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姜眠深吸口氣,再極輕極慢的吐出,樣子有點小心翼翼。 瞥一眼旁邊的助理,她微微皺眉。 “別吃了,那味兒我聞著難受。” 助理猛的頓住,下巴直要戳到肩,似乎不清楚該如何處理手中的冷面。 “找個垃圾袋扔了吧?!鼻芭诺慕?jīng)紀人頭也不回的說。 “哦?!币荒樦蓺獾闹韯e著手,在座椅底下摸來摸去。 “面包、餅干啥不能吃?非要吃面!”經(jīng)紀人仍在絮叨著,口氣很不耐煩?!袄涿鏇]氣兒,一樣有味兒!不搞的車里發(fā)臭你就渾身難受是不?真他媽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進的我們公司···” “行了。”姜眠冷冷出聲打斷。 那經(jīng)紀人回頭覷她一眼,沒再說話,但調(diào)轉(zhuǎn)身后,嘴角輕蔑的一撇。 助理被這種氣氛嚇了一跳,慌慌張張的撐開口袋,傾斜的塑料盒,溢出辣椒油,幾乎沾了手。 尖了手指,在外套兩邊的口袋里捻找。 姜眠唰唰的扯了好幾張紙巾扔過去。 “謝謝···”助理的聲音跟蚊蚋差不多。 “受不了了,你幫我往下拉一拉?!苯呶?cè)了身體,有點喘氣的說。 “哦哦···”手里一松,紙巾雪片般下墜,舞著手就去摸拉鏈。 “cao你媽逼,你手上有油!”經(jīng)紀人突然暴起,手里的通告單砸過來,正中了一人的薄肩,也刮傷了另一人的手背。 “你發(fā)什么瘋?” “弄臟了禮服,你拿命賠???!”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助理觸電似的縮回手,舉在空中,狀若投降。 空氣有十秒鐘的安靜。 “干···干凈的,沒···沒沾···油?!甭曇魩е耷?,手掌手背像翻煎餅。 “媽個逼的。”經(jīng)紀人佝僂著腰,在座位底下?lián)破鹜ǜ鎲巍?/br> 他再次回正了身體,卻壓根兒沒有道歉的意思。 只留下一個畫著丑陋漩渦的后腦勺,像是在嘲諷后排兩位女士。 姜眠氣得渾身發(fā)顫。 助理用唇語:“姜眠···老、師、我···我再幫您拉下···” “不用?!苯咚浪蓝⒅莻€漩渦,直到它漸漸模糊。 - 頒獎臺下,姜眠僵直了背脊,臉上懸掛微笑,安安靜靜的坐著。 鏡頭給到她的時候,直播間里彈幕齊刷刷出現(xiàn): 靚女?。。?/br> 6666?。?! 港風美人! 也不知道背后是機器還是活人。 不過姜眠挺喜歡這種場合,她有一大本領,就是可以做到靈rou分離——外表是女明星,內(nèi)里是普通人。 在通告行程中放空,與她來說就是一種享受了。 但身上所穿的高級禮服,卻頻頻跳出來破壞這份美好。 太小太緊···以至于每呼吸一次,都能清晰感受到肋骨的隱痛。 痛苦不斷延伸,她沒法讓精神松懈下來。 在緊繃中,她憶起了那個漩渦,驟然有想吐的沖動。 餐廳打人事件及其后續(xù)的發(fā)酵在圈內(nèi)引發(fā)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一干人事多少都受到了處罰,連帶著背后的資本也相繼被拖下水,但深寒科技卻憑借極強的現(xiàn)金流實力在其間大搞收購戰(zhàn)以快速擴張商業(yè)版圖,彷佛打人事件成了一方自導自演的一樣,甚至有好事者調(diào)侃這是一出“教科書”般的商戰(zhàn)。 這頭是喪事秒變喜事。 那頭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那么夾雜其中,作為事件導火索的姜眠,在圈內(nèi)的處境就相當微妙了。 “沉易洲女友”的身份,既是她的保護傘,也是她的枷鎖。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保護傘和枷鎖并不對等。 公司開除林哥,另配了一個老牌經(jīng)紀人給她。姜眠總覺得那人的態(tài)度就是公司的態(tài)度,那份砸在背上的通告單,就是公司無時無刻不在對她進行的敲打行為。 這并非是她的錯覺。 她的通告是增多了,工作量也加大了,然而細較資源,卻呈現(xiàn)出一種降級的態(tài)勢。 或許是好資源都有意無意的避開了她,這才讓公司不滿。 然而公司對她的公開男友——沉易洲的態(tài)度也冷淡了不少,別說替他們造勢,就是在內(nèi)部會議中提起似乎也是一種禁忌。 女友的頭銜,正在逐漸向枷鎖靠攏,致使保護傘名存實亡。 