎么能將堂堂一介公主下嫁于他,在他之上,多得是王孫貴族,公主駙馬的位置,無論是誰,都要排在傅沉云前頭。 賀雪歸沉眉不語,表情微微泛起褶皺,看那模樣,很是糾結(jié)此事,林半夏一時(shí)也想不到好的法子,見她這般模樣,不由得后悔自己提起了這個(gè),趕忙笑著寬慰她道:“既然是天作之合,那么定然是有法子,只不過不急于一時(shí)罷了?!?/br> 賀雪歸抬起頭來,笑了一笑,是了,他二人既然都心思已定,心意已明,卻還有什么法子能將二人拆開來呢,只不過是等時(shí)機(jī)罷了。 想到此處,她心中倒是輕松了不少,將這女孩子的閨房話說完了,賀雪歸算算時(shí)辰,也該告辭了,便起身與她作別。 林半夏笑著送她出了帳子,見著她端然身影走遠(yuǎn),自己心頭卻不知為何泛起一絲絲苦澀的羨慕來。 她放下帳子,黯然轉(zhuǎn)身回房,這一時(shí)之間也沒有旁的事情,只坐在一旁發(fā)愣,眼看著日光昏沉,日頭漸落,倒是也沒有回過神來。 澹臺望舒進(jìn)來的時(shí)候,早已過了晚膳的時(shí)辰,卻見著桌子上的飯菜并未怎么動,她倒是一臉神思悵惘地發(fā)著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了白芷撤走了膳食,重新?lián)Q些清淡的來。 林半夏被他話語聲驚醒,瞧見他,臉上倒是浮現(xiàn)出了欣喜開心的模樣來,讓他心中的不悅便少了幾分,踏步走上前去,矮身坐在了她對面,伸手握住她的手,溫言道:“在想什么,卻這么入神?” 林半夏綻出一個(gè)極低的笑意來,那笑意不過是在臉上過了一遭,卻并沒有幾分真心開懷,低聲道:“沒什么,只是在替公主殿下高興罷了?!?/br> 澹臺望舒自然是沒有放過她異樣的神情,也自然知道她說的并沒有幾分真切,雖然她著實(shí)是為賀雪歸的事情感到開心,見她模樣,澹臺望舒心中低低嘆了口氣,聲線也沉了不少,道:“半夏,你便有什么心事都可與朕說,你我二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朕不想再因?yàn)槭裁雌鹦┎槐匾碾y受?!?/br> 林半夏怔怔抬眼,瞧著他俊逸修朗的臉龐在燭火微動的照耀下,泛著柔和的輪廓,他的一雙眼眸也是誠摯深情得緊,她心中微微一動,壓在心底的那句話卻是怎么也忍不住了,低聲道:“皇上可會向林家夏家動手?” 此言一出,四下俱寂,林半夏感受的分明,澹臺望舒握著她柔荑的手,突然地吃了力,頓了一頓,林半夏心中溢出苦澀來,面上微微帶笑,低下頭來不說話了,她低著頭雖然看不見澹臺望舒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和心跳的澎湃,因?yàn)樗犞谋窍⒍家呀?jīng)重了幾分。 果然,還是不同的么?林半夏心中的苦意漸漸彌漫開來,似成了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一般,將她的心緊緊箍住,一絲一毫的縫隙都不留給她。 無論她與澹臺望舒多么相愛,這猶如天河一般的君權(quán)、兵權(quán)之爭,則勢必立在兩人中間,不動倒也罷了,這一動就是千絲萬發(fā)的疼,若是他繼續(xù)心無旁騖地愛她,將這些事情都不看在眼中,那他便不是一個(gè)圣明君子,若是他狠了心收拾拾掇了林家和夏家,那父母親人,闔族的性命又?jǐn)r在她二人中間,隔著這悲仇,又怎么還能長相廝守? 林半夏輕輕地抽回手來,聲泛起一抹笑來,低聲道:“皇上不要怪罪,臣妾是無心之言?!?/br> 澹臺望舒眉頭一跳,心便狠狠地皺起來了,她向來只在發(fā)怒和與他賭氣的時(shí)候,才拿君臣、嬪妃的話來推他,讓他離得遠(yuǎn)一些,今日便又是如此…… 他并不動彈,也不去捉她縮回去的手,道:“你怎么想到這個(gè)?” 林半夏別過臉去,不欲看他的神色,卻覺得自己眼中將將要落下淚來,她勉力地忍了一忍,才勉強(qiáng)擠出一個(gè)笑意來,轉(zhuǎn)頭看向澹臺望舒,眼眸彎起,里面全是瞧不出思緒的柔和,慢慢地道:“皇上,可愿意聽我說一個(gè)夢?” 澹臺望舒緊緊糾結(jié)起眉頭,沉默地看著她,仿佛是由著她繼續(xù)往下說,林半夏低聲道:“一個(gè)不大好的夢……” 她淡淡嘟囔了一句,之后語氣重新變得流利起來,神色天真,聲調(diào)輕快地道:“我夢見……” 這夢境曾困擾過林半夏一次,讓她從睡夢中遽然驚醒,渾身大汗淋漓,心口喘個(gè)不停,那個(gè)形容卻似有兵士軍鼓震動山地般的響。 她夢見,正午的熱氣昏得人頭昏腦漲,熱意從地底下翻騰上來,在天地之間填充得密不透風(fēng),這樣的灼灼正氣,為的便是,那待會便要伏誅的亂臣罪子,魂魄消解,便是這天上地下也沒有可訴的冤屈。 她的父親與外祖父被反手捆了,跪在午門之外,一旁的劊子手正在擦拭亮得反光的刀刃,照在她眼睛上,幾欲盲了。 林半夏卻夢得清楚,那時(shí)的自己,渾身無力,哭喊求救無用,面前站著的,也正是一臉漠然的澹臺望舒。 她已然記不清與他說什么,只知道兩人心中都充斥著無比的憤恨,澹臺望舒一聲令下,她便聽著底下刀刃掠過皮rou頸骨的聲音,那是她至親的父親和外祖,她心中灰敗一片,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睜開了禁錮著她身軀的侍衛(wèi),攀上城頭,翻身躍下。 然后呢,發(fā)生了什么?林半夏微微苦笑了一聲,后來,她的墜勢被堪堪阻住,回頭望時(shí),卻見澹臺望舒目齜欲裂的在城頭上探出半個(gè)身子來,緊緊揪住她的裙擺,咬牙地怒道:“林半夏,你好大的膽子!” 林半夏緩聲訴說著,帳中燭火一搖一擺,說到后來她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些說不下去了,頓了一頓,接著道:“后來……” 她剛起了個(gè)頭,話卻被澹臺望舒接了過去,澹臺望舒的聲音聲線低沉,似是有些飄忽,說出來的話卻是沉肅有力,“后來,你便拔下了發(fā)上的的簪子,狠心割斷了朕拉著的衣擺,從城墻上墜身而亡。林家和夏家,自此便再無一人能威脅到朕的位置。” 林半夏震驚抬眉,愣愣地看向他,澹臺望舒眼神波瀾翻涌,那涌動著的竟是無法消解的痛苦和傷心,他定定地望著她道:“半夏,你以為朕便不苦么?你以為朕便不曾夢到這樣的情境么?” 林半夏失口無言,滿含悲愁地望著他,澹臺望舒,若是你我終究不過如此,倒不如讓我像一般,心中再也沒有半分記掛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