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這天下,何以姓李的奪得,我們姓崔的就奪不得?” 句句振聾發(fā)聵。崔煥之聽得膽寒心驚。 此時(shí),他咬著牙,猛地一用力,太師椅被他的革靴折斷了一條腿,他轟然倒地,側(cè)臥在冰涼的地磚上匍匐前進(jìn),任由其上凹凸不平的螭龍紋劃破了他緞面綾羅的喜服。 書房緊閉的門忽然開了一道縫隙,外頭幽芒的燭火透了進(jìn)來。 崔煥之艱難地抬首仰望。 一襲靛藍(lán)色褶邊襦裙的女子,肩披鵝黃色絹帛,身姿娉婷地小步走了進(jìn)來。 正是被他捆了手安置在臥榻上的許澤玉。 “你,是你……”他驚道一聲,很快別過目光,低下了頭。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又是如此狼狽之相,且又被這許氏女看了去。 “看什么看,還不快給我松綁?”見她抬袖掩口,眉眼盡是笑意,低睨著在地上爬著的自己,崔煥之氣不打一處來。 “夫君想要脫身,不如求求我?”許澤玉故意微微俯下身,披帛垂下來,灑落在他低伏的面上,隨著細(xì)微的風(fēng)一來一回,撓癢癢似的。 “誰是你夫君!”崔煥之恨嘴硬恨道,用腳踹了一下凳腿,反而痛得呲牙咧嘴。 “你!罷了……”許澤玉慢悠悠在書房內(nèi)游蕩了一圈,轉(zhuǎn)而回身,半蹲下來,玉指戳了戳他緊繃的下頷,道,“夫君若是能叫我一聲娘子,我就替你松綁?!?/br> “你……門都沒有?!贝逕ㄖ稳輰擂尾豢?,看著她耀武揚(yáng)威的模樣,恨不得當(dāng)下啐她一口。 “哼!”許澤玉斂起垂落的披帛,輕飄飄地邁開小碎步,轉(zhuǎn)身欲走。 “哎,哎,別走?!贝逕ㄖ紒硐肴ィ凶訚h大丈夫,能屈能伸,還是以大局為重。 此刻他只得忍氣吞聲,垂著頭,用極輕的聲音道了一句,“娘,子……” “夫君喚我什么?我沒聽清……”許澤玉心下竊喜,不動聲色了回眸望他,語笑嫣然。 崔煥之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壓低聲音: “娘子……澤玉?!?/br> 許澤玉心下痛快了些許,心想著清河還在門外把風(fēng),催得緊,現(xiàn)下還是不跟他再玩鬧了,于是飛快地替他解開了束縛的繩結(jié)。 崔煥之脫身,將手臂上的繩索甩開,深呼一口氣,一面斥責(zé)道: “你出來做什么?今夜危險(xiǎn),給我好好在房里待著去?!?/br> “沒有我,誰來救你?”許澤玉白了他一眼,雙手抱臂擋在他面前,高傲的下巴微微抬起,道,“沒有我,你的事兒可辦不成?!?/br> “早知道,就該把你捆得死死的。”崔煥之徑直掠過她,向書房外走去。 “清河跟我說了,你給我綁的本就是活結(jié)。你就是舍不得我受苦?!痹S澤玉追了出去,不依不饒地圍著他轉(zhuǎn)悠。 “你……”崔煥之狡辯不得,借著外頭的燈火瞄到了她腕上捆綁的紅痕,背過身拂袖道,“你快回去歇息,茲事體大,由不得你胡鬧?!?/br> “澤玉不愧為將門之后,若非她死命拎著他阿耶的部下勇闖軍營,此事怕是就此覆水難收。”崔煥之回身,望見清河走了過來,對他道,“澤玉雖已將他阿耶勸服了,但是他收兵仍需時(shí)間,畢竟那三萬精兵本是在崔嗣手里?!?/br> “現(xiàn)下,就看你的了?!?/br> 崔煥之頷首,面色凝重,雙手在身側(cè)緊握成拳,沉聲道: “我阿耶,他們現(xiàn)下在何處?” “內(nèi)宅庭院里,那棵石榴樹下。”清河道,“他將一眾宦臣和節(jié)度使賓客引至樹下,必是要借此機(jī)會,一網(wǎng)打盡?!?/br> “長風(fēng)亦在那里,他會助你一臂之力?!?/br> “多謝。”崔煥之應(yīng)了一聲,頭也不回地?cái)狂畔蜷L廊飛奔而去。 許澤玉見狀想要跟著。清河拉住了她,說道: “你若去了,會讓他分心的。” 許澤玉見那道挺拔的人影一下子消失在了重重夜色中,不見蹤跡,心中本是懊惱,又被她此句哄得,心中如有層層漣漪蕩漾開去。 她不由自主地低垂螓首,雙手絞著垂下來的絹絲披帛,低低道: “我就是擔(dān)心他……”她望著清河,杏眼明亮,如盈盈水波,道,“哎,你那夫君也去了,你不擔(dān)心他么?” 清河“嗯”了一聲,望著眼前且喜且怯的崔家新婦,道: “我信他。他從未令我失望。” 一束束絢爛的煙花忽而在頭頂炸裂開來,將暗沉的夜空照了個(gè)透亮。 喜宴結(jié)束,正席開場。 *** 長風(fēng)回到了喜宴上后,還未飲下一口酒,便聽堂前一陣鳴鑼敲鼓。 崔嗣舉杯對賓客道: “今日小兒婚宴,幸得諸位賞光前來。說來極巧,我崔府院中有棵百年奇樹,今夜忽降下甘露,乃天降祥瑞之兆。此景百年難遇,特請諸位與我一道前去觀賞天露,觀者亦有延年益壽之效?!?/br> 語罷,崔嗣引著宴席最前頭的宦臣張恪起身,步入堂后內(nèi)宅。 眾人聽聞此天降異象,交頭接耳間,紛紛跟著崔嗣離席走去。 長風(fēng)朝向身旁靜候的寧遠(yuǎn),對他低聲囑咐了幾句,隨即亦跟了去。 通過內(nèi)宅的長廊下,狹小的走道間接踵摩肩,擠滿了人。長風(fēng)緩步走在最后面,身后就是宦臣此次帶來的兩列鐵甲禁軍。 行至長廊過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長風(fēng)微微側(cè)身,看到背后不知從哪里竄出幾十名崔府家仆,手上托著各式果脯果盤,擠入了長廊內(nèi)。由此,將走在最前頭的宦臣和一眾賓客與禁軍在逼仄的廊下隔絕開來。禁軍進(jìn)退不得,被湍急的人流卡在了長廊盡頭,入不了庭院之中,只得遠(yuǎn)遠(yuǎn)望著石榴樹下竄動的人頭。