姜眠輕輕吐出一口氣,肩背的僵直感向頸椎蔓延。 不能是女友了,她這樣想著,尖利的美甲掐進掌心。 他們之間需要一種更深層次的綁定,她有必要就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應該是訂婚,也更應該是結(jié)婚。 “電視劇最佳新人獎——姜眠!” 驚醒的瞬間,掌聲響起。 她不慌不忙的站起來,捂著胸口朝四周鞠躬。再亦步亦趨的走上臺階,耳邊傳來主持人的播報: “有請頒獎嘉賓——深寒科技董事長,F(xiàn)erry基金會創(chuàng)始人——韓卓先生。” 她被定格了叁秒鐘,然后跨上最后一級臺階。 寬肩窄腰,一身藍色西裝,鼻架金絲邊眼鏡,更顯他囂張飛揚的氣質(zhì)。 他很高,她在女明星中也不算矮,加上一雙高跟鞋,他們的視線才堪堪齊平。 在這種到處是攝像機的場合,他竟單手拎獎杯,閑閑插兜,裝都不肯裝。 跋扈到這種程度,是那雙桃花眼給的勇氣? 姜眠快步上前。 “恭喜?!彼f上獎杯,像是市場里買賣一捆青菜。 “謝謝。”她捂了胸口,鞠躬接過,然后雙手捧杯,體現(xiàn)“頒”的流程。 主持人:“姜眠小姐,請發(fā)表獲獎感言?!?/br> 她微笑點頭,在余光中看見他邁開長腿,迅速退場。 - 燈光暗下來,晚宴開始了。 頂流們走了七七八八,就剩一群小蝦米,散在圓桌旁撐場面。 主辦方提供的食物是精致而量少的法餐,雖然比不上“占星”,但品相仍殊為可觀。 姜眠拾了銀勺,小口小口的品鑒著一份慕斯甜點。 然而對于飽肚,那實在乏善可陳。銀勺剛放在嘴邊,一切都化作了虛無。 她看一眼邊上的牛排,對塑身衣式的禮服不由生出一股強烈的憎怨。 從早上到現(xiàn)在,整整十個小時,她還未曾吞咽任何固體物。 但也幸好沒吃,否則她一定吐到滿裙都是。 想象混合了唇邊的甜膩,立刻催生出干嘔來。姜眠丟下勺子,起身往衛(wèi)生間走去。 連廁所也沒法上,她被限定到只能站在鏡前補妝。 還好有這張臉,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昏暗的走廊里,除了她,還有另一個人。 那人胳膊橫在胸前,架著擎煙的手肘。輕輕“嘖”一聲,說:“沒注意我們最佳新人大駕光臨,真是失敬失敬?!?/br> 姜眠口不回答,目不斜視,徑往他身旁走過。 “站??!”他擋住去路,偏偏攔她。 她被迫抬眉,問:“有事?” “?”他丟了煙,擺出一副傾聽者的模樣。 姜眠默了幾秒,決定繞過去。 空隙出現(xiàn),但立刻被他消滅。 “韓總,請讓一下,我還有事?!?/br> 他嗤笑一聲:“韓總,哪個韓總?我是叫這名字?” 姜眠再次移動。 他也跟著移動,但幅度比她小的多。 于是就成了一堵墻,擋在她面前。 “韓卓,你這樣很沒意思。” “哦?!彼侠蠈崒嵉狞c頭,乖的像個弟弟。“原來你知道我名字。” “·····”姜眠的耐心快要被耗盡。 但他開始往前走,逼得她往后退,沒兩步,就被他涂在墻上。 “那么,我要叫你什么?”那雙桃花眼藏在鏡片內(nèi),眨也不眨,釘死了她。 “姜大明星?” “姜演員?” “還是···嫂子?” 最后兩字從他唇齒間吐出,模棱兩可,曖昧之至。 但姜眠渾身一顫,好似被擊中了。 他被她的反應刺激的冷冷一笑。 “但是嫂子,”他的視線下移,聲音變得喑啞起來:“您能不能···多穿點?別再···勾引我?” 有溫熱的液體在面中奔涌,然后沖破鼻腔的攔阻。 姜眠震驚到無以復加,猛的一摸鼻子。 放手一看——果然是血!隨即在手袋里翻找紙巾。 一條手帕伸來,橫在眼前,比她速度要快。 擔心弄臟禮服,她只得接過,立刻將其捂住。 “帥到你流鼻血了?”他的聲音帶了笑意,唇邊也泛起一抹戲謔。 “·····” “嫂子,注意身體,別太勞累?!?/br> 丟下這句,他轉(zhuǎn)身離開。 - 止住鼻血后,姜眠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手上那枚品牌方提供的鉆戒展示品,已經(jīng)沾染了斑斑血跡。 反復擦拭了幾遍,姜眠把它放在手電光下細看:這枚設計獨特的鉆戒,到處留有極精微的縫隙,雖然幾乎是rou眼不可見的程度,但交還回去,對方卻是絕對專業(yè)的。 不知道用其他方式,能否清洗干凈。然而晚宴一結(jié)束,品牌方就會派人來收走。 要告訴公司,讓他們拿去處理嗎? 姜眠想了想,立刻否定這個念頭。 叁十四萬的鉆戒,她刷卡買了下來。rou疼的感覺,她是第一次體會。 