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痛的時候，他忍不住問：“為什么我不能成為女人?！?/br>
    “沒有為什么，”尤金說，“你不是女人。”

    “可我本就不是人，為什么要接受人類的條條框框？”他嗬嗬笑了起來，“我不該覺醒，倒不如做個無知無覺的* 雕塑。”

    回答他的是尤金凌厲的巴掌。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與這具軀殼斗爭。”人偶說，“我的樣貌越來越背離yee的樣子，尤金夫人對我越來越失望?！?/br>
    她不再叫他yee，她開始叫他，芬。

    人類的生命短暫且脆弱，尤金沒能改變芬的想法，便已垂垂老去。

    芬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縱容她越發(fā)古怪的脾氣，耐心地聽她說一些不知所謂的回憶。

    只不過，他開始公然地在她面前穿上裙裝，梳起女人的發(fā)髻，涂抹艷麗的口脂。

    而她卻再也沒辦法像過去那樣扯掉他的頭飾，撕碎他的裙子。

    尤金夫人彌留之際，陪伴在她身邊的只有芬。

    老人渾濁的眼珠有一霎的光亮，她握住了他的手腕，低聲叫道：“yee……”她已許多年沒有叫過這個名字，而他的樣子也與yee大相徑庭。

    他沒有戳破她的幻夢，只握住她的手，應(yīng)道：“我在。”

    “直到她去世，我的人生才算剛剛開始?！?/br>
    白薇說：“你離開尤金夫人的宅邸后，輾轉(zhuǎn)了許多個城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你先后用了不同的身份。此前你生活在北奧爾濱，頂著萊安娜的名字，后來你來到了多倫，成為了安琪，并收養(yǎng)了當(dāng)時還是個孩子的塞翁?！?/br>
    人偶驚訝地挑起了眉：“你做的功課倒不少?！?/br>
    “你游蕩在國王十字火車站，物色外鄉(xiāng)女子。你買通了扒竊慣犯，讓他搶走女子的隨身財物，令她們孤立無援，正好落入你的掌控?！笨梢詴簳r歇腳的暖和的咖啡館，以及他溫和無害的面容與氣質(zhì)，毫不意外地令那些經(jīng)歷了長途跋涉的女郎放下了心防。

    白薇繼續(xù)說：“我原先很好奇，你是如何一個人運(yùn)走那些女子并制造不在場證明的?，F(xiàn)在我大概想明白了?！?/br>
    “你想明白了什么？”人偶饒有興味地問。

    “轉(zhuǎn)移尸體這個環(huán)節(jié)，不是你做的?！卑邹闭f，“你取走你需要的部位，剩下的雕塑則被放進(jìn)垃圾袋中由環(huán)衛(wèi)工人收走。真正把她們運(yùn)走的，是國王十字街的環(huán)衛(wèi)工?！?/br>
    那些環(huán)衛(wèi)工人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們清理的雕塑塊里竟包裹著尚未咽氣的女子。

    雕塑塊被運(yùn)送到垃圾場后，便會慢慢解除石化狀態(tài)。她們逐漸恢復(fù)知覺，在痛苦中停止呼吸，隨后被路過的行人發(fā)現(xiàn)。

    “你利用其中的時間差，輕而易舉地制造了不在場證明?！?/br>
    人偶鼓起了掌：“你說的這個故事，真精彩?！?/br>
    “為什么要?dú)⒛切┡ⅲ俊卑邹笨粗伺伎斩吹难劭簟Ｔ谶^去的許多年里，芬安分地蟄伏在人群中，并無出格的舉動，然而到了多倫后，他開始收集不同的妙齡女郎。

    人偶聳了聳肩：“你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么，我只不過想要一副完美的、心儀的軀殼。誰不想成為皮格馬利翁呢？”

    “為什么是現(xiàn)在？”白薇又問。從第一位女郎失蹤至今，已一年有余，這一年間卻從未有尸體被發(fā)現(xiàn)，而最后失蹤的貝絲卻成了第一具尸體。他將石化后的女子儲存在后院里，但沒有取走她們的性命，直到貝絲出現(xiàn)。

    人偶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我想什么時候動手，先對誰動手，還得經(jīng)過你的同意么？”

    “塞翁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然。人偶微不可查地一頓，語氣不變地說：“這個問題你應(yīng)該去問他?！?/br>
    然而這一停頓的遲疑并沒有逃過白薇的眼睛。

    “噢?！彼路鸶Q見了什么秘密，于是微微翹起了嘴角，“所以塞翁并不知道?；蛘咧辽伲⒉恢С帜氵@么做。”所以她無意間闖入咖啡廳的那個午后，塞翁熱情地拉著她聊了一下午，并堅持目送她離開國王十字街。

    塞翁這么做，是在保護(hù)她。

    “你很在意塞翁。”白薇嘴角的弧度越發(fā)上揚(yáng)。

    人偶笑了起來：“你很得意么？”

    “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比伺家廊恍χ裳鄣撞o笑意，“但我不介意，因為正巧，我也需要拖延一些時間。”

    “你可以看看你的腳下?！?/br>
    白薇低頭一看，只見地板上不知何時爬滿了細(xì)細(xì)的茛苕葉。趁著他們說話的當(dāng)口，院子里的茛苕翻涌著攀上墻壁，一個接一個地從閣樓的小窗爬了進(jìn)來。此刻，好幾株茛苕已爬到了她的腳邊，只要它們吐出粘液，她便逃不過被石化的命運(yùn)。

    人偶終于開心地笑出聲來。他轉(zhuǎn)過頭，企圖在白薇的臉上找到驚慌失措的痕跡，然而白薇的神色讓他失望了。她平靜地望著他，眼底并無波瀾。

    “對，”白薇贊同地點了點頭，“我就是在拖延時間?！?/br>
    “你既然知道我在拖延時間，那么你來猜猜，我拖延時間是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