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之人逃入深山，沒抓到。那人騎射遠在我等之上，實在追不上……”

    立在一旁的親衛(wèi)怒道：

    “混賬。”

    屏風后，一支纏了紗布的勁臂微微一抬，親衛(wèi)即刻噤了聲，讓人全部退下，繞至后頭聽命。

    李曜上身赤裸，胸間纏滿紗布，喉中溢滿苦澀的血，忍了多時才輕咳一聲，啞聲道：

    “北匈軍有何動向？”

    “主力尚在高昌以北，已探到有一支往莎車去了。我們是否？……”親衛(wèi)等他示下。

    李曜淡淡道：

    “不急。”

    親衛(wèi)思索片刻，笑道：

    “殿下英明。我們靜觀龍虎相斗，勢必各自耗盡，再不費吹灰之力一舉奪下莎車?！?/br>
    “西域越是混亂，便越容易為我所制?！崩铌状鬼?，徒手扯開身上烏血浸透的紗布，箭傷處，血rou模糊。親衛(wèi)見狀想要上前幫忙，李曜只皺了皺眉，親衛(wèi)便收手退去一側(cè)。

    李曜面無表情，看一眼傷口上新滲出的鮮血。毒素在慢慢消退。

    他咽下一絲不甘，聲色冷漠：

    “我受傷之事，不要任何人知曉。方才是何人入帳為我療傷？”

    親衛(wèi)回道：

    “商隊之中有兩名高僧略通岐黃之術，相助解毒，否則此毒還不能那么快清除?！?/br>
    李曜空茫的雙眸隱伏殺機，道：

    “西域佛門，勢力龐雜，終有一日，是我心頭大患?！?/br>
    親衛(wèi)見他紗布散開來，身上尚有其余刀傷，想著再去請那高僧又會引得主子不快。

    他速速出了帳子后，便徑直尋上正在遠處休憩的洛朝露。

    “胡女，你來為大人包扎?！?/br>
    朝露沒想他會再找上她，雙手在兩側(cè)絞緊了衣袍，被迫站了起來。她怕她的聲音被認出來，擺了擺手想要向他解釋自己不是醫(yī)女，不通醫(yī)術。

    見她一聲不吭，親衛(wèi)問道：

    “你是啞巴？”

    朝露眨了眨無辜的眼，朝他點點頭，開始胡亂地作手勢。

    “甚好，你跟我過來?！庇H衛(wèi)一想到主子不想有人知道他的傷勢，找個啞巴來照料豈不正好。

    “你不必怕。大人治軍嚴明，我們不是強搶民女的軍隊。你將大人照顧好了，重重有賞?！庇H衛(wèi)將一小錠碎金拋給她，并且示意跟過來的鄒玉等人，“諸位放心，我們不會傷害她。”

    朝露只得接過金錠，心中苦笑，面上卻要裝作喜笑顏開的模樣，硬著頭皮跟著他再進入帳中。

    說來奇怪，這一回帳外甲兵密布，嚴陣以待。

    她暗自腹誹，李曜這次受得傷定是不輕，希望他這時候還在重傷昏迷。

    帳幕撩開，一陣風隨之入內(nèi)，懸著的衣袍拂動翻涌。

    血腥氣沒有方才那么重了。

    朝露垂頭小步入內(nèi)，被引入屏風后的床榻前。

    李曜平坐榻上，正閉目養(yǎng)神，如同一只半睡半醒的雄獅，周身散發(fā)著迫人的威壓。兩名親衛(wèi)在為他血rou模糊的傷口處理紗布。

    朝露瞥見他肩頭那道極深的箭傷，血塊已泛著濃黑之色，而他不過鬢邊微汗，面容無波。

    她只看了一眼，走過去的時候把頭埋得更低。

    其中一親衛(wèi)低聲道：

    “主子，不如服一些藥散止痛?！?/br>
    李曜睜開眼，目光寒凜鋒銳，道：

    “藥散久之成癮，不可再三。區(qū)區(qū)小痛，何足畏懼?！?/br>
    朝露心念一動。

    上回在仙樂閣她算計他，用藥散差點將他毒殺，雖劑量未到，必也使他飽受了一番五石散成癮的折磨。

    她心下冷笑，不愧是一代平定西域的帝王，不僅戒了散，此時竟然能強忍疼痛不愿服食可以止痛的藥散。

    可見那一回，她傷他之深。

    朝露心中頓生一股快意。

    此時領著她入帳的親衛(wèi)冒然引人入內(nèi)，心中忐忑，仍是苦口婆心地勸道：

    “主子，再包扎下傷口吧?！?/br>
    “這是個啞女，這幾日可以照顧您。”他又補充道。

    朝露故意站在親衛(wèi)的身后，擋住他的視線，低垂的目光仍能感到榻那一頭的李曜抬起頭來，朝她望了過來。

    指尖幾乎要將掌心掐破，她死死咬著唇，極力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心跳。

    絕望之際，她做好了被李曜認出來的準備，心底已冒出無數(shù)個應對之策。

    他卻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沒有作聲。

    親衛(wèi)朝她揮揮手示意，朝露只得緩緩移步過去，跪坐在榻邊。她拾起一段干凈的紗布，將瓷罐中的藥膏抹上紗布，先是處理他手臂上的刀傷。

    觸目驚心，每一道傷都是真刀真槍，兵器都是寸寸入了血rou，毫不留情的。

    李曜的天下，從來不是靠作壁上觀得來的。

    朝露忍下心間戰(zhàn)栗，又繞至他身后，替他包扎前胸那道箭傷。她掠過他的肩頭，一眼看到那處離心口不過幾寸的箭傷。

    她一驚，眉頭一點一點蹙起。

    李曜是馬上奪的天下，騎射工夫了得。要傷他一下，都無異于虎口拔牙。

    能在李曜眼皮子底下，給他如此一擊致命傷的，當今西域，有此箭術之人……

    朝露只能想到一個人。

    她周身的血開始沸騰起來，耳邊忽聞“咣當——”一聲。

    什么東西碎了。

    朝露驚醒回神，看到好好放著的藥罐摔裂在地，濃稠的藥汁漫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