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楓沒空多想，收了花弓，篤定道：“魘外的謝月是假，那祝衫清是真！我們雖在魘境中度過了數(shù)年，魘外不過須臾之間，想必逃不遠(yuǎn)！”

    正說著，他們二人游上了岸，晏安繼續(xù)道：“嗯，她們跑不遠(yuǎn)。不過我適才問的是，千月鎮(zhèn)的其他人呢？”

    在魘中過了十一世，臨楓還有些恍惚。如今聽晏安一言，才恍然想起，先前因有戲娘子出沒，鎮(zhèn)上民眾閉門不出，才令千月鎮(zhèn)瞧上去人跡罕至。而如今鎮(zhèn)上各處都已坍塌，被海浪沖垮，卻不見一個人。

    不知是不是浸了海水的原因，臨楓忽然感受到一陣寒意：“小糊涂，你還記得先前我們疑慮為何花侑能和祝衫清直接接觸，而你我卻不能之時，曾推測過三種可能?！?/br>
    其一，活魘中人可以相互接觸。

    其二，嫵凈神隕落，臨楓和晏安觀看的是亡人之過往，即亡人魘境。

    其三，前兩種推測同時發(fā)生，他們二人處于亡人魘境之中，眼前所見又是亡人生前經(jīng)歷的活人魘境。

    晏安道：“這么說，已經(jīng)能篤定我們進(jìn)入的是嫵凈神的亡魘，其中的十一世映像不過是嫵凈神的生前曾到過祝衫清的活魘，但卻將其演變成了自己的執(zhí)念，相當(dāng)于是二重魘對嗎？”

    “不錯?！迸R楓道，“若適才我召用羽扇，現(xiàn)在興許連千月鎮(zhèn)都沒有了?！?/br>
    晏安道：“可若是這樣，便又矛盾了。祝衫清身死魘滅，不是活人了才對，那先前我們見到的祝衫清又是怎么回事？”

    臨楓笑說：“問得很好，不過你忘了一個人。”

    晏安如夢初醒般：“謝月！”

    祝衫清活魘當(dāng)中的十一只小妖都是幻象，獨獨謝月是真實存在的，所有極有可能，此處魘境的主人正效仿先前祝衫清的做法，將人的魂魄養(yǎng)在魘境中。

    晏安道：“如何？我們要在這層魘境中繼續(xù)追查嗎？”

    臨風(fēng)道：“不，真相我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我們現(xiàn)在就出去。”

    果不其然，臨楓喚出羽扇一扇，那海潮褪去，千月鎮(zhèn)又變得完好無損。臨楓不再逗留，他將咒力注入到無矢花弓，借它指引來到一處村子。

    這破屋前夜還漏了雨，可是屋頂上已有了許多突兀的補(bǔ)丁，余下的新窟窿像是近來風(fēng)雨的杰作。

    無矢花弓指引至此，沒了聲息。

    臨楓剛在屋外站定，便聽到里面劇烈的嗆咳聲，那人的喉嚨像是長久咳出了傷，聽起來很熟悉，卻不好聽。

    那人說：“來了就進(jìn)來吧……還要我親自請嗎？”

    臨楓也不客氣，推門就進(jìn)。

    饒是他有心理準(zhǔn)備，但瞧見床上的人，還是不禁變了神色。躺在床上的仿佛不是個人，而是副森然白骨。

    惟一能看見他靈魂和光亮的眼睛，已被他用白綾蓋住，想必是沒有力氣及時換新，布條隱隱洇出了紅色。

    臨楓環(huán)顧了一圈，最后嫌惡地靠在門口，并不打算進(jìn)去。他毫不避諱道：“屋子雖然又小又破還亂，但好歹東西算干凈。想你挑剔半生，最后竟是在這種地方收場?！?/br>
    花侑嘆說：“讓你們看笑話了?！?/br>
    臨楓撫掌道：“好笑，當(dāng)真最好笑！你是不是想讓我說：‘嫵凈神，你的身體已至極限，祝衫清魂魄盡碎，請你不要再消耗自己養(yǎng)著她了，否則連你自己的命都要搭進(jìn)去！’”

    臨楓道：“不必勸，你做什么清醒得很！連我都不行，這世間還有誰能挖掉你的眼睛嗎？”

    晏安遲遲不語，對于主神之間的連系他難以插手，對于友人之間的羈絆他不便干涉，但他此刻忽然扯了下化鶴的袖子，喊：“老師?！?/br>
    沉默蔓延須臾，花侑并未否認(rèn)：“不錯，是我自己弄瞎的?！?/br>
    臨楓問：“理由呢？”

    “誰知道呢?！被ㄙС冻鰝€蒼白的笑，故作輕松：“興許是發(fā)瘋吧。”

    臨楓傾回身子，漫步至屋內(nèi)床頭。他在花侑身邊站定，不悲不喜地瞧了會，然后問：“你要死了嗎？”

    花侑偏過頭：“也許?！?/br>
    臨楓居高臨下：“你留給我什么？”

    花侑緊抿嘴唇，頓了下：“……像祂們一樣吧?！?/br>
    臨楓沒再說什么，像是默認(rèn)了這個答案，又像是早就知道結(jié)局?；ㄙУ闹淞λo幾，他此刻宛若一條枯竭的泉流，生命和回憶都流向了墳?zāi)埂?/br>
    花侑翻身，背對著臨楓和晏安，他遮掩般地嘆了口氣，想要故作輕松，卻在呼吸間驀然嗆出血。

    花侑強(qiáng)行咽下嗆咳，他一動不動，淡聲說：“收尸這事交給你了，化鶴……務(wù)必、務(wù)必將我葬得干凈些?！?/br>
    臨楓沒有答應(yīng)，轉(zhuǎn)身就走。

    言語最單薄，晏安什么也沒說，跟在臨楓身后。兩人沿著小徑無言地走，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聞后方一陣尖銳的雞鳴聲。

    臨楓驀地頓了步子。

    無矢花弓的全部咒力在此刻遽然塵封。

    他回首，已經(jīng)快看不見那間漏雨的破屋了。山間似乎漫起霧，那風(fēng)吹過故人，來到未亡人的耳畔。

    “你教得很好。”臨楓聲音都融進(jìn)斑駁的回憶里，他說：“老師?！?/br>
    第85章 別語

    臨楓并未將花侑下葬,他拿回冰晶后，打散了花侑的神靈。兩人往回走的時候，晏安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

    臨楓神色淡淡：“下葬是要入鬼界的,但這并不是因為神鬼的上下之分,而是鬼界名冊從不記神祇之名，沒有輪回資格，神的靈魂只能終年盤桓在極陰之地，被萬鬼吞吃,下場只會更難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