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視一眼，阿圓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遞上。

    是一縷鮮紅的繩結(jié)。她有些懊惱，出宮的時候她被搜身的時候被扯出來查探，上面的結(jié)有些松散了。

    身長玉立的男人接過繩結(jié)，在掌中反復(fù)摩挲，手背瘦長，骨節(jié)分明，指腹的薄繭微微顫動：

    “她可好？”

    如此，確認(rèn)了來人就是她們要接應(yīng)之人，小滿用不熟練的漢語回道：

    “娘子她一切安好。”

    阿圓依照吩咐，低聲道：

    “今夜，皇城有夜宴，禁軍布防松散。請郎君細(xì)看佛經(jīng)?！?/br>
    男人頷首，聲音沉厚肅然，語氣堅定不移，掠過滿室恢弘浩大的梵唱中傳入耳中：

    “告訴她，今夜，我一定會接她出宮?！?/br>
    阿圓和小滿應(yīng)下，從蒲團(tuán)上起身，經(jīng)由知客僧的指引，走出了禪室。在外守衛(wèi)的侍從見了二人，并未察覺異樣，將人帶離無相寺。

    禪室內(nèi)，洛襄來回翻看著供奉的佛經(jīng)，在另一張黃麻紙上勾勒出一道道輪廓。

    定襄王李奎近日客宿在無相寺以掩人耳目，此時推門入內(nèi)，也看起了佛經(jīng)。

    “這抄的佛經(jīng)怎么都是錯句？”他面露不解，喃喃道。

    “是藏頭句。”洛襄目不斜視，專注勾畫出皇城的布防圖，“《楞嚴(yán)經(jīng)》共十卷，對應(yīng)皇城東南西北十道宮門。凡有錯句，知其行數(shù)，便是兵力數(shù)量?！?/br>
    這是前世他與她通傳密信之法。他擔(dān)心她受困宮闈，便以此法教她不為人所知地向他求救。

    那時，她唯一一次以此法給遠(yuǎn)在西域的他遞信，是要他救下洛梟。

    李奎看到他逐漸畫出清晰完整的布防圖，點了點頭，又起了疑心，問道：

    “如何確定真?zhèn)?？新帝狡詐，萬一是他放人出來，故意糊弄我們的呢？”

    洛襄毫不遲疑地?fù)u搖頭。

    掌中握著那枚歪歪斜斜的繩結(jié)，在指間垂落。

    這是她和他之間的密語，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為夫妻。

    洛襄將勾勒完畢的皇城布防圖在李奎面前展開，道：

    “皇叔，讓你安排在宮中的人，今夜就行動?！?/br>
    一年前的長安之局，遠(yuǎn)在北疆的李奎擔(dān)憂自己要被清算，在帝權(quán)更迭之際，悄無聲息地在禁軍中安插了人手。

    他要利用他的兵力，加之他前世與禁軍的聯(lián)系，一步控制皇城。

    ……

    暮色四合，大雪紛飛。

    宮城的青瓦雕甍，鴟吻龜首被厚重的積雪掩埋在底下。一重又一重的宮墻為青白之色泅染，在漸漸暗沉的夜幕中顯得輪廓不明。

    勤政殿，錯金獸首的銅爐內(nèi)燃著提神的沉水香。李曜在堆疊奏折的御案前，批閱軍情。

    “陛下，夜宴要開了?！眱?nèi)侍只小聲提醒，不敢流露催促之意。

    那邊廂絲竹管弦已就位，滿宴席受邀的文武百官都在等候圣駕。

    李曜提筆書寫，只淡淡問道：

    “她今日如何？”

    內(nèi)侍心知皇帝每日必問朝露的情況，早已在打好腹稿，開口道：

    “娘娘今日晨起飲食牛乳和酥烙，午間喝了清粥，休憩一個時辰，而后，待人從宮外奉經(jīng)回來后便一道做女工。今日頗為自在，常見笑顏?！?/br>
    李曜筆尖頓住。近日軍務(wù)繁忙，他這想起前幾日應(yīng)了她請人出宮供奉經(jīng)文祈福的要求。他不由問道：

    “奉經(jīng)？派誰去的？”

    “是娘娘身邊侍奉的那兩個胡女?！眱?nèi)侍躬身回道。

    李曜放下了筆，眉頭皺起：

    “胡女？”

    那兩個胡女是他當(dāng)時特地從西域找來的，放在她身邊侍奉。只因她們不會說漢文，無法與常人交流，在大梁亦無親族，不是尋?？梢员凰蛩\絡(luò)的宮人，他料定，胡女無法給他們傳遞消息，為她所用。

    可明霞宮中那么多漢人侍官，可她為何要派那兩個不通漢文的胡女出宮祈福？李曜疑心不減，心中波瀾驟起，又沉聲問道：

    “”他們?nèi)サ氖悄膫€寺廟？”

    內(nèi)侍敏銳地察覺到君王身上凜然的氣息，身子弓得更低，忙不迭回道：

    “是長安無相寺?！?/br>
    李曜從御案前霍然起身。無相寺是大梁國寺，是前世國師的道場。太過于巧合，為何偏偏選無相寺？

    他一撩衣袍，大步走出勤政殿的門口，飛揚的大雪霎時落滿他的肩頭。內(nèi)侍趕緊跟上，為他披上狼毛大氅。

    丹陛玉階前空無一人。雪色蒼茫的禁中，一名身披甲胄的禁軍從遠(yuǎn)處奔來：

    “啟稟陛下，皇城明光門有禁軍叛亂！”

    李曜瞇緊了眼，冷笑一聲。

    前世那個人掌管禁軍，對宮中禁軍了如指掌，根基深厚。自長安之局，他尚未登基之時，那個人就在宮中埋下了禍端。

    早知如此，就該當(dāng)初在繼位之時，就該殺了他，以絕后患。

    今日夜宴群臣，大部分兵力都在宴上駐守，禁中兵力薄弱，他倒是如有神助，可真是會挑日子。

    內(nèi)侍在他身邊侍奉多年，自潛邸就跟著他了，見狀低聲勸誡道：

    “陛下不如避入后殿?！?/br>
    后殿的禁軍都是一直跟隨著他的親兵，可保萬無一失。

    李曜聲色從容，幽邃的黑眸之中映滿漫天白雪，拂袖道：

    “帶兵，去明霞宮?！?/br>
    那個人是來找她的。她才是他的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