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碼歸一碼。今日，若非佛子相救，我們兄妹倆早就中了洛須靡的圈套。”洛梟大步走向沉默的洛襄，垂刀拱手道，“我洛梟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償，有仇必報(bào)。今日你派僧眾相護(hù)，是我欠你一條命?！?/br>
    “不負(fù)三王子所托。我佛不會(huì)見死不救?！甭逑宓囟Y道，“此地不宜久留，恐追兵極易復(fù)返，請三王子和王女速速撤離?！?/br>
    朝露緩緩抬眼，看向洛襄。她凝望著他側(cè)身而立的背影，立著不動(dòng)，突然問道：

    “既然同去莎車，佛子何不與我們一道走？”

    “道不同。我自有去處?！甭逑寤乜匆谎奂y風(fēng)不動(dòng)的洛梟，催促道，“事不宜遲，請三王子快馬加鞭，即刻離開?！?/br>
    洛梟卻在此時(shí)道：

    “不急。”他從腰間解下一只酒囊，慢悠悠地拔開蓋頭，一股濃厚的酒味彌漫開來。

    “三哥，你都受了傷怎么還可以這般飲酒？把酒囊給我！”朝露去奪那酒囊，洛梟人高馬大，要躲開本是輕而易舉，可他并未避退，任她搶走，反倒笑呵呵地低聲道：

    “上回出征，我?guī)Щ亓寺吨閮鹤類鄣挠裰槠咸丫?。一直沒來得及給你……”

    朝露拿起開口的酒囊在眼前晃了晃，頓時(shí)酒香四溢。

    三哥即便逃亡在外，卻也一直記得她最愛喝的酒是玉珠，里面是每季最初一摘的鮮葡萄釀制，加入枸杞、rou蓯、丁香、玫瑰等入味，口感層次豐厚，芳香獨(dú)特，是她自幼以來的心頭好。

    奔波一路的朝露唇齒干燥，不由咽了咽口水，沒忍住舉起酒囊飲了一口。

    一旁的洛襄驀然抬眸，平靜無波的眼中有一瞬的蕩動(dòng)，目光落在素手握著的酒囊上，一直沒有移開。

    不過片刻，洛襄便眼見著少女拿著酒囊的手慢慢松開，半刻后緩緩失了力氣，靜靜伏在洛梟肩頭，昏了過去。

    洛襄垂眸，了然一般輕嘆一聲，望見一旁洛梟拱手，朝他俯身，用極為鄭重且恭肅的語氣朝他道：

    “佛子在上，今日我有一事相求?！?/br>
    何時(shí)見過殺伐決斷，目中無人的烏茲三王子這般求人的姿態(tài)。

    洛襄眸光微動(dòng)，問道：

    “你是想要讓我照顧她？”

    二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嬌弱無力的少女身上。

    洛梟沒料到他洞若觀火，一下子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側(cè)目道：

    “你一早知道？”

    洛襄聲色淡淡，回道：

    “三王子精于兵術(shù)，百戰(zhàn)不殆，連我都能察覺到追兵已在五里之外，你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還有閑情逸致在此處飲酒聊天?！?/br>
    “因?yàn)椋惚赜袑?yīng)之策?！甭逑逯敝蓖蛎嫔氐穆鍡n，道出，“你的萬全之策，就是以己身為餌，使得她能夠順利逃脫?！?/br>
    “不愧是佛子。你既然能看出我的用意，我便明說了?！甭鍡n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朝露的睡靨上，月色余暉給向來兇悍的面容勾了一片柔和的光斑：

    “露珠兒是我掌上明珠，我今日想將她托付給你?！?/br>
    洛襄搖搖頭，拒絕道：

    “再行數(shù)里，就是蒲城，我的僧眾本可護(hù)得你二人周全，三王子何必如此？”

    洛梟將手中染血的刀擲入地底，揚(yáng)手道：

    “方才，你不肯與我們一道去莎車，也是想要替我們攔住追兵吧。”

    洛梟望一眼面前風(fēng)姿玉骨的僧人，垂頭嗤笑一聲，不屑道：

    “我敬你是個(gè)英雄，但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你派來保護(hù)我的僧眾，我分毫未動(dòng)就在蒲城?！?/br>
    他指著遠(yuǎn)處莽莽山河，無邊廣闊，忽而沉聲道：

    “烏茲是我故國，我生于斯長于斯，不愿挑起佛門和烏茲的爭端，牽連無辜百姓。想必佛子素來慈悲為懷，亦有此想法，所以才想以身阻攔追兵?！?/br>
    洛襄默然佇立，眉眼沉靜，緩緩撥動(dòng)指間佛珠。

    無怪乎她會(huì)一直認(rèn)為她三哥才是烏茲王的不二人選，如此，確是仁君之風(fēng)。

    風(fēng)驟起，茫茫夜色中凝結(jié)的密云又被悄然吹散，動(dòng)蕩不已，變幻莫測。

    洛梟迎風(fēng)而立，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望著天邊聚散不定的流云。

    “洛須靡要抓的人是我，只要我在外一日，露珠兒受我牽連，一生都會(huì)為追兵所擾，被迫逃亡，不得安生?！?/br>
    “她一直以來，只是想跟你在一道。你可有問過她的意思？”洛襄望著少女睡夢中微微蹙起的眉頭，道，“她已成人，所思所想，自有她一番道理。你不該瞞著她做此決定?！?/br>
    洛梟笑了笑，垂頭輕輕嘆了一口氣：

    “若非如此，以她的脾氣，她不會(huì)走的?！?/br>
    懷中的少女烏發(fā)如緞，垂落他的肩頭。洛梟靜靜看了許久，不肯移開目光，不由抬起手指，想要為她拂開擋住面頰的碎發(fā)。卻在看到自己的滿手血腥之時(shí)，默默收回了手。

    洛梟極盡溫柔地看著她，輕聲道：

    “她應(yīng)該一生平安喜樂，兒孫滿堂，不該隨我顛沛流離。”

    語罷，洛梟眼眶有幾分發(fā)燙，轉(zhuǎn)頭望向始終不語的洛襄，緊緊扣住他堅(jiān)硬如山石的肩頭，一字一句道：

    “請佛子以佛祖之名發(fā)誓，從今以后要護(hù)她一生一世?！?/br>
    洛襄目色低垂，佛珠在指腹纏繞，流轉(zhuǎn)間越扣越緊：

    “我乃佛門中人，她無意于修行，與佛門無緣，我如何能照顧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