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似是察覺到了掌柜探尋的目光, 那男子幽幽回頭。 掌柜怔住,只見他面上戴著一副駭人的面具, 在熹微的晨光中顯得有如鬼魅。 猶疑半響, 他從懷袖中掏出一片絲帕, 用它包住帶血的短刀, 顫顫巍巍地接了過來。 嫌不夠亮堂, 掌柜又躬身入內(nèi),對著鋪內(nèi)耀眼的燭火翻來覆去看著這柄短刀。 胡人男子指骨敲擊著案頭, 不耐煩地向愣神的掌柜追問道: “可看出這短刀的來歷?” “哎……”掌柜輕嘆一口氣,他不由又抬頭望了一眼那人的面具,皺眉道, “這真不好說。怪事,真是怪事??!” 一旁的面具男子突然開了口: “怪在何處?” 男子沉悶的聲音自面具而出, 掌柜嚇了一跳,片刻后才確信了這是客人,而非厲鬼。 “掌柜的我這輩子見過不少刀劍利器,從未見過如此怪的一柄短刀?!闭乒駥χ鵁艋?,指予二人道,“顯而易見的是,鍛造這柄短刀的精鐵,質(zhì)地硬且密,出自大唐。但它的刀身開得乃是雙刃,刃薄脊厚,是胡人的玩法。尤其刃緣處的一圈旮旯疙瘩,是祁鄲人才經(jīng)常用的。” “所以,出自哪里,哪家的手法,還真是不好說。客官不如多問幾家,我才疏學(xué)淺,從未見過這種鍛法?!?/br> “祁鄲人?”叱炎神色一暗 ,將短刀收回。 如此,這事便有趣了。 玄軍特制的黑羽箭,再加上這柄有祁鄲人痕跡的短刀。這個(gè)謎團(tuán),倒有點(diǎn)意思。 葛薩將腰際另外一柄小刀置于案上,示意是酬勞。 掌柜趕忙接過一瞧,用手掌掂了掂,拇指粗的刀鞘竟是純金打造的。 好一位財(cái)大氣粗的貴客。 他趕忙繼續(xù)招待,引他到一面懸滿利器的墻面前,指著其上一排一排精致锃亮的匕首,連聲調(diào)都高揚(yáng)了幾分: “貴客,要不要再看看本店的匕首。細(xì)柄粗柄皆有,女子也皆可用?!闭乒袢〕鲆槐趲旆康牡靡庵鳎潎@道: “瞧這一柄,刀身極其細(xì)膩,刀柄粗細(xì)得當(dāng),非常適宜女子隨手?jǐn)y帶,作防身之用??凸偃羰怯行纳先恕?/br> “心上人?”叱炎回頭,不由喃了一句。 “貴客不是本地人士,有所不知。按照我們西北甘、涼二州的習(xí)俗,若是青年男子有了心上人,想要娶她過門作妻子,都會來我們鋪?zhàn)哟蛟煲槐刂频呢笆鬃鳛槎ㄇ樾盼锼陀杷??!?/br> 掌柜笑瞇瞇地捋著胡須,繼續(xù)道: “如果那姑娘收下了男子贈送的匕首,還時(shí)刻帶在身上,那就是她也以心相許,同意了他的求娶之意。兩人便算定了情,可以上門提親了。” 他語罷,還不忘接著推銷,道: “匕首柄上呢,雕金雕銀鑲嵌寶石的,各憑本事而已。有的希望女子富貴滿堂,便雕金,有的覺得女子清醒脫俗,便雕銀相配……哎,貴客慢走!下次定要再來光顧……” 掌柜的還沒說幾句,卻見那戴著面具的玄衣客人大步離去,一陣風(fēng)似的沒影了。他有些懊惱,握著手中精良無比的匕首,也不知是哪句說錯(cuò),才惹走了貴客。 他回身看到那位出手闊綽的胡人男子還未跟著離去,只見他仍對著一柄明光閃閃的寶石匕首出神。 掌柜的心頭暗自拿捏好了話術(shù),又信心滿滿地迎了上去…… 叱炎走在喧鬧的街市間,心神躁動(dòng)不定。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她身上那柄從不離身的銀雕匕首。 為了那柄匕首,明明前一晚喝了情酒怕他怕得要死,仍可以獨(dú)身來他帳中討要。 為了那柄匕首,她答應(yīng)他前去肅州,寧愿獻(xiàn)舞取悅殘暴為名的巴果贊。 為了那柄匕首,她竟然只身往返火海之中,不惜性命也要去取了回來。 所以,那柄匕首,是不是誰送她的定情之物? 叱炎在街上越走越疾,橫沖直撞,踹翻了數(shù)個(gè)攤鋪也不曾留意。他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躁動(dòng),恨不得立刻到她面前,將那柄匕首徒手拗?jǐn)?,柏再問個(gè)清楚。 她是已有心上人了? 她的心上人,是誰? *** 一夜春雨后,積水潺潺,自屋檐細(xì)細(xì)密密地漏下。一滴一滴,落在看客的心間。 軒窗內(nèi),燃著一柄矮燭,經(jīng)夜燒灼,火光凄蒙,凝成的赤色淚冢已與燭臺一般高。 辰霜一夜難眠,望著外頭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不見來人。 她從榻前起身,晃悠悠地坐在了內(nèi)室的一方銅鏡前。 昏黃的銅鏡映出鏡中人寡白的面色,唯有一抹朱唇泛著淺淺的微紅,如燭淚,如花尖。 辰霜不由自主伸出食指,輕點(diǎn)唇瓣,其間余熱從冰涼的指腹間透入心扉。 閉眼,尚能感受到,烏云般的面具在她眼底投下陰翳,男人調(diào)笑的語氣仿佛仍在耳邊,灼熱的呼吸隨著唇齒撲到面上。 鏡中本是淡淡的容色,此時(shí)顴頰邊不經(jīng)意地染上了潮紅,平添明艷之色。 辰霜眼睫翕張,淺呼出一口氣,水霧凝在暗色的銅鏡上,朦朧了鏡中女子?jì)尚叩娜蓊仭?/br> 醫(yī)館內(nèi)室雖有醫(yī)女常駐,但清貧素簡,并無尋常女兒家的妝奩。她隨手拿起一把木梳,散了一頭鴉云般的青絲,對著銅鏡漫不經(jīng)心地綰起發(fā)來。 素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理著濃密的發(fā)髻,她的心中仍有些死結(jié)解不開。 之前忽視的一處細(xì)節(jié),在河漠部這番潮水涌去之時(shí),顯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