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望岳看著他真誠的樣子，當(dāng)時他并不明白對于申路河來講，自尊是一個不大昂貴的事物，不會因為虛無縹緲的自尊去彎彎繞繞地內(nèi)耗。

    中午飯之后，雨停了，申路河也離開了學(xué)校，還沒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翟望岳就有些許的悵然若失，站在原地等到申路河的背影完全消失。

    真像一幕爛俗的偶像劇。他自嘲地想。雖然他不覺得自己可以完全代入那種關(guān)系——代進去了，才會有大麻煩吧。

    雖然天空依然陰郁，柏油的路面濕漉漉的，幾個充滿污水的泥坑正在等待著倒霉的行人，但，至少雨是停了。翟望岳領(lǐng)完教科書之后天已經(jīng)半黑，但晚霞竟隱約地從大樓之后浮了上來，這時翟望岳的手機響起來，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那平凡無奇的三個字竟錘中了他，讓他心驚rou跳了兩秒。

    申路河，這個點了，他還有什么事情找自己？翟望岳想了幾個理由，飛速地接了電話，在申路河聲音透過聽筒來到他耳邊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對勁，好像忘記了怎么說話，舌頭都打結(jié)了：“申哥？”

    該死，他現(xiàn)在這幅愚蠢透頂?shù)臉幼雍喼边B自己都看不下去了。翟望岳想。

    “小望，出校門一趟，我在門口?！鄙曷泛恿嘀拥?。他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匆匆地丟下一句“我馬上來”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想必是翟望岳當(dāng)即扔下了電話，馬不停蹄地來了。

    校門口充斥著手拉著手的情侶，申路河對他們的來歷沒有興趣，全身心投入在愛情中的感覺，他也經(jīng)歷過，如今只剩堵在胸口的遺憾了。

    他還真是搞不定翟望岳這家伙了，申路河頭疼地按著太陽xue，他口袋里又裝上了香煙，他下意識地摸過去。

    這當(dāng)然不是個好習(xí)慣，不僅傷身，而且二手煙的氣味也很令人不齒。但是翟誠岳死后，這個愛好死灰復(fù)燃。rou體上的污染至少比精神上的反復(fù)搓磨輕松百倍。兩害相權(quán)只能取其輕。

    “要是你還在，會怎么對這個弟弟？”申路河望著天空，自言自語道。

    翟望岳到達的時候，申路河食指和中指間夾著煙，微張的唇間吹出一口煙氣，彌漫的暗色煙霧模糊了他的側(cè)臉，他一時間看上去并沒有那么正直和干凈，微垂的眉眼摻雜著和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令翟望岳看不懂的東西，像迷蒙的夜色里沾染了灰塵，在他眼中飄動，隨風(fēng)散開又聚攏。

    看到翟望岳，申路河像被抓住抽煙的學(xué)生一樣，生怕被發(fā)現(xiàn)，火速地滅了煙，一氣呵成地塞進垃圾桶，對翟望岳欲蓋彌彰道：“這兒蚊子太多了?！?/br>
    他將手里的袋子遞給翟望岳：“我不是說，再見到你的時候送你禮物嗎？喏，給你?！?/br>
    翟望岳接過去一看，是一臺照相機，很有點昂貴的牌子——反正翟望岳自己大概是舍不得買的。裝在白色的盒子里，像在自己發(fā)著光。

    翟望岳還在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tài)，一言未發(fā)，像原地成了一個雕塑，這時申路河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為數(shù)不多真情實感的笑容，像個貨真價實的大哥：”送你的開學(xué)禮物，恭喜你進入大學(xué)?！?/br>
    他嘴角掛著的酒窩又浮現(xiàn)出來，那個漩渦吸引著翟望岳的視線。他想起了隨手拿過的啤酒，一股麥芽的苦味沖刷著他的舌頭，他不覺得有多好喝，但不知不覺間就頭暈?zāi)垦?，豐沛的泡沫沖刷著他的胸口，竟然給了他一絲“那里被填滿了”的錯覺。

    那個酒窩貯蓄著一汪暖色的光線，倒是真像裝著同樣顏色的酒液，翟望岳終于明白，為什么有人為了追求那種刺激，日復(fù)一日地酗酒。

    一般的大學(xué)生入學(xué)，他的長輩都會送一些全新的數(shù)碼產(chǎn)品，在實用和祝愿之間都達到了平衡?？傻酝涝缇褪チ嗣恳粋€人選，他才和父母決裂，而哥哥早已和他陰陽兩隔。

    申路河花一下午在商場里挑選相機的時候，一直在想，要是翟誠岳還在，一定會給翟望岳這樣的禮物。終于挑選了現(xiàn)在這個，導(dǎo)購說，很簡便，但是該有的功能一個不少，很適合大學(xué)生用。

    翟望岳費了很大的力氣壓下胸口的起伏，沒有道謝，只是問起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申哥，你和我哥的關(guān)系很好吧?！?/br>
    申路河來不及思索他詢問的目的，下意識地回答他：”是啊，怎么了？“

    ”你和他是怎么認(rèn)識的？“

    翟誠岳的消逝過去了三個月，已經(jīng)過了悲痛欲絕，連想起他的名字都忍不住欲語淚先流的階段，可以用一種更平和的態(tài)度，去審視他已經(jīng)完結(jié)的一生。

    申路河被翟望岳的一句話就拖入了回憶，有關(guān)翟誠岳的一切一直被他壓在記憶深處，壓抑久了，就會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噴涌出來，情不自禁地想隨便抓一個人開始傾訴，其中就包括對翟誠岳的弟弟。

    ”在開國道的時候認(rèn)識的。“申路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空氣里還有稀薄的煙的焦香，“翟誠岳喜歡自駕，有一堆朋友。我當(dāng)時也比較迷茫，在旅館和他喝酒，一來二去就熟了?！?/br>
    不過三言兩語，但申路河的語氣里竟帶了些許的蒼涼，足以讓翟望岳想象出當(dāng)時的一幕幕畫面。

    望不見頭的原野，觸手可及的地平線，延伸到無限遠處，宛如一條灰色大蛇的高速公路和路邊星星點點好奇的牛羊。

    和月城潮濕的空氣不同，西北的風(fēng)干燥得宛如拉出血口的刀子，篝火照亮圍繞著它的一圈年輕人，打火機里冒出的火光很容易被風(fēng)吹熄，借火時只能湊近，小心翼翼地用手掌護住火苗，蹭地一聲，隨著煙頭的暗紅色亮起，才發(fā)現(xiàn)兩張臉已經(jīng)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