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法師教得好?！背豆创揭恍?。

    那夜，她的血書上寫了這六個字交給小宮女，意在逼迫國師放她三哥一條生路。

    史書上說，敵國破，謀臣亡。國師在朝中勢大，李曜身為帝王不會不忌憚。

    若是北匈盡滅，一把好刀再無用武之地，他的退路，便不在他掌握之中。

    他放了洛梟，是縱虎歸山，亦是為自己續(xù)命。

    這個道理，淺薄如她都明白，他又豈會不知。

    這一劫，他替她平反，暗自救她，不僅雪中送炭，也從未像李曜那般懷疑過她。

    她卻終是算計(jì)到了他的身上。

    朝露不由望向眼前身姿挺拔的僧人。

    數(shù)月未見，他的下顎清瘦不少，唯有兇厲的面疤猶在，眉眼不改的鋒利。

    寬大的袈裟盡數(shù)掩住了他的右臂，微風(fēng)吹起袍袖，卻隱隱可見腕間雪白的繃帶還在溢血。

    “法師，你的手？”她問道。

    “無礙?！彼魇执剐洌瑢垩谌?。

    見他張弛有度，聲色冷淡，朝露倏然笑了笑，湊近他一步，翩躚的裙裾拂過他的袈裟，問道：

    “法師，你幫我三哥，只是因?yàn)橐虣?quán)么？”

    僧人回身，微微偏過頭來，沉靜而幽遠(yuǎn)的黑眸映出她明媚的倒影。

    他沉默良久，清朗的聲音沒入落花中：

    “是因?yàn)橐晃还嗜恕！?/br>
    朝露微微一怔，恍惚看到他冷漠的眸中隱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柔情。

    她未來得及再細(xì)問，那道玉白身姿已然飄遠(yuǎn)。

    后來她才知道，國師臂上之傷，乃是北匈利箭所致。他此戰(zhàn)得勝后，繼續(xù)深入腹地追擊敵軍，卻無功而返，且身負(fù)重傷。

    因?yàn)槔铌紫铝艘坏烂芰?，勒令他作為謀臣和武將鄒云派兵追殺逃亡的洛梟，必要取其首級。

    一直以來，李曜不僅對北匈人恨之入骨，亦將有一半北匈血統(tǒng)的洛梟視作心腹大患。

    ……

    今生，峽口的風(fēng)凜冽如刀刻，一寸一寸將她最后殘存的希冀迎面澆滅了。

    無論如何，這一世，李曜對北匈、對洛梟的殺心不會減。他才不會那么好心將她三哥的消息告之她，只會殺之而后快。

    如此思定后，洛朝露轉(zhuǎn)過身，面對李曜，她的神色異常的平靜。

    俄而，她徑直走了過去。

    李曜見她朝自己走來，薄唇難以抑制地微微勾起。

    下一瞬，朝露猛地一俯身，快步上前撈起尸體上一把散落在地的弓箭，飛速張弓搭箭，瞄準(zhǔn)了正中的李曜。

    眼見著男人的神色從志在必得漸漸轉(zhuǎn)為怔忪，還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錯愕。

    她的手指一松，一支飛箭離弦而去。

    銀光撕裂了今生的夜空，軌跡與前世雪夜刺中她的那一支仿佛能重合在一道。

    前世一箭之仇，她沒有忘。她要?dú)⑺搜獋獌敗?/br>
    一箭既出，朝露審時度勢，未作停留，干凈利落地拋下弓箭，往身后等了她許久的男人跑去。

    她一下子撲進(jìn)他寬大的袈裟之中，貪婪地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檀香。

    “為何以身犯險(xiǎn)？”他的聲音如水潺潺，溫柔地傳至耳中。

    她揚(yáng)起臉，仰望著他，逼著自己大滴大滴地落淚，扯動著他的袍袖，哽咽道：

    “襄哥哥，就是這些梁人，他們放火燒山，我三哥被他們害死了……”

    洛襄沒有說話，伸出了手，指尖還未覆上了她的面靨，便收攏在袖中，最后只用袖口輕輕拂去她面上混著血漬的淚痕。

    雨已停歇了，大風(fēng)揚(yáng)起沙塵，天色依舊昏沉黑暗。

    李曜被眼疾手快的親衛(wèi)撲倒在泥地，飛箭如流，在他身側(cè)遽然而過。

    射箭之人箭術(shù)之準(zhǔn)，發(fā)力之狠，哪怕只擦著他的大臂，那傷口已深深劃破皮rou。

    再抬頭，少女翩然的身姿向斜坡上那道玉白之色奔去，最后與那道身影交融在一起。

    她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仿佛對那個人，她是求之不得。

    而方才她假意流露的脈脈溫情，是對他的戲弄，亦是對他的報(bào)復(fù)。

    李曜一把掀開保護(hù)他的親衛(wèi)，正要起身窮追，忽聞耳邊一陣轟鳴。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看到的竟是數(shù)千僧兵空弦發(fā)箭示警，一時間鋪天蓋地，竟如雷聲隆隆，潮涌滾滾，震天動地，生生將他的軍隊(duì)逼退了近百步。

    他掃視一眼，便已知曉，自己此時兵力已被暗箭消耗過半，不敵這些戰(zhàn)力遠(yuǎn)勝于他的佛門僧兵。

    即便屈辱，但他除了退卻，并無他法。

    “我們走?！崩铌鬃髁艘粋€撤退的手勢，親衛(wèi)簇?fù)碇像R離去。

    “且慢?！?/br>
    身后又傳來一聲空弦震聲。

    “此事尚未作罷。閣下既知曉三王子洛梟的下落，還請告知?！?/br>
    李曜皺眉回頭，卻見佛子立在高坡之上，意態(tài)舒展，凜凜如風(fēng)，山岳雪峰一般不可撼動，目中如有神光湛然。

    而他底下的僧兵已揚(yáng)起弓箭，對準(zhǔn)梁軍，蓄勢待發(fā)。

    這是不肯讓他走了。

    李曜冷笑道：

    “若我不說呢？佛子是要為了他一個與佛門無關(guān)的俗人，對我動武？乃至以整個佛門對抗我大梁？”

    洛襄氣度如山如海，從容不迫，道：

    “一個時辰前，就在此地，三王子殿下已皈依佛門，受我佛門庇佑。閣下放火燒山，殺害我佛門中人，便是對我佛門不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