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男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周知韻轉(zhuǎn)頭去看——

    黎曜端著兩杯果茶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將手中的一杯果茶遞了過來。

    或許是因為前天晚上淋了雨，又或許是因為真的過了敏，黎曜昨天發(fā)了一場高燒。周知韻把他留在了農(nóng)場, 讓他睡在了客房里。

    黎曜是個生命力極其頑強的人，昨晚發(fā)了燒, 今天又十分精神地幫她和luke一起收水蜜桃, 周知韻想攔也攔不住。三人忙了一天, 一直快到日落時分才將果園里的所有水蜜桃裝上皮卡車。

    周知韻伸手接過黎曜手中的那杯茶, 輕輕地抿了一口，道：

    “在想青州的雨。”

    或許是一天的勞作讓她太過疲憊, 人的身體一旦透支, 內(nèi)心也跟著平靜了起來。又或許是兩人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情, 周知韻現(xiàn)在連針鋒相對的力氣都提不上來了。

    他們之間有太多波瀾壯闊、動人心魄的瞬間, 像是電影里的高光片段。而此時此刻，她想要的, 只是一次心平氣和的談話。

    周知韻眺望著最遠(yuǎn)處的地平線，仿佛要穿過這片大陸凝視地球另一邊那久違的故土。

    “現(xiàn)在青州應(yīng)該是雨季吧?！?/br>
    她的語氣里帶著向往和懷念。

    青州的雨季很漫長，印象中的每個雨季，她總是抱著畫板匆匆穿梭在那個城市里，天是陰沉沉的，空氣中仿佛永遠(yuǎn)彌漫著水霧。濛濛的煙雨讓人初時沒有防備，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濕了衣裳和頭發(fā)。

    就像生命中的很多事情，初初不覺得有多痛，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深入心扉。

    “如果你想的話，我們一起回去吧?！?/br>
    黎曜說。

    周知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心里的那個杯子。

    見周知韻不說話，黎曜的視線便也追隨著她望向她手心里的那個杯子——

    那是一個算不上精致的陶瓷杯，一看就知道是初學(xué)者手工燒制的成品。雖然粗糙，但很溫馨。就像杯子上面那朵歪歪扭扭的太陽花。

    “我不想勉強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在這里陪你一段時間?！?/br>
    他說。

    這話說得理所當(dāng)然，甚至帶著一點上位者的“仁慈”。

    周知韻轉(zhuǎn)頭去看身邊的男人，對上對方認(rèn)真平靜的眼神，她沉默良久，忽然笑了，調(diào)侃道：

    “你知道嗎？這兩年你變了很多，但好像又沒變?！?/br>
    她這話絕對不是夸贊，黎曜能感覺到。于是他也選擇聰明地不開口去問這“變”的是哪一部分，“不變”的又是哪一部分。他只是看著她笑意吟吟的側(cè)臉，道：

    “這兩年你有想我嗎？”

    這問題猝不及防。像是他隱秘的“反擊”，又像是他冒失的“進攻”。

    周知韻沉默了，她收回視線，低頭喝了一口杯中的果茶。

    果茶甘甜，可此刻她卻覺得舌尖泛起一股莫名的苦澀味道。

    “想，很多時候都在想?！?/br>
    她回答得很坦誠，反倒讓黎曜這個提問者有些無措。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扭頭去看遠(yuǎn)處逐漸被夜幕籠罩的平原。

    炙熱的夏風(fēng)撫過平原的每一處，最后帶著青草的氣息落在他的皮膚上，讓他額前的碎發(fā)輕輕擺動。

    遠(yuǎn)處的夕陽已經(jīng)落幕，天空呈現(xiàn)出一片靜謐的藍(lán)調(diào)。

    “周知韻，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說這話的那一秒，黎曜突然有些心慌。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對周知韻說過這話，而她一定也給了他否定的答案，同時又在懊惱自己為什么不能再想出一些高超點的措辭，反而將這愚蠢的問題問了又問。

    如黎曜所料，他當(dāng)然不可能從周知韻嘴里聽到他想要的回答。

    四周安靜極了，只有水蜜桃樹上的知了嘶啞著嗓子叫了一聲又一聲。

    在那聒噪的蟬鳴聲中，黎曜聽見周知韻嘆了一口氣。

    那嘆氣聲極低，像是落在樹葉上輕柔的晚風(fēng)，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如果我沒有那么深愛過你的話，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應(yīng)該很容易?！?/br>
    她說。

    黎曜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個來回。

    就在兩天前的那個雨夜里，兩人困在一輛車?yán)?，他步步緊逼，她節(jié)節(jié)敗退。

    可是現(xiàn)在情況似乎完全反轉(zhuǎn)了。

    原來一旦學(xué)會了勇敢，任何人都可以在感情里變得瀟灑從容。

    “我……”

    黎曜一時間竟然有些語塞。

    他不習(xí)慣這樣直接熱烈的表達，也不習(xí)慣這樣的周知韻，更害怕她語氣里的那種遺憾。

    他們之間，遠(yuǎn)遠(yuǎn)算不上遺憾，也不允許有遺憾。

    比起黎曜，周知韻顯然是個很有分寸的進攻者，她見好就收，點到為止。見他語氣躊躇，周知韻拍拍膝蓋站了起來。

    “我再去沖兩杯果茶。”

    她說。

    黎曜反應(yīng)過來，點點頭，將手里的杯子遞了過去。

    周知韻端著杯子離開。

    黎曜坐在臺階上，仰頭看著頭頂?shù)奶炜铡?/br>
    一片濃郁的藍(lán)鋪滿了整個天穹，像是用畫筆調(diào)出來的、純凈的、沒有一絲雜色的藍(lán)。

    那是一種用言語難以形容的瑰麗。

    他突然覺得自己能記得這個夜晚好久，好久。

    燥熱的夜風(fēng)將這一刻拉得無比漫長，這煎熬又甜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