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始的臉色變得蒼白。

    格外蒼白。

    這種蒼白不再是肌膚自身或者燈光照耀下所透露出的白，而是一種由情緒所帶動起來，給人以精神上憐愛的白。季始的眼睛注視著陳理的眼，祂認(rèn)真道，“所以，不要植入我。……可以嗎？”

    或許是錯(cuò)覺，又或許不是錯(cuò)覺。

    季始的眼神里，除了認(rèn)真，似乎還有著一些哀求。

    祂有一雙很清透的眼睛。

    被這樣的眼睛這樣注視著，任何正常的人類，都很難不心生幾分憐憫與憐愛。

    但很可惜。

    對一些人來說，憐憫與憐愛給人的影響是遠(yuǎn)小于一些他們真正所要追求的事物的。

    “……唔！”手心驟然變空，下一秒，頭頂?shù)牧Φ涝俣葌鱽?，季始被迫重新低下了頭。

    露出的后頸，那塊被涂抹了抑制液的皮膚徹底吸收了藥液，白皙的肌膚泛起了一層淺淡的紅?？床灰姷k眼神了的陳理凝視著這塊皮膚，聲音還是亙古不變的冷靜，“抱歉，這件事并不由我決定。”

    話落，季始還沒有來得及動作，陳理右手的針頭就準(zhǔn)確扎入了預(yù)計(jì)位置。

    麻醉劑被有序推入……

    專為生物源定制的麻醉劑藥效從來不需要懷疑。

    打入的瞬間，季始就僵住不動了。

    但——

    幾秒后，季始抑制不住地開始了顫抖，祂的手垂了下來；明明除了最開始扎入時(shí)的痛，季始就沒有感受到任何生理上的其他痛苦，可祂的表情卻昭示著祂此刻的難受。

    唇已經(jīng)被咬出了傷，淡淡的血從傷口溢出，抹成一道殘破的紅。

    無論從哪個(gè)角度，祂都不該感受到痛苦的。

    生理沒有，心理沒有；身體沒有，精神也沒有。

    可難受與痛苦就像決堤的洪水，不需要任何原因，就在祂尚未理解的時(shí)刻，將祂籠罩覆蓋；

    而同一時(shí)間，一些被遺忘的回憶，也好像塵封的畫，重新在祂眼前浮現(xiàn)……

    “精神檢測3s！季，你真是我認(rèn)識以來最厲害的生物體了，你的精神力似乎永無止境，我真期待你最后能成長到哪一步??！可惜，最近天災(zāi)變得越來越頻繁了，我可能活不到見證的那一天……”

    “上面正式下了通知，要選出一批人進(jìn)入飛船遷移，我偷偷看了名單，你的名字在上面哦。我看見他們還計(jì)劃帶走很多儀器，未來有機(jī)會的話，他們能為你設(shè)計(jì)出一個(gè)漂亮的情感系統(tǒng)，你就能和我們一樣擁有情緒了，到時(shí)候你的表情一定會比現(xiàn)在豐富吧？對，不準(zhǔn)成為面癱怪啊！”

    “情況不對勁，季，現(xiàn)在就走，趕緊撤離！有生物開始造反了，他們不想成為實(shí)驗(yàn)體，更不想成為失敗的實(shí)驗(yàn)體被遺棄在這個(gè)星球，祂們想拉著人類陪葬！”

    “走啊，季！別管我！一定要上船，一定要奔跑，一定要……”

    “……”

    “噢，你來了？你就是季？零一號實(shí)驗(yàn)體？是的沒錯(cuò)，登船的路就在這，上去吧，我們會給你一個(gè)嶄新的、美好的未來。我們計(jì)劃遷移至b-310t9星球，安置好所有人后，我們就將建設(shè)一個(gè)美麗的新家園，那是一個(gè)不再有廢物、懦夫、垃圾、敗類存在的地方，我們……”

    “喂你去哪？季！——靠，給我抓住祂，3s精神力的生物能源要是跑了，還建你媽個(gè)x的新世界??？”

    “……”

    “還是不肯攝入營養(yǎng)液？為什么呢？因?yàn)槟阆氲剿麄冊谀莻€(gè)什么都不復(fù)存在的世界里，將再也無法進(jìn)食嗎？——唉，他們說你是沒有感情的怪物，怎么現(xiàn)在看起來，會為了一群沒用的垃圾要死要活的？”

    “聽我一句勸，被遺棄是他們的宿命，說不定和星球共生死還能成為他們的一種榮譽(yù)，何必……噢，嘖，這話也聽不得？行，那我不說。你自己聽聽他們是怎么說的吧?！?/br>
    “……”

    “造反是假，遷移是假，你們偷走了所有的能源，拋棄了所有的人類，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么嗎？”

    “叛徒！背叛者！叛徒！背叛者！你們背叛了整個(gè)世界，你們這群叛徒，怎么還不去死？！”

    “憑什么是你們活著?。繎{什么?。?！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真是可憐的眼神，他們在罵我，你為什么看起來如此難過呢？因?yàn)槟阋膊恍⌒某蔀榱吮撑颜叩囊粏T嗎？他們到底沒有教會你感情，但似乎教會了你道德?！?/br>
    “不要難過。閉上眼睛吧，植入這枚印記，忘掉這一切，真正地成為‘我們’的伙伴，真正地成為‘人類’的伙伴?！?/br>
    “晚安，季。遵從你的心愿，永遠(yuǎn)不要傷害人類?！?/br>
    “……”

    對不起。季始靜靜地閉上了眼睛，眼淚在臉上凝成一道清淺的淚痕，祂身體仍然顫抖，祂神情卻逐漸歸于平靜。

    手術(shù)刀在后頸劃過。

    被麻醉的肌膚感受不到疼痛，只能感受到一種“被劃破”的觸覺。

    血液從傷口涌出。

    沒有聲音。

    沒有聲響。

    安靜的手術(shù)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在其間流轉(zhuǎn)，燈光明亮。芯片貼著傷口，順著開合的口鉆入，像一只靈巧的螞蟻那樣眨眼就消失在了皮膚外表。

    而大腦的主人像是徹底放棄這塊空間一樣，放棄了對它的阻攔。

    芯片自動向上攀爬、尋找。

    它來到神經(jīng)中樞找到神經(jīng)末梢，它落在合適的載體，它緩慢開始運(yùn)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