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濟(jì)一聽，有些泄氣地依靠在車座上，“聽起來好艱難?！?/br>
    黎豫被少年人這副頹喪模樣逗笑了，耐著性子繼續(xù)講道理，“其實(shí)，今上并非等閑之輩，也有心扭轉(zhuǎn)當(dāng)前局面，從這般大刀闊斧改革可見一斑。他既有心成就至治之世，又有能力為之，且朝中有郁相和肖參知相佐，咱們又何必非要取而代之。況且，西境還沒過幾年好日子，北境又剛剛平定，百姓需要時間休養(yǎng)生息，在這樣的情況下，同室cao戈，實(shí)非明智之舉啊。”

    卓濟(jì)還是不解，“可是，先生方才也說了再有個三年五載，南境也就平了，到時候大成國力必將再上層樓，那先生再爭，要難上許多?！?/br>
    “只要京畿不做過分的事，我和殿下愿意為他們守著西境和北境。況且大成國力日盛，百姓安居樂業(yè)，這不好么？為何非要去爭呢？”

    卓濟(jì)明白了，不是他的先生和殿下不想爭，而是為了家國安定，他們愿意退避三舍，為大成當(dāng)好西北屏障。雖然黎豫和穆謙放得下，卓濟(jì)卻替黎豫和穆謙不值，自家先生和殿下這么好的人，憑什么白白被京畿欺負(fù)，卓濟(jì)不忿道：

    “先生，那郁相對您的算計、今上對殿下的迫害，還讓您兩人差點(diǎn)失和，難道這些就算了嗎？”

    黎豫面色不似先前輕松，cao著溫和的語調(diào)，卻嚴(yán)肅道：

    “阿濟(jì)，這些都是我和殿下與京畿的私怨，不該讓天下百姓替我們背負(fù)互相怨懟的代價，這對他們不公平。從前我曾勸過殿下，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zhàn)，你以后若要經(jīng)邦濟(jì)世，就先要做到公私分明，切莫因私廢公，可記下了？”

    卓濟(jì)知道，黎豫手握西境又有北境相護(h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本該享盡榮華，卻全無私心，不由得打心底敬服，“是，學(xué)生謹(jǐn)記先生教誨?！?/br>
    黎豫自打?qū)⒆繚?jì)帶在身邊，發(fā)現(xiàn)他品性純良，雖天資一般，但勤勉好學(xué)，才將他收入門下悉心教導(dǎo)。如今見他受教，甚是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起旁邊的越州州志繼續(xù)研讀起來。

    卓濟(jì)自顧靠在車座上，仔細(xì)咂摸著黎豫的話，這些話他當(dāng)時并沒有完全理解，但黎豫年深日久用實(shí)際行動為他詮釋了這些話的含義，今日的諄諄教誨，終成他日后入仕的箴言。

    若干年后，當(dāng)卓濟(jì)入閣、官拜政事堂參知政事，當(dāng)那個對他有撫育之恩、栽培之情的先帝已然離世，這些話還一直鞭策鼓舞著他，讓他一心為公，歷經(jīng)三朝、輔佐兩代幼主，成為一代良相，名留青史。

    從前黎豫心中除了讀書理政別無他念，如苦行僧一般，生活的簡單單調(diào)，數(shù)年如一日，也未察覺異樣。

    可這些年在穆謙的潛移默化下，黎豫逐漸嘗到了情愛的滋味，日子過得有滋有味起來，現(xiàn)下乍一離了穆謙，洶涌澎湃的思念涌上心頭。

    此刻，他才明白，原來相思竟是這樣一種刻骨銘心的滋味，讓人夜不安寢，食不知味。連往日里最喜歡用來解悶的州志，也變得枯燥乏味起來。

    黎豫在心中暗暗抱怨了穆謙幾番，埋怨這人沒事總在自己腦中晃悠，讓自己做什么事都不能專心。

    鑒于心中煩悶，黎豫更不想早日回到西境府邸悶著，是以下令壓著步子，邊走邊帶著卓濟(jì)了解西境的風(fēng)土人情，熟悉各州地理風(fēng)貌，帶著卓濟(jì)開闊眼界的同時，也以以沿途的新鮮事排遣心中郁結(jié)。

    當(dāng)然，若途中遇到新鮮事，黎豫都會忍不住想，若是陪在身邊一起游歷的是穆謙，那該多好。

    再逛冀州夜市，看著夜市上的燈火通明，黎豫頗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卓濟(jì)如同當(dāng)年的阿梨，什么都覺得新鮮，黎豫倒是寵他，放他自去逛了。

    黎豫一個人漫無目的的逛著，直到看到一個賣彩箋的小攤，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思念，買了一疊彩箋便回了客棧，手書一封寄托思念。

    “今日入冀州地界，再嘗冀州點(diǎn)心，不免感慨。思及禎盈十七年，與君北上，得龍須酥一包，清甜味美，唇齒留香，如豫對君之思念，綿延不絕。今與尺素同寄，與君同甘，日日盼君回。豫字，一切安好，勿念?！?/br>
    看到信紙上熟悉的簪花小楷，穆謙甚是欣喜。黎豫信函言辭之間呼之欲出的思念和愛慕之意，更是將穆謙的心捧到了云端，樂得他舉著隨信寄去的龍須酥笑了好幾天。一度讓隨身伺候的正初和銀粟以為他患了癔癥，商量著是否請個大夫?yàn)樽约抑髯忧埔磺啤?/br>
    黎豫先開了鴻雁傳書的頭，穆謙打蛇隨棍上，隔三差五就是一封信，恨不得把每天的事事無巨細(xì)都講給黎豫聽。

    “阿豫，這南境的改革推起來當(dāng)真不易。閔州三大世家雖然跟肖若素不對付，但明面上當(dāng)真是非?？蜌猓磥懋?dāng)年肖若素南下治水救災(zāi)時，把他們折騰得不輕，明擺著不樂意配合京畿，也不敢明說，整日里虛與委蛇，本王都替他們累。不過，你也不用擔(dān)心你那個師兄，他也不是吃素的，閔州任上的幾個地方官，都是先前閔州察舉上去，在京畿肖若素手底下歷練了兩年，再下放回來的，很是聽肖若素的話，有些這些人在，你師兄也吃不了虧?！?/br>
    “肖若素平日里脾氣挺好，這幾日臉都快黑成鍋底了，給那三大世家嚇得時不時就派人去城郊打探禁軍動向，生怕肖若素一個不高興就派兵攻城。其實(shí)，本王知道肖若素根本沒那個意思，他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yàn)槔璩设獊淼侵萘?！死纏爛打非要見肖若素，肖若素不勝其擾，當(dāng)然不高興了?？蠢璩设鷤€落水狗一樣灰溜溜離開行館，本王就樂不可支，本王還派了銀粟帶著幾個人晚上去給丫套麻袋，奈何銀粟這幾個不中用的，讓人跑了，真是氣死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