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這是那個人的意思。

    他囚禁了她。

    夜色沉了下來。濃黑的蒼穹如潑墨一般深不見底，沒有一絲星光。

    此間入夜，帳外的人影沒有消減，反而越來越密集，兵戟碰撞的“呯嗙”聲顯響亮，刀光劍影，如同就在她耳側(cè)。

    遙遠(yuǎn)的鼙鼓聲如千里之外的江潮起落，破空而來。

    玄軍全軍仿佛已列陣當(dāng)前，嚴(yán)陣以待。

    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來，在她帳門口停下。

    辰霜猛然回頭望去。

    晃動的大團(tuán)火光中，一個深黑色的身影顯現(xiàn)其中。

    叱炎墨發(fā)玄袍，緣領(lǐng)鑲繡著一圈隱隱的深絳色，如一道血線封在喉間。緊身的胡袍中間，一條粗硬的蹀躞革帶掐出他緊窄的腰線，腰間別著大小不一的尖刀利器，泛著粼粼寒光。肩吞上掐著異獸紋的甲臂，走動間鏗然作響。

    渾身散發(fā)經(jīng)久不息的深重戾氣，有如一只掙脫牢籠，張開爪牙的困獸。

    玄鐵面具逼近，在燈火下映照出她蒼白如洗的面容。

    她聽到他開口道：

    “今夜大可汗壽宴，我要入牙帳賀壽。你待在帳中，無論聽到什么聲音，不要出帳，等我回來?！?/br>
    語氣如同下了一道死令，不由她反駁。

    語罷，他未等她回話便轉(zhuǎn)身離去。

    一陣紛沓齊整的腳步聲隨之遠(yuǎn)去。

    辰霜覺得不對勁。

    若只是去牙帳賀壽，他緣何要一身戎裝，如出征赴戰(zhàn)一般。

    她突然想到了宴海對她所說的一句：

    “大事將成，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她口中的“大事”，與今夜叱炎所行之事，難道有所關(guān)聯(lián)。長姐，是要在壽宴上行“大事”？

    喧嚷聲不斷，辰霜紛亂的思緒漸漸沉定下來：她必須逃出去，告訴宴海前夜所發(fā)生之事，提醒她叱炎已有所警覺。

    她望著在瀟瀟風(fēng)中搖擺不定的燭臺，通過燭火燃燒的速度來計算時辰。

    一炷香的時間后，她約莫估計，叱炎已離開玄營，入了牙帳。

    她將腰間的匕首拔出鞘。三寸寒刃中，倒影著她凜冽的眸光。

    下一刻，她掀簾出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匕首刀尖架在了為首的守衛(wèi)長頸上。

    “放我出去?！?/br>
    她寒眸一掃，幾個守衛(wèi)不敢妄動，手按在刀柄上，遲遲未拔刀相向。

    他們不敢對未來的玄王妃動武。

    “辰霜姑娘，殿下有令，今夜你是萬萬不得出帳。請不要為難小的們。”刀尖在喉的守衛(wèi)長無奈勸道。

    辰霜威震諸人，低聲道：

    “是我自行強(qiáng)行出帳，并非你們守帳不力。我此去牙帳，你們一群人攜帶兵器跟來，會被大可汗的護(hù)衛(wèi)當(dāng)場射殺。要命的話，就不要再追來了?！?/br>
    語罷，她迅疾如風(fēng)般收回匕首，將挾持的守衛(wèi)作為障礙朝人群中一推，身子一側(cè)，隱沒在層層氈帳之中。

    守衛(wèi)面對空空如也的帳子，面面相覷，在夜風(fēng)中冷汗涔涔。

    誰也沒動。誰都知道，除非殿下本尊在場，否則無人攔得住她。

    ……

    辰霜奔至牙帳外，面對胡樂聲滔天的宴席，就在百步之外了。壽宴的守衛(wèi)人數(shù)如往常一般，未見特別之處。

    她掩在了一群鶯歌晏晏的胡女酒侍當(dāng)中，隨著她們步入了壽宴席間。

    開闊的平地中央，燒著熊熊篝火，亮如白晝。助興的舞女圍著篝火翩翩起舞，揮灑披帛，如波紋一般漾開。腳踝間懸著悅耳的金鈴，隨著舞步淙淙作響。

    離她五十步的高臺上，掖擎可汗和可敦端坐其上。主座旁壽禮堆疊成小山座座，有金銀玉帛，狐毛大氅，服飾器用。

    大可汗今日大壽，特地沐浴洗漱更衣，身披獸皮夾襖，掛滿狼牙骨鏈，如同一頭盛年的雄獅，高倨崖臺，睥睨臣子。他身旁的可敦卻未著胡服，而是一襲丹紅色交襟錦緞襦裙，金釵玉環(huán)，飾于烏發(fā)間。朱紫之色，氣度雍容，溢身而出。

    宰相希烏正與大可汗語笑奉承些什么，逗得大可汗時不時地開懷大笑。

    辰霜環(huán)顧四周，高座下來赴宴的大臣們把酒言歡，其樂融融。場上一面祥和氣氛，并未見玄王叱炎的身影，席間更無一員玄軍在側(cè)。

    按照宴席禮制，他位列五王。如今庫勒王已死，忽邪王聽聞也已不治身亡。其余三王皆是可汗義子，其中除叱炎外，其余二王皆在外部，不入王庭。玄王叱炎的坐席，應(yīng)在大可汗座旁，希烏之上。

    可今日的擺席，連一個矮案都未給他布下。

    辰霜心下生疑，躑躅間，她面向高臺，望著神容肅定的可敦，想要當(dāng)面告之她現(xiàn)下情況再說。

    “你，愣著做什么，來斟酒啊?！卑狼暗暮斯賳T見她立著不動，呵斥了她一句。

    她一怔，為了避免暴露，她只得躬身過去，先替幾位大臣侍酒。

    趁他們喝得盡興，漸漸沒有再注意到她。辰霜小步緩緩后撤，退出了矮案，一轉(zhuǎn)身正要朝高臺上的長姐走去，卻見幾人閑談道：

    “真沒想到，玄王平叛有功，就這么死了?！?/br>
    “大可汗也不見哀容，怕是無所謂罷?！?/br>
    辰霜心下一驚，領(lǐng)悟過來。

    詐死，應(yīng)是叱炎蓄謀已久的計策。長姐怕是誤以為他已死，所以才有了今日之謀。

    耳邊大臣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赫然聽見其中一人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