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他呆呆望著匕首柄上碎裂在地的寶石, 一如他未出口的心意, 零落成泥。 他沒有追上去, 因?yàn)椴o顏面, 也再無言語。只是讓幾個(gè)隨從跟上了她,送她回去, 自己則默默撿起了那柄殘破的匕首,獨(dú)立在風(fēng)中,直到刺傷的手臂麻木到感覺不到疼痛。 晚風(fēng)徐徐, 吹散了少年沉痛的心事。 湖的另一邊。 辰霜聽到叱炎要與她共飲,微微一愣, 蹙起了眉。 走了那么久,繞了那么大一圈,原來他還記著剛才青衫公子射箭請她飲酒那件事。 她未說好,也未說不好。 還未等她開口,卻聽他自問自答道: “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br> 叱炎不由分說,帶著她行至湖邊一處幽靜的石亭。 辰霜走累了,正好在此亭中歇腳。卻見叱炎真的從賣酒翁手里拎了兩壺酒前來。 他將一瓶小的遞予她。打開一聞,清香撲鼻,是甘州出名的果子釀。而他自己,抓著另一酒壇,兀自豪飲了一口。 “我和你喝的,還不一樣?”辰霜淺淺抿了一口,盯著他那壇香味更濃郁的酒,問道。 叱炎眸中倒映著湖面的燈火,暗自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喝甜酒。我這壇是西域烈酒。太烈,你喝不得?!?/br> “你喝得,我便喝得?!背剿焓秩Z,手腕反被他扣住。男人一抹唇角,語帶狂妄和霸道,幽聲道: “不可。今夜你醉不得,我有話與你說。” 辰霜盯了他一會(huì)兒,挑眉道: “何不現(xiàn)在就說?” 男人偏過頭,錯(cuò)開她探尋的目光,朝背后的湖水望去,低聲道: “喝完再說?!?/br> 辰霜微怔,心頭一跳。 看來,他今夜是有備而來。 他要喝完一整壇烈酒才能對她說的,是什么話呢? 石亭燃著一盞忽明忽滅的角燈,散著昏黃的柔光。 男人倚在石亭角落的石凳上,翩翩白衣上灑滿斑斕湖光。他的臉一半陷在陰影中,一半在光亮里,映著脈脈的水波,在他凹凸不平的面具上循環(huán)往復(fù)地流淌開去。 隨著飲酒,他的喉結(jié)微微聳起,上下滾動(dòng),幾行清澈的酒水暗自從他唇角瀉下,流入淺蜜色的喉底肌膚之中。 辰霜收回目光,不由深深飲了手中的一口甜酒。 半晌,耳畔只聽水聲,不聞人語。 辰霜輕咳一聲,打破了沉寂,矜持地笑道: “上巳節(jié)真是熱鬧非凡,我已好久沒如此盡興。” 叱炎看向湖面的頭回過來偏向她,面上也漸漸浮動(dòng)起淺淡的笑意,回道: “你若歡喜,年年可帶你來?!?/br> 辰霜飲酒的手頓了一頓,垂下了眼眸。 此時(shí),石亭外走過一對母女,女兒不過及膝高,梳著兩個(gè)總角髻,手里舉著一個(gè)漂亮的兔子花燈,奶聲奶氣地對她阿娘道: “今日的上巳節(ji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了?!?/br> 她阿娘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 “阿嫣,以后每天都會(huì)像今天一般快快樂樂的。” 辰霜目送二人遠(yuǎn)去,不經(jīng)意地問道: “你可有過此生最快樂的地方,是在哪里?” 叱炎沒有回答,只是抓起酒壇飲了一口。 他一生最為快樂的地方? 他有的。那個(gè)地方存在在他的腦海,他的夢里。 只可惜,他連那個(gè)地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夢中的長街高臺,金身法相,還有身旁身著喜服與他拜了天地的女子。 真實(shí)得不像是夢境。 “一拜,風(fēng)調(diào)雨順?!?/br> “二拜,花好月圓?!?/br> “三拜,天作之合?!?/br> 一步三叩首,終成夫妻。 他牽著那個(gè)不知名女子的手,在浩湯的人流中一同走過燈火紛繁的長街。在夢中不過是一瞬的光陰,他卻好像已和她共度了一生。 不過只是一夢風(fēng)月,僅此而已,怎可與人道。 況且,他并不想她知道,他夢里那個(gè)紅衣女子的存在。 叱炎眸光一暗,幽深的眼底倒映出她眼尾那顆動(dòng)人的淚痣,道: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钤诋?dāng)下,此刻眼見的,才是真實(shí)的歡愉?!?/br> 辰霜聽他的話語,如聞?dòng)嘁粞U裊,似是有了幾分醉意。她仍覺口渴,抬起酒瓶往口中灌,卻只品到幾滴清液。 她將酒瓶打開來倒置,猛地甩了甩,內(nèi)里又滴出幾滴來。 酒瓶是真見底了。 走路走得太疾,甜酒又不解渴,竟被她一口氣喝空了。 辰霜不自覺皺了皺眉,偏過頭一望,瞄到了男人手中的酒壇,晃晃悠悠的,被他兩根長指勾著。 憑什么她喝不得? 她起身,步子有些發(fā)虛,目光中只有那壇酒,朝它走去。 虛浮的腳踝被什么東西一絆,她身體失衡,向前一撲,毫無意外地落入了那個(gè)溫?zé)岬男貞选?/br> 她沒有爬起來,直接趴在他身上抬手勾上他手中那壇酒,想要奪過來。 “松手。”男人冷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辰霜皺眉,逆反心驟起。 她偏不。 在河漠部那晚喝醉后的感覺很曼妙,仿佛心底之人就在眼前,塵封的回憶不斷涌現(xiàn),借著酒意重溫與他的千般舊夢。 肆無忌憚,如墮深淵,迷途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