助理和經(jīng)紀人大眼瞪小眼。 “幫我買點吃的,餓死了?!毙断乱簧硎`,她換了套寬松舒適的運動服。 “限你十分鐘內(nèi)把宵夜買回來!”經(jīng)紀人的吼叫聲透過車窗傳進來。 姜眠一邊解散頭發(fā),一邊低頭盯著腿上的手機。 商務車門驀地被拉開,有人直接坐了進來。 “這么快···?”她轉(zhuǎn)頭,瞳孔突然放大。 “你?···”她目瞪口呆的看向這位不速之客。 “一會兒,我有事找她?!彼⒉豢此?,只從錢夾里抽出一張名片,扔給姍姍來遲的經(jīng)紀人。 說完,他不顧對方回答,立刻拉上車門。 “姜眠小姐···您···”司機從車內(nèi)鏡中和她對視,一臉遲疑。 “下去吧,沒事?!彼c頭。 司機也下去了,商務車內(nèi),瞬間變得安靜。 她不開口,仍在撥弄著頭發(fā),好像是故意晾他。 “多少錢?”最終是他開口。 “···什么?”她微微偏頭,看見他鏡片的閃光。 “戒指。” “······” “我看見了。”他架起一條腿,手肘閑閑搭在椅背上。“別想隱瞞?!?/br> 幾秒沉默,她帶上職業(yè)性微笑:“謝謝,解決了?!?/br> “如何解決?說來聽聽?!彼樟送?,微微向她側(cè)身,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 “說不出來?”他輕笑:“那就是沒有解決?!?/br> “我買下來了。”她不想拖,遂直截了當。 “多少錢?” “個人隱私,不便告知。” 他“嘖”了一聲,用頑劣的語氣說:“你把我放在···你個人之中了?” 這話出口,她大怒,然而只是瞪著他,并不斥罵。 蓬松卷發(fā),散在兩肩??诒桥赃?,微微透粉,血痕猶存。 她有一種破碎而凄迷的美麗。 他微垂眼眸,笑道:“我弄出來的事,我不負責?” 她深吸口氣,冷冷答道:“和韓總無關?!?/br> “沒被我?guī)浀???/br> “······” “那你流什么鼻血?” “······” “我的錢包為我的色相闖禍而買單,實屬天經(jīng)地義?!?/br> 姜眠不禁皺眉,一句“有病”就在嘴邊。 “韓總,我還有事?!敝淼纳碛俺霈F(xiàn)在路旁,她的不耐煩就寫在臉上。 “巧了,我也是?!彼麕h然不動。 “報價格?!彼叽?。 “······” “哦,不好意思,我忘記了?!蹦请p桃花眼在她臉上掃了好幾圈?!霸搶ι┳幽ぁぁた蜌恻c,是吧?” “34?!彼а?。 “K?” “W?!?/br> “好的,”他眼也不眨,掏出手機?!稗D(zhuǎn)賬?” “······” “轉(zhuǎn)賬?”他不依不饒。 “不用了?!?/br> “嫂子,我很忙?!彼蛔忠活D。 微微發(fā)抖地拿起手機,她是氣的。 他裝作視而不見。 “銀行卡?” 她又哆哆嗦嗦的去拿包。 “算了,怪麻煩的?!彼蜷_綠色軟件?!皰叽a?加你好友?” 她盯著他,眼里有火在燒。 “不愿意?那還是銀行卡?” 但她已經(jīng)立刻打開手機。 “?!钡囊宦暎瑑扇嘶ゼ恿撕糜?。 不過片刻,消息提示音再次響起。 “收了吧?!彼f,等候?qū)Ψ絼幼鳌?/br> “······”她只得點擊收款。 他立刻準備下車。 “等等?!彼谝淮瓮炝?。 “?”他看向她,鏡片后的瞳眸閃過碎光。 一個絲絨盒子落在座椅上,也是藍色,和他的西裝很配。 “給我的?”他疑惑。 “不然呢?”她詫異。 話一出口,他仿佛已看到自己的白癡樣,彈開的盒子不過印證了他的想法。 “哦,是鉆戒。”他自嘲的一笑。“我都忘了,我是買主。” “退還給你?”她伸手,將那自嘲誤解為后悔。 但聽“嚓”的一聲,盒子已然關閉。 他真的退還到她手里。 “······”她不禁深吸口氣,胃疼的難受,眼圈也在泛紅。 “稍等,我退款。”她一字一頓,接受這刻意的整蠱。 “送給你?!彼f,語氣極輕極淡。 她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沒錯,送給你?!彼UQ劬Γ洱X一笑?!胺凑憬Y(jié)婚也用得上?!?/br> 她的表情差不多是錯愕。 “誰規(guī)定鉆戒只能新郎送?”他拉開車門,像是要迫不及待的逃離現(xiàn)場。“萬一丟了,多一個備用,不也是好事一樁?” “算作禮金?!彼灶欁缘狞c頭,一步越到停車線外?!疤崆邦A祝新婚快樂?!?/br> 話音落下,車門“砰”的關上,徹底杜絕她發(fā)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