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距，溫香軟玉，他聽到睡夢中的她嬌聲喃了一句。

    只一句，四個字，令他神魂一震，眸色全然沉了下來。

    ***

    翌日。

    北匈使臣覲見的時候，洛朝露尚在著衣梳妝。

    今時不同往日，宮廷連夜趕制出了女王的服制，她晨起要一層層套上紗綢綾袍，頭戴鑲嵌寶珠的綾冠。

    女官為她施粉，卻見她兩頰妍潤，微有紅暈之色，眉宇間有少女的清麗，也有君王的威儀。

    朝露抬指揉了揉太陽xue。

    昨夜，不知是她這幾日太過疲累，還是洛襄的氣息和檀香太過令人心安，她竟在他面前徑自睡了過去。她睡得很沉，很香甜，隱約中似乎還夢見了前世在烏茲王庭的那一夜。

    早上起來，枕側(cè)卻已不見人了。聽侍官來報，他一早便去了佛殿禪修。

    她既是懊惱又是羞澀。她睡相向來不大好，是否打擾了他安靜養(yǎng)傷呢。

    王殿內(nèi)，群臣畢至，禁軍護(hù)駕。

    朝露撩起王袍，坐在王位上掃了一眼。烏茲文武基本都到了，還有幾個大梁使臣也在堂上。這大約是認(rèn)她這個新王了。

    北匈使臣披發(fā)左衽，身材魁梧。為首之人膀大骻圓，腰配寶石刀鞘，上前一步道：

    “我等代北匈右賢王遞上國書，予烏茲新王過目。”

    鄒云走下玉階接過國書，遞予朝露一閱。

    北匈右賢王認(rèn)了她這個王，就是單于認(rèn)了她這個王。北匈人無端向她示好，必有所求。

    代價什么？若是要牛羊貢品，歲給繒器，烏茲需休養(yǎng)生息，她暫時可給不起。

    “右賢王可否現(xiàn)身一見，與我詳談？”朝露道。

    “王尚在高昌攻城，不便相見?！痹S是看到她面上猶疑的神色，北匈使臣狹長的小眼笑瞇瞇道，“但是王已吩咐，此番與烏茲交好，無需烏茲繳納賦稅，也不需以牛羊上貢?！?/br>
    這不要稅負(fù)，也無需上貢的做法，全然不似一向貪婪攫取的北匈作風(fēng)。

    此語一出，眾臣頓時竊竊私語起來，幾個大梁使臣當(dāng)場嗤聲響亮。

    朝露看到他們憤然的神色中隱藏的不安，淡淡一笑。

    “本王需得與眾臣商議，不能立刻答復(fù)右賢王。使臣舟車勞頓，不如由我盡地主之誼，請諸位在烏茲安歇幾日，再作回程。”

    北匈使臣欣然應(yīng)下，恭敬退出殿內(nèi)。

    朝中眾臣本就分親匈派和親梁派，在殿內(nèi)爭論不休，分毫不讓。

    朝露退朝后，半日來被吵得頭腦昏脹，思緒混亂，獨身一人來到王宮中的佛殿。

    自從上回正殿受大火焚毀后，新殿已落成。

    只有幾個比丘在院中灑掃，見到她親臨，紛紛退下。

    佛殿靜謐，一向甚少有人踏足。

    一入殿門，還是舊日的氣息，撲面而來的清凈莊嚴(yán)。風(fēng)動經(jīng)幡，連綿不絕，仿佛要把萬丈紅塵隔絕在外。

    氣勢恢宏的正殿青瓦甍頂之下，一道清絕的身影靜立在側(cè)。聽到她的腳步聲，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朝露一眼看到他眼下被濃睫掩映的淡淡青灰。

    咦，他昨夜沒睡好嗎？是她吵到他了嗎？

    朝露心中赧然，想起有正事要來相商，立刻上前問道：

    “襄哥哥，今日北匈來使，要與我們結(jié)交，你怎么看？”

    洛襄道：

    “可應(yīng)下，先結(jié)交?！?/br>
    朝露有前世之識，以她所知，北匈勢力會漸漸式微，在不久的將來注定是要在西域注定要輸給大梁的。

    不得不說，這北匈右賢王來的真的是時候。若非如此，她與大梁的僵局，她都不知如何破局收場。

    她隱約記得，上一任北匈右賢王將她擄走，后來死在了莎車境內(nèi)。下一任那么快就上任了嗎？前世，洛梟后來也做了北匈的右賢王。

    想到此處，朝露轉(zhuǎn)頭看向洛襄，問道：

    “為何可以結(jié)交？你可曾見過這個新任的北匈右賢王嗎？”

    洛襄搖了搖頭。他心中一直有一個猜測。沒有證實之前，他不會說出口，不想讓她空歡喜一場。

    “如此，梁人便不會為難于你，反之，要討好于你?！彼袢萜届o，語調(diào)輕淺，娓娓道來，“大梁和北匈都想爭奪烏茲，兩方勢力在烏茲角逐，相互制約，你的王位才會坐得穩(wěn)?！?/br>
    朝露恍然大悟。

    這就是帝王之術(shù)。前世李曜初登基之時，利用世家大族與軍功集團(tuán)相互制衡，坐穩(wěn)帝位。父王在時，大梁和北匈兩邊不得罪，也是用的這個計策。

    如此，就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有北匈人插一腳，梁人不敢再對烏茲動武。

    暮色四合，佛殿兩側(cè)的燈燭整排燃起，燈火通明。

    朝露坐在案一側(cè)批閱奏章，洛襄坐在另一側(cè)編譯佛經(jīng)。她時不時拿奏章上的國師相問，洛襄只需稍加思索，便能寥寥數(shù)語，化解她的難題，

    最后，朝露手托腮，想了想后，望著他道：

    “襄哥哥，你什么都懂，無論做什么都比別人技高一籌。不如，你就在留在烏茲助我一臂之力吧?！?/br>
    她一一歷數(shù)道：

    “我封你為國師，為你建伽藍(lán)佛寺，修浮屠佛窟，為你塑金身法相，我也做佛子的信徒，讓千萬人供養(yǎng)佛子?！?/br>
    “我還能為你廣收門徒，召集沙彌比丘團(tuán)，助你譯經(jīng)，今后可以將經(jīng)文傳到漢地去。以烏茲